田讓,字退之,多年為宋廢公的車右。楚丘之戰,廢公突圍時,令他與管理斷後,力儘被擒。杵臼登基後,公子卬赦免了所有長丘的齊人,但能加入公子卬軍中的,唯有有家室之人。田讓家眷具不在宋,孑然一身,不在此列。不過公子卬也沒有為難田讓這些人,他們畢竟和公子卬組建的新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如果不能公平處置,新軍眾人難免兔死狐悲。公子卬給田讓等人一筆不菲的遣散費,他們可以選擇返鄉,抑或是在宋國另尋工作。
田讓打心眼裡覺得,公子卬對自己未免太寬——因為他定要刺殺後者,以謝廢公的知遇之恩。
定下刺殺的目標之後,他開始詳細地調查公子卬的行蹤,以製定出一套周密的刺殺計劃。太傅府位於城東,公子卬每日工作,先是前往墨氏工坊,驗收武器鎧甲的進度,公子卬稱兵堅甲利是戰場的決定因素,因此會花費一半的精力在這裡。午餐午休之後,他會去校場,視察騎陣訓練的成果,隻有新門人熟練掌握了列隊進攻,才能把戰術的威力發揮到最大,若著急上火,訓練不成就出兵,容易蹈武功的前車之鑒。半個時辰之後,公子卬會從校場離開,敦促老氏國債的銷售,以及新糧的采買,在太陽落山前的最後一個時辰,公子卬會準時回到府邸,擺弄一張強弓——說弓也不是弓,因為田讓分明看見除了鬆木的弓身,還有其他的部件,隻見弓體被安裝在一條橫木上,公子卬曾左手握著橫木,把弓體橫放,單眼瞄準,瞄準的地方有三角形的凸起物,弓的兩端設有滑輪,田讓不是工匠,識不得滑輪的用處。
“這大概是類似於標槍馬蹬一樣,新創的獨門武器。”田讓判斷。公子卬從未在府邸之外使用過此物,總是工匠呈上,他擺弄許久然後退回去要求改進。
這是一個很無聊的過程,門外漢都沒有心思陪著公子卬折騰。往往這個時候,他會和工匠打扮的人邊走邊聊,一路走到橋邊,橋上有一張石案,公子卬會掏出白紙,在上麵一邊思索,一邊寫寫畫畫。
田讓多日觀察,這是絕佳的刺殺時機。心腹門客俱不在,戴拂成天不在公子卬身邊,都城裡開了很多家新酒肆,戴拂偶爾在那裡出沒,這些酒肆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彆的酒肆菜品隻有燉和煮,這家酒肆則不然。有一道菜肴,名曰碎金飯,真是鬆軟,淡香。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貴了,大米本身就跟奢侈,碎金飯更是食品中的貴物。新酒肆的酒也是一絕,清亮透明,香氣芬芳,酒質醇厚,入口甘潤、爽洌,酒力強勁,後勁綿長,聽說這種酒比當世所有的酒都要濃鬱,因為常常有食客喝了三碗,出門就倒在門檻上,因此得了個諢名,喚作“出門倒”,漸漸已然沒人記得此酒原名是甚。
在田讓的心中,戴拂是個很不稱職的門客,公子卬把你倚為心腹,你卻天天在這種奢侈的場所,看人喝酒吃肉,吹牛打屁,公子卬作為你的主公,難道不是你的全部嗎?即使公子卬擺弄的新玩意再無聊,也不應該從衛士的崗位上脫離啊?
武馳和蕩虺這時候也不在公子卬的身邊,前者就像是一個傳話筒,到處給公子卬遞話,後者就像釘子一樣釘在校場上。
田讓相中了這座公子卬天天光顧的小石橋,這座小石橋由三條石板築成,因此被附近的居民喚作石板橋。石板橋下有一條小水溝流過,平時乾涸,大雨過後才會有水流。石板橋附近屋少人稀,橋下乾涸可以打埋伏,附近另有一條陰溝可以藏身,是非常適合動手的地點。
田讓從懷裡翻出一把周刀,精致得不像話。從俘虜牢房裡出來,他不可能買得起這麼鋒利的利刃,是一個不肯透露姓名的好心人白白贈送給他的,贈刀人蒙著臉,隻說“寶刀贈義士”,並鼓勵他:“想乾什麼,就放手去乾。”
雖然贈刀人的腰間沒有佩玉鳴環,可他分明穿著玉帶,而玉帶的作用恰恰是懸玉。可見此人要麼士人、要麼卿大夫之家,可為什麼怕讓識破他的身份呢?
而且聽口氣,贈刀人分明知道讓一定會謀刺公子卬。大抵是公子卬的仇人吧?至於具體是誰,讓也懶得想。天下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去了,讓幾日之內,甭管刺殺成與不成,都將是陰間一鬼——有史以來、到如今,用短兵器的刺殺向來都是有去無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