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公元前1755年(1 / 2)

“小姐, 伊絲塔小姐——”

阿普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伊南笑著說:“這都結了婚的人了,脾氣一點兒也不見改。”

已經改做已婚婦人打扮的阿普一掀伊南屋外的玻璃珠簾,走進伊南的屋子, 笑嘻嘻地行了個禮,說:“小姐啊,今天希律大人在‘正義之門’主持典禮,為王的法典揭幕。您去不去看?”

阿普已經和來自烏魯克的中間商阿布結婚了。兩人婚前, 伊南為阿普贖了身。小兩口是自由民對自由民, 門當戶對。兩人都非常感激伊絲塔小姐。

“去,當然要去, 但是我要先找阿布說點事兒。”

“太好了!”阿普還是之前做侍女是那一驚一乍的脾氣, “您有點兒事兒能指使阿布幫您, 那再好不過了。這樣我也可以成天催他催他,幫您催他……”

“那我可得先謝謝你。”伊南微笑,和自己昔日的侍女一道,來到了阿布的鋪子裡。

現在阿布除了做玻璃中間商, 還連帶幫人打理一些動產和不動產。

見到阿布, 伊南笑著說:“大掌櫃,你考慮得如何了?”

阿布趕緊起身,把伊南迎進鋪子, 恭敬地說:“為您做事,這哪裡還需要考慮?”

阿普則一跺腳:“你們聊,我先去‘正義之門’給小姐搶一個觀禮的位置去。”便出門了。

伊南望著阿布無奈地笑笑:“我是說,我提出的那些誇張的條件,你難道就沒有覺得太離奇嗎?”

阿布卻誠摯地望著伊南:“伊絲塔小姐, 在得到您的業務之前, 阿布是一個一文不名, 從沒做成任何一筆生意的中間商。您卻選擇了相信阿布。”

“沒有您就沒有現在的阿布。”

“再說了,阿普難道沒對您提起過嗎?您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讓我們覺得離奇。”年輕人異常堅定地說。

伊南聽了忍俊不禁,心想確實,她行事一向出人意表。身邊熟悉的這些人,應當早已習慣了。

“我想要用我名下的財產,設立一個‘基金’。”她的語言有自動轉換的功能,但是“基金”聽在阿布耳中,就是“一堆可以生錢的錢”的意思——有點兒令人費解。

但是巴比倫商業發達,在這裡混跡多時,又在王國中走了一遭,阿布的見識早已今非昔比。他點點頭,說:“您是想把本金都保留,然後用孳生出的利息來維持開銷,對嗎?”

伊南點讚:“正是這樣。”

“本金保留著,孳生的利息用於支付你打理這些資產的費用,如果還有多餘,你可以自行決定,用於慈善,或者興辦教育。我相信你和阿普的決定。”

“不過,我希望這個‘基金’能夠保存很長很長時間,這個時間跨度甚至可能超過人的壽命。也就是說,將來你和阿普的孫子輩,甚至重孫輩,可能才會遇到我……我的後輩,過來要求提取基金裡存放的這筆錢。”

阿布聽說,頓時挺起了胸,趕緊說:“這個您一千一萬個放心。”

“我和阿普,既然從您手中接下來了這份資產,就一定會精心打理,並且交代我們的子孫也精心打理……子子孫孫,都會不遺餘力地完好保護這份財產,直到您的後人前來提取。”

“我想,我們需要約定一個記號,到時我……我的後人,前來的時候,雙方可以核對這個記號,以確定身份。”

伊南心裡有點兒不好意思:她這是不是太超前於時代了,把阿布當成瑞士銀行了?

誰知阿布慨然應允,說:“好的。您說一個記號,我記下來。以後隻要能夠對上這個記號,我,或者我的後人,就會把代替您保管的財產全部還給您……”

“不過這個記號一定要夠複雜,否則萬一有人誤打誤撞對上了,或者又有人冒領……”

阿布撓著頭,假想將來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

“說得非常好!”

伊南心想:這不就是後世的密碼係統嗎?必須提供足夠複雜的密碼,才能從瑞士銀行裡把財產提取出來。

她左顧右盼,正好看見阿布手邊擺著一枚二十麵骰子。這枚二十麵骰子上,標注的是蘇美爾人發明的數字。

“有了,我們就完全隨機……完全由神明來決定這個記號是什麼吧!”

阿布趕緊拿了一副記錄用的泥板出來。伊南將這枚二十麵骰子在手裡輕輕地掂了掂,擲出去,等它落下來,然後用落下來的一麵在泥板上輕輕一摁——“隨機”擲出的數字就成為了密碼的第一位。

她連擲了八次,得到了八個蘇美爾數字的組合——事實上,這樣的組合比普通密碼組合還要複雜很多,因為她手上這是二十麵的骰子組合,上麵標著的是一到二十的蘇美爾數字。

現在這八個數字已經印在了阿布麵前的泥板上。

阿布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托起來,準備拿去燒製,燒完之後就好好保存起來。

他雖然不大相信伊絲塔小姐以後就不打算在有生之年動用這筆財產了,但是既然承諾了,對方怎麼說他就打算怎麼做。

這時伊南轉身已經準備離開了。

阿布突然想到什麼,說:“等等,我得給您原樣複製一份,好讓您手中也有一份才是啊。”

伊南笑著搖搖手:“不用,我記得住。”

八個連續的二十以內數字,這還難不倒她。

阿布待再勸,伊絲塔小姐已經走遠了。他兀自驚駭:伊絲塔小姐這記性,快要趕上希律大人了吧?

可是再想想,不對啊,伊絲塔小姐說了,她需要保存這份財產的年限,可能是很久很久,這份財產也許是她保留給自己的兒子、孫子,子孫後代的——但她怎麼好像表現得,將來回來提取這份財產的,可能還是她自己呀?

阿布憑空想象了一下,垂垂老矣的自己,和垂垂老矣的妻子,一起將財產鄭重交給了他們的兒子,再交給他們的孫子,囑托他們一代一代好好保存……幾代人之後,前來提取這份財產的,事實上還是伊絲塔小姐自己。

想到這裡,阿布就覺得自己後脊骨有些發涼,再看時:伊絲塔小姐早已人影不見了。阿布走出鋪子,來到街麵上,四處張望,完全不見她的蹤影。

阿布傻了眼,心想:不會吧,難道說傳言是真的?伊絲塔小姐……真的是神明悄悄潛入了人世間?她真的與烏魯克的那位守護神……有關嗎?

*

伊南手上的這份財產相當龐大。事實上,她僅靠玻璃作坊和瓷磚作坊,就在極短的時間內積累起了一個普通女人一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

但是這些財富也正是很多工匠們賴以生存的基礎。

伊南正是考慮到她離開這個時代之後,希望這些產業依舊存在,好讓工匠們能夠繼續生存下去。同時這些產業所孳生的財富也能夠為這個世界多做些什麼。

同時她也想做個試驗,看她把手上的財產交給阿布以後,這些財產能不能被完好地保存到下一個時代。

這時她趕去“正義之門”,阿普已經先去幫她搶占了觀禮的有利地形。

今天是“漢謨拉比法典”正式頒布的日子。但因為巴比倫的王身體微恙,整個典禮由希律主持。

早先漢謨拉比下令雕刻的玄武岩法典,這是第一枚徹底完工的。早早就矗立在“正義之門”跟前,上麵覆蓋著完整的一大幅藍色亞麻布,與“正義之門”相得益彰,十分和諧。

待到正午,希律見到正義之門的影子已經與門的側麵平齊,於是宣布儀式開始。

在巴比倫人肅然注目之下,希律輕輕一抽,將那幅亞麻布抽去。高大的玄武岩石柱出現在人們麵前。

那是一座異常高大的玄武岩石柱,據伊南目測,高度應該在兩米半左右,是一枚橢圓形的瘦長石柱。

石柱頂端,是一枚顯著的浮雕。戴著圓形王冠的漢謨拉比,正站在太陽神沙馬什跟前,從太陽神手中接過象征權力與公正的權杖。

伊南記得她好像問過一次漢謨拉比,為什麼是“太陽神”沙馬什,而不是“木星之神”馬爾杜克。

漢謨拉比當時的回答是:太陽神沙馬什的主營業務包括維持人間的公正,是“正義之神”,因此在法典上選擇了雕刻太陽神沙馬什的形象。

同時,漢謨拉比也提了一句:之所以沒有雕刻“木星之神”的形象,是怕其他的神因為嫉妒而生出怨恨,不願再護持巴比倫。

伊南覺得很好笑:果然在人們心中,神明的形象其實也與人一樣,擁有喜怒哀樂,愛恨情仇,甚至還會爭風吃醋,因愛生恨。

接下來,便是希律大聲宣讀“漢謨拉比法典”的序言。他每念一句,擠在“正義之門”跟前觀禮的人們就會大聲喊一聲“好”。

尤其是當希律念出那一段經典之時:“讓正義之光照耀大地,消滅一切罪與惡,使強者不能壓迫弱者。”整個廣場上人人都奮力鼓掌,大聲叫好。

雖然“漢謨拉比法典”今天剛剛揭幕,但事實上,希律所編纂的法典早已投入使用,在過去一年的時間裡,這部一點一點被完善起來的法典解決了很多人的糾紛,排解了很多人的怨氣,令很多人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公平。

除此之外,這法典又像是一枚懸在他們頭上巨大的重物,隨時可能掉下來——這是在提醒人們們,如果不在法律所規定的界線之內行事,就算貴為王子,也一定會受到懲罰。

“公平!”希律宣讀序言完畢,小廣場上的巴比倫人一起發出喊聲,“我們最想要的是公平!”

希律的眼神平靜地掃過廣場上的人群。他隻比了一個手勢,就令所有的人噤口不言,整座廣場都安靜下來。

“法典上增加了對法官的懲罰條款,”希律伸手,白淨的手指抖了抖他身上穿的黑袍,“如果法官不公,他們也一樣會受到懲處。”

“好——”

“希律大人說的我們一定相信!”

希律的人望這時看來已經到頂了。巴比倫人對他信服無比,堅信有他在,就會有公平與正義。

伊南由衷為希律感到高興。她卻突然感受到了一道討厭的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伊南扭頭去看,正好看見了薩米耶王子。

這位王子當年被伊南以“同態複仇”的原則,踢斷了右腿的大腿骨,後來傷雖然養好,但是走路有些跛,步態很不自然。

薩米耶當然恨她,而且也恨希律。

但是任他們誰都不害怕薩米耶——漢謨拉比王讓王後收養兩個小王子,就是已經選定了繼承人,寧可扶小兒子上位,也不願意要薩米耶當繼承人。這位年長的王子可以說已經輸了一切,沒有什麼可以威脅伊南或是希律的了。

一時儀式結束,廣場上人們散去。伊南卻還站在原地。

希律看見了她,也看見了她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這下希律也沒辦法假裝沒看見,自己掉頭走開。他遲疑片刻,邁步向伊南這邊過來。

一直跟在伊南身邊的阿普“啊”的一聲,說:“希律大人,小姐,你們聊,你們聊,阿普先回家去了。”

這下留下了希律和伊南兩個人——事實上,他們兩人已經好久沒有獨處了,自從希律親口表示不願意擺脫穆什欽努這個身份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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