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淩霄見著霍戍同紀揚宗進了屋,本想追上去,卻有些怵霍戍那張冷臉。
轉頭就想去同一側收拾茶碗的黃蔓菁求情,卻被來集會顯耀的尤氏長房一把拉住。
“淩霄!”
尤氏長房拽著人才放低了聲音道:“裡正都已經宣告了以後各自婚嫁,你還糾纏什麼,沒得叫人笑話。”
“回去,都是舉人了,照著如今這賦稅,想尋個什麼樣的尋不到。”
孫鳶娘也趕緊上來,兩人一邊勸一邊說,把尤淩霄給拉了出去。
尤淩霄靜默著同兩人到了大院門口,忽而甩開了徑直朝著屋裡跑去:“紀伯父!”
紀揚宗聽到喊著進來的聲音,眉頭緊鎖罵了一句:“天殺的。”
他快步在門口攔住了跑進天井屋的尤淩霄:“乾什麼,你還想乾什麼!”
尤淩霄喘著氣道:“紀伯父,婚事上您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怎的還真宣告了?我想見見桃榆,同他說明白。”
“誤會?”
紀揚宗嗤笑了一聲:“不是你老娘讓宣告的,如今是全如你們的意了,你還裝什麼。尤淩霄,彆以為你現在是舉人就了不得了,我以前是給你臉了,好聚好散你是非還不肯,追著上門來要討一頓罵才舒坦是不是。”
“你還指著見小桃子,非親非故的你見他是想作何?”
尤淩霄還是頭一次被紀揚宗這麼劈頭蓋臉的訓斥,一時間兩頰發紅:“伯父,我是真心想求娶桃榆的,許是家裡這陣子太忙,讓您誤會了我們的意思。”
“夠了!你們家打的什麼心思我門兒清,就不必在這兒假惺惺多說什麼了。”
紀揚宗叱道:“有這功夫在這邊癡纏,不如去多讀兩本書,好攀你那高枝兒去。既是尋著了高處,我紀家沒對著你們尤家死纏爛打已經是仁至義儘,你這朝還不依不撓的要來煩小桃子,尤淩霄,你也彆當紀家好欺負!”
追著上來的孫鳶娘聽了這一腔話,麵色鐵青。
“裡正,婚是你退的,如今反倒是數落咱家的不是,凡事講證據,你說我們攀高枝兒,倒是把證據拿出來啊,空口白牙就給我們家扣帽子,毀淩霄清譽,你一個裡正便能如此奚落舉人?”
孫鳶娘見兒子被斥,忍不住給反嗆了回去。
“有沒有你們心頭不是清楚得很!”
紀揚宗也是火了:“都退婚了,還跑來裝什麼誤會,癡纏著想乾什麼!”
“誰稀得來紀家,若不是為了集會我斷不來,真當你們家的病秧子是天仙不成。”
這話徹底把紀揚宗給點燃了起來,然則沒等他開口,倒是一側的霍戍忽然走上了前來,冷聲道:“滾。”
孫鳶娘仰頭看了霍戍一眼看見著一張冷厲的臉似乎能把人碾死,她後背一寒,卻還犟著嘴:“這是我們兩家的事,關你一個外人什麼事?”
話音剛落,孫鳶娘便驚叫了一聲。
她雙腳懸空竟叫霍戍扯著衣裳給拎了起來。
“娘!”
尤淩霄看著自己老娘被人捉個家禽一般提著大步朝外頭去,嚇得趕緊追了上去。
霍戍走到門後,一把將人丟了出去。
孫鳶娘一個屁股蹲兒坐地上,整個人都懵了。
尤淩霄蹲下身要把孫鳶娘扶起來:“娘,你沒事吧。”
紀家大房和二房兩兄弟後腳趕著上來,見著霍戍的行徑,嚇得屏住了呼吸,哪裡還敢上前理論。
“淩霄,走!”
尤淩霄見著她他娘如此,便是不想走也隻能先帶著人回去。
“呸!”
看著尤家一行人離開,紀揚宗樂在霍戍幫他出了口氣,狠狠朝著門口啐了一口,從未覺得尤家像此刻一般叫人惡心。
當初孫鳶娘在村子裡那副名聲,誰家不嫌。他未曾嫌惡,反倒是還與之定了親,今日才知,這樣的人能教出個什麼樣正直的孩子。
不過也都是見利忘義,指著高枝兒攀罷了。
紀揚宗在門口平複了會兒心情,這才重新笑帶著霍戍穿過天井到裡頭的正堂子去。
“讓你見笑了,村子裡鄉親之間口嘴多,你彆往心裡去。”
紀揚宗同霍戍道:“在村子裡還習慣吧?”
霍戍應了一聲,轉頭見著左側的一間屋子從窗裡冒出了一股白煙,隨之而來的還有濃濃的草藥味。
紀揚宗見著他望過去的目光,揚手道了一聲:“是桃榆在屋裡熬藥,一天到晚都煙噴噴的。”
“他病了?”
“沒有,隻是平素就愛搗鼓這些,跟他阿祖學的。整日關在屋裡琢磨,門也不出。”
霍戍聽聞他沒病著,便又收回了目光。
紀揚宗請霍戍坐,自取了好茶出來,一邊泡茶一邊問道:“外頭鬨哄哄的,鄉親也多,照顧不周。霍郎是有什麼事?”
霍戍坐下,正欲開口,紀家的長工卻先進來打斷了談話:“裡正,鄉親找。”
紀揚宗以為又是尤家人,不耐煩道:“什麼鄉親,你讓他們滾,要是不滾彆怪我拿掃帚趕,真當是彆欺人太甚!”
長工道:“不是尤家的,是旁的鄉親。”
“又啥事兒嘛!叫你把府衙發放的稅收告示貼在院門外的牆上,上頭都寫得清清楚楚,方才說話又不聽明白,散了會一個勁兒的又來問。”
紀揚宗罵罵咧咧道:“叫他們自己去看告示。”
“貼了,是腿腳快的鄉親送糧食過來,說要算繳賦稅錢。”
紀揚宗聞言登時閉了嘴,不可確信道:“這麼快?”
他立馬從凳子上起來:
“平素跟催命一樣都繳不上來,還得一家家去催。難得這麼積極,不行,我得趕緊去給錄下,早點把事情辦完,不然府衙集會又得挨訓。”
他轉過頭同霍戍道:“霍郎,你先在屋裡坐會兒吃點茶水,我去把糧產賦稅給收了就來。”
霍戍沒說什麼,點頭應了一聲。
紀揚宗走了幾步出去,又想著把霍戍撂在這兒有些招待不周,便朝著屋裡喊了一聲:“小桃子,你端點果子出來給霍郎。”
屋裡應了一聲,紀揚宗衝霍戍笑了一下,這才急匆匆的出去。
房間裡的紀桃榆正弓著腰圍著個小爐子,手裡的竹編扇子精細的控製著火候,他在熬製凍瘡膏。
晚秋後很快就要入冬了。
提前做些凍瘡膏出來,拿到他阿祖的醫館裡賣,或是一次低價賣給貨郎都挺好出手,能攢點零碎錢起來。
入冬以後離過年也就不遠了,年節裡花費多,買布做衣裳的就不說了,城裡還有花燈會,若是去看的話少不得遇見些好看好玩兒的,總是要花錢。
退婚以後他在家裡焉兒吧唧的躺了幾日,什麼也沒乾,反倒是惹了咳嗽,人都昏沉了。
今天支起來活動幾下,反倒是精神好了些。
如今他的婚事算是作罷,家裡免稅的事情沒了指望,賦稅卻年年見長。
家裡雖然沒有缺吃少穿,但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這般年景下,還是得緊著腰包,能多攢點錢在手上算一點。
他已經年過十六,今年起便要繳納晚婚賦稅,一年就是一百文,這個錢倒也不多,不過他還是想自己出。
聽到紀揚宗的聲音,一片煙霧繚繞之中,桃榆滅了爐子,正好等著藥膏涼了裝瓶。
他拍了拍身上,整理了一下衣裳才去灶房裡端今天中午做好的菊花酥餅。
近些日子她娘見他情緒不高,總做些糕餅果子好吃的想哄他高興,這時節裡菊花開的好,便做了應時節的酥餅來。
隻不過不巧今天他爹去了城裡,集會說了賦稅的事情心裡愁,做好的酥餅一家人都沒如何吃。
桃榆端著碟子出去,到天井屋的時候才發現來的人竟然是霍戍。
方才他還沒聽清是誰來了,隻聽他爹說讓端果子出來,不想竟然讓招呼的是他。
霍戍看著放上桌的糕餅,順勢挑眼看向小哥兒。
幾天沒見著,桃榆流暢有些軟的臉都瘦了一圈,下巴變尖了不少,眼底下有一層白皙的皮膚藏不住的烏青。
氣色不好是霍戍早就預料到了的,倒是不想比他想象中要好些,他還以為這人會窩在床上哭幾天,眼睛合該腫得跟核桃一樣。
也不怪他這麼想,屬實是在十裡布行的時候那傷心的架勢不小。
“霍大哥怎麼來了?”
霍戍聽著軟綿綿的聲音,收回了目光。
“我的東西你不還我。”
“嗯?”
桃榆疑惑的疊起眉頭。
“披帔。”
“噢。”
桃榆恍然想起來:“我這就去拿。”
霍戍看著人突突的回了屋,不一會兒便抱著披帔跑回來。
他接過披帔,許是在房間裡放得久了,湊近了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