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學生看,恩師應先折返南京。”二人回到客棧後,朱成功又出去轉了一圈,才回到客棧向朱鬆稟告。
朱鬆也問了小二要了研墨,眼下真是運筆如飛,堪堪把今日的見聞內容全部記錄了下來,還沒來得及分析,就扭頭回問道:“為何呢?”
朱成功從包袱內掏出了一份地圖,鋪在桌上說道:“其一,據學生來看。江北之事撲朔迷離,不宜輕動。”
朱成功又解釋道:“黃澍叛亂時,學生從馬閣老出征,屯於太平府。而江北本就有十數萬大軍,竟然無動於衷,實在是難以理解。”
朱鬆點了點頭,自己那段時間都在擔驚受怕,還鬨出了“四鎮反了”的流言。
朱成功繼續說道:“江北主要是四鎮總兵,分彆是廣昌伯劉良佐、興平伯高傑、東平伯劉澤清還有靖南侯黃得功。恩師請看,據學生所知,興平伯、東平伯和靖南侯便在揚州這一帶曾打得不可開交。”
朱鬆問道:“怎麼個說法?”
朱成功拿手指在地圖上一指,說道:“學生同遊的複社學子所述,靖南侯曾布陣天長以拒東平、興平之兵,而興平兵圍攻揚州、東平兵也屯於瓜州大掠。”
“如若恩師要泊至江北,眼下看來,最安全的去處隻有儀真。但是眼下偏偏於永綬又逃到了儀真,學生也思索不明白。”
朱鬆也隻是思考,這靖南侯黃得功莫非也是一丘之貉?
朱成功收起地圖,又低頭說道:“其二,鎮江之事,學生恐生變在即。敢請恩師早回南京,以安軍心民心。”
朱鬆猶豫道:“我即刻去見鎮江府知府如何?”
朱成功答道:“萬萬不可,學生雖愚昧,但聞史記有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恩師隻是私服微行,本就無意驚擾,但是如若打出聖駕來,臣恐鎮江府內有包藏禍心之輩,屆時恐有龍困魚服之厄。”
朱鬆對龍困魚服這四個字稍微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確實有理,那我書信一封給鎮江府知府?或給蘇鬆巡撫?”
朱成功搖頭:“這一點臣也想過了,恐怕甚難。”
“臣在蘇州與同遊遊玩時就有所聽聞,蘇鬆各處府衙均是捉襟見肘。州府官兵連年欠餉,即便是恩師旨意,恐怕也是有心無力,稍有不慎,幾府之間隻怕都生出兵變來。”
朱鬆重重頷首,站著又去把筆蘸了墨,竟然是寫不下去一個字,隻好把筆靠在墨上,一邊說道:“正如你所說。江南各處問題實在冗雜,我到現在都還沒有頭緒,要怎麼理清。”
朱成功行禮:“恩師初臨大寶,萬事急切不得。”
朱鬆也還了一個禮,然後用手扶著朱成功:“不必如此,那眼下咱們就迅速折返南京便是。”
朱成功說道:“臣已經尋好船家,可以連夜趕回去。”
朱鬆點頭,兩人急匆匆就收拾起行囊,從客棧離去了。
客棧的小二還摸不著頭腦,隻想著這天下新鮮事不少。還有人就住半個白天就急急忙忙退房的,便是有錢也不應這樣糟蹋吧?
來時快,回時反而慢了下來。兩岸的山巒層巒疊嶂,蒼翠欲滴,隻是朱鬆卻沒了賞景的心思,閉上眼去,雖然在想著白天的見聞,搖晃的船身卻老讓朱鬆想起了鄉野那位老者。
想著那一碗摻了黃沙的水,心情就愈發沉鬱了起來。這般好的百姓,為什麼卻過不上好日子呢?
問題纏成了球,就是蠻力亂扯,也隻會越理越亂。想了半夜,終是找不出其中的線頭,最後淺淺睡去了。
日上了兩竿,船隻才在南京城外擱了淺,朱鬆倒是調笑般向朱成功說道:“如若還有下次,不如騎馬。”
朱成功雖然點了頭,但是忙碌了一整夜的船家就不樂意了:“這位相公,鎮江離南京有百餘裡哩,嫌棄俺船慢,但怕不是馬兒也跑不快哩。”
朱鬆想了想,也不覺得尷尬就哈哈大笑了起來,朱成功也在一旁陪著笑。
暫彆了兩日的南京自然是不可能有多少變化,很快朱鬆就進了南京東邊的皇城,一眾小太監也把自己迎進了奉先殿裡,看著給自己遞上天家行頭的大太監韓讚周就說道:“馬閣老在內閣嗎?”
韓讚周一邊幫朱鬆寬衣,一邊應答著:“馬閣老今日往國子監去了,眼下高閣老倒是當值。”
朱鬆點頭,說道:“那便喚高閣老來。”
又有太監遞了份冰鎮的綠豆湯,朱鬆喝了小半碗終於是解了饞。
不多時,高弘圖就急匆匆趕到了奉先殿內,在君臣繁雜的禮節中,朱鬆也回了兩次禮,於是君臣坐定了下來。
朱鬆開口問道:“高閣老自江北而來,淮上之事如何?”
高弘圖說道:“君父有問,臣不答是為不忠。江北諸鎮情況臣晚間便寫一份奏疏,報呈皇上。”
朱鬆擺了擺手:“倒也不是這般著急,這幾日寫就給我就好了。”
又說道:“高閣老知道鎮江的兵變嗎?”
高弘圖嚴肅了起來:“臣自然知道。”
朱鬆歎氣:“朕是這樣想的,京口兵變,罪在於永綬逃走的所部遼兵,而受到牽連的百姓和浙兵以及未曾殺戮的遼兵卻是無辜。”
“朕覺得應先知會鎮江府知府,責令其迅速派出衙役,給殉難的百姓收斂屍首,其後需找個妥善地方好好安葬。”
“還要和他們說,半個月後朕會親自去祭祀。”
高弘圖靜靜聽完,點頭感慨:“皇上仁心,臣回去便擬公文。”
朱鬆伸出第二根手指:“京口兵變,與其他士卒無關。況且浙兵忠義,朝廷已經有負於他們,就不能一錯再錯了。能否讓戶部撥出糧餉以作賞賜,一則彰其有功,二則以鼓勵忠義?”
高弘圖聽完,歎了一口氣:“皇上仁義,偏偏這件事恐怕略有不妥。”
朱鬆正襟危坐起來:“高閣老是怎麼想的?”
高弘圖說道:“眼下京師附近,長江邊共有太平、池州、鎮江、常州、蘇州、鬆江六府,所部官兵欠餉十萬到數十萬兩不等。若是再算上寧國、徽州二府,則更多了。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如若朝廷這樣處理,臣恐有彆有用心之人,乘勢以兵變為由鬨餉。屆時稍有不慎,恐鬨得東南大亂。”
高弘圖歎了一口氣:“眼下臣以為,似乎應調任蘇鬆巡撫祁彪佳著手平叛才是。”
朱鬆看著高弘圖居然和馬士英都是一個法子,執拗說道:“那就沒有法子嗎?朝廷就不能想想辦法,給這些士卒們也都補上欠餉嗎?”
高弘圖說著:“皇上有所不知,即便是補六府一年欠餉,都需要接近百萬紋銀。”
一陣沉默,朱鬆開口道:“高卿,能不能這樣,從朕的用度裡麵扣?朕也不是什麼貪圖享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