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人行走江湖十餘年,哪樣的把戲沒有見過,打探著大悲的模樣,心下就已經知道了七八分。
見得友人歸來,月光心裡也是歡喜得很,在廚房裡忙碌了一會就準備出了齋飯,隨後便奉到了桌上。
月光和張道人倒是互相行了下禮才入了座,而大悲卻也不施禮,直接坐了下去,也不管所謂的主客禮儀,自顧自吃了起來。
張道人便調笑:“不知大師是在何處修行?”
大悲不說話,月光便幫著大悲解圍:“大師是在天童寺修行的。”
張道人撚須,也不動筷,含著笑意說道:“既是天童寺來的大師,想來必然是佛法高深,貧道雲遊四海,也想麵受教誨,日後也能在江湖上替大師揚名。”
大悲嘴上露出個笑容,隻是拿餘光瞥了張道人一眼,隻管著自己吃食。
月光又幫大悲解圍道:“張道友,大悲大師不好爭強好勝,先前就已經和我說過,在舍下留宿的時候,持誦真言確實是大師風範。”
張道人找到了突破口,說道:“既然天童寺的高僧,便是修的禪宗,卻為何又要習真言宗所謂的持誦真言?”
這話倒是把月光問住了,月光警惕地打量起大悲。
大悲這時候才停下了用筷,雖然已經吃得七七八八了:“本來打算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相處,沒想到換來的卻是疏遠。”
大悲搖著頭,一臉看螻蟻的表情看著二人:“那好吧,我便不裝了。”
於是大悲便要起身,張道人喝道:“你是要往哪裡去?”
大悲駐留,指了指門外,便慢慢往草團瓢外走去:“我取個東西就回來。”
張道人站起身挪了兩步,往大悲的房間一瞥,發現他的行囊一乾俱在,也就冷笑一聲,不再阻攔,回到桌上動起了筷子。
月光這時候站起來走到張道人身邊勸道:“張道友,我聽說高僧大師也會兼修幾家佛法,這樣貿然懷疑大師身份,是不是太得罪人了?”
張道人搖頭:“月光道友真是天真爛漫,我看他這肥頭大耳模樣,定然是江湖上招搖撞騙的歹人,所謂持誦真言,怕是連基本佛經都記不得,又怎麼會兼修幾家佛法?”
看著月光還是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張道人指著大悲房內說道:“你若不信,去取他度牒,一看上麵時間便知道了。”
月光恍然,雖然稍微扭捏了一下,但是還是頂不住那股好奇心,便口稱了一句“阿彌陀佛”,輕手輕腳進了大悲的房間,翻看了起來,果然找到了度牒。而度牒上自然是寫著崇禎十七年,又怎麼做得了假呢?
月光看到大悲“騙”了自己,又想到這幾日他那傲氣淩人的態勢,一時臉漲紅起來:“他若是回來,我定要...好好說教於他,出家人怎麼能打妄語呢?”
兩人用了飯,張道人便拿著拂塵在屋內打坐,而月光則在草團瓢門前晃蕩,口中囔囔著:“這大悲怎麼還不回來?莫不是被拆穿後索性跑了吧?”
張道人卻答了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度牒,終是要回來的。月光道友稍安勿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張道人閉目打坐參禪間就聽到了門外傳來了月光的驚呼:“來了來了!”
張道人便不再打坐,站起身來,探出頭去,卻看到大悲抱著個箱子,不急不忙往這邊走來。
在二人的審視目光下,大悲倒顯得坦蕩無比,走進團瓢後一邊攤開箱子,一邊說道:“本王其實是明室宗親,先帝在時曾封我為齊王,先帝早有預料,便差我先行南下避禍。”
二人便伸長了脖子往箱子裡望去,張道人是個見過世麵的,隻是瞟了一眼,直接就跪下了,月光也不知所措,連忙跪了下去。
大悲冷笑了一聲,便開始換起了衣服,一身紅色緋服,確實派頭十足。
二人俯首在地上,隻是偷瞄一眼,便不敢懷疑,一時磕起頭來。
大悲看得兩人前倨後恭的樣子更是神氣十足,一時都沒喊著二人起身。
隻是張道人猛然察覺,裝扮倒是對了,為何唯獨沒有冠帽?一時警惕心大作。
而大悲遲遲也不喊著兩人起身,自顧自轉了一圈,又點了點頭,居然說著:“其實先帝爺並沒有死,而是已經南下了,現在我已經帶了一支兵馬駐紮在城外。”
這實在是...聳人聽聞。
大悲看著二人還在跪在地上,就自己先坐了下來說道:“你們起來吧。”
兩人站了起來,月光隻感覺這大悲的形象格外高大,一時口乾舌燥起來:“不想大師居然是...王爺。”
張道人也一時奉承:“那不知道先帝爺什麼時候才來南京?有沒有機會讓小人一睹龍顏?”
大悲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胡說八道過了頭了,居然直接岔開話題說著:“按我說,潞王確實賢明,當今皇位應讓得他坐。”
二人一時傻眼,月光不安問道:“王爺,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妥?”
大悲冷笑起來:“天家的事情,豈容你評頭論足?”
張道人嘗試說道:“可是齊王爺,小人看來,總得有大軍吧?”
大悲直接伸出手,比著一個五,就勢說了起來:“我在清涼灣足足有五萬兵馬。”
這...真的假的啊?清涼灣能放下這麼多人嗎?
便是月光也開始懷疑起大悲在吹牛了。
大悲點頭:“所以無須擔心,事成之後,我就封你們二人當侍郎。”
二人受寵若驚,雖然心裡有點懷疑,但是萬一真有功領,那也是白撿的。
大悲滿意至極,一時領著二人出了草團瓢。
這時天已經漸漸亮了起來,路上行人極多,看著大悲這樣的打扮,便駐足了起來,有的人甚至還以為真是哪家王爺,直接跪下行了禮。
大悲滿意至極:“我便是齊王,當今皇上昏暗,潞王賢明,大位應讓潞王坐。”
大悲喊完這一句後,月光看到遠遠居然有幾個兵爺朝這邊看了過來,連忙慌忙扯了大悲的衣袖。
而大悲正在興頭上哪裡肯聽,直接把月光甩在了地上,月光驚恐朝著張道人求救,而這時又哪裡看得到張道人的身影?
大悲清了清嗓子,又說著:“潞王施恩於百姓,人人服他;又齋僧好道。該與他做正位。”
看著幾個兵爺朝著自己家趕了過來,月光腦海間閃過的竟然是早間張道人說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度牒。”
怕不是跑不了草團瓢吧?!
月光驚恐的表情終於變成了絕望:“莫要害我啊!”
日上三竿,內閣辦事的馬士英終於洋洋灑灑寫完了參揚州知府的奏疏,還在吹著墨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