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燈罩裡的燭火因為遇到了雜質,火光猛地跳躍,這一下以後,謝老夫人才回過神來。
因為那封信,謝老夫人曾經對女兒大發雷霆,既然已經知道了鄒縉雲的不妥,為什麼不讓人去查清楚,如果情況屬實,說什麼都不應該繼續婚事,結果女兒的話把她氣得半死。
“我教導女兒學得是《女則》《女戒》,持家侍奉夫君之道,鄒縉雲就算是喜歡男子又如何?這要是早幾百年,還算是天大的雅事。”
“所謂成親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老爺和我都看中了鄒縉雲,就是一樁好事。”
“就算是她婚姻有一時波折,但是隻要守好她的位置就好,這婚事外人還怕羨慕著呢,覺得我家女兒高攀了!”
謝老夫人覺得,自己的女兒一如既往,當年不把小女兒當做人來看待,現在把自己的孩子當做是所有物,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想到了這件舊事,謝老夫人詢問,“你說的是那封信。”
“是。”
看著賀雅君瑩瑩的目光,謝老夫人首先說的就是:“哪兒有這麼巧的事情,是不是故意做的局?想要你承她的情。”
賀雅君搖頭:“我去的時候,那繡娘正好在繡佛經,我多看了一眼自己發現的,之後也沒與她說話。”
謝老夫人:“你出去的時候,我正好也讓人去你舅母那裡打聽了一番齊繡娘的來曆,繡娘齊氏叫做齊湘兒,她生父不過是捐官的小吏,後來嫁給了秦家長子,那一戶人家也是農戶,怎麼會與鄒縉雲扯上關係?更是知道鄒家的內情。”
賀雅君說道:“錢老夫人,就是那個暈過去的夫人是齊繡娘的婆婆,她在路上的時候曾經和我打聽鄒縉雲的事情,說是齊氏還和鄒家說過親,隻是沒成,後來齊氏嫁給了錢氏長子。現在守寡,因為太過於年輕,她婆婆還想著主動撮合兒媳婦,讓她再嫁。”
謝老夫人追問:“她當年沒嫁給鄒縉雲,而你嫁了,你恨不恨她?”
賀雅君輕聲說道:“外祖母,其實我在看到佛經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倘若是她嫁了,豈不是我就不用嫁給鄒縉雲了,也就沒有這些事了。”
謝老夫人招招手,賀雅君偎依在外祖母的懷中,“我很快意識到這樣想是不對的,她自己避開了婚事,還想辦法提醒了我,所以我才對外祖母您說,她是我的恩人。”
謝老夫人撫了撫賀雅君的頭發,目光說不出的柔軟,而賀雅君說道:“外祖母,因為那瞬間的念頭,我對自己有些羞愧。”
“隻是個念頭罷了,不必對自己那麼高的道德要求,倘若是換做我,也會有這樣的念頭,我就曾想過,為什麼被拐走的是你小姨,而不是旁人。”
聽到了外祖母提到了小姨,賀雅君反過來握住了外祖母的手。
“你這孩子就是太實誠。”謝老夫人笑著說道,“我就想讓你知道,想一想不要緊的,重要的是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看,你還認為她是你恩人,這樣就對了。”
賀雅君重重點頭,“多謝外祖母,我也就寬了心。”
謝老夫人又說道:“難怪當時錢氏非要拉著你,是因為你在下午的時候提到了齊繡娘。你們還說了什麼?”
賀雅君把那些話都給說了,開口說道:“這繡娘的命比我好,雖然丈夫沒了,婆婆卻是個寬裕的性子。想來會對她好的。”
謝老夫人垂下眼,她沒見過齊湘兒,是見過錢氏的,這錢氏當真會是好婆婆?
要知道這好婆婆當真是有的,會把兒媳婦當做女兒一樣視若己出,但是那感情都是天長地久處出來的,齊湘兒嫁入秦家的時間太短了,按照外孫女兒的說法,這人生得好容貌,是不是對方還想要守著,做婆婆的卻容不得姝色豔豔的兒媳婦?
這一切都之事猜測,謝老夫人現在也不和外孫女兒道破,之事慢慢撚動佛珠,半晌才知道,“希望如此吧。”
反正在蘇州也會待一段時間,倘若是那婆婆是好的,可以說是皆大歡喜,倘若是不好,也正好借她真正點化賀雅君。
賀雅君笑著說道:“錢老夫人真的挺不錯的,聽說錢老夫人還有一個兒子,讀書也讀得很好,到時候中了舉,日子就好起來了。”
謝老夫人想著,難怪錢氏見到了自己也少了那種敬重感,原來是覺得兒子會為官。
謝老夫人說道:“我這邊還有西藏的繡活,是和江南之地截然不同,晚些時候你送給她,當做是與她交好,以後再讓你舅母拂照她一二。”
“多謝外祖母。”賀雅君笑著說道,“我看她繡佛經的時候,態度純粹又認真,顯然也喜歡做這種凝神的活,我晚些時候還可以收集其他地方的不同的繡法,都給她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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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老夫人與賀雅君口中議論繡娘。
此時的齊湘兒正在浣足,她的雙足纖纖,不算大,但是卻是從未纏繞過的天足。
她是漢女,按隔壁人家的做法,應該在六七歲開始纏足,但是那個時候繼母入了門,繼母不讓她纏足,旁邊還有人挑唆,意思是不愧是後娘養的,都不給她纏足。
繼母生怕齊湘兒誤會,特地帶著齊湘兒去見了一個纏足的老太太,給了對方五兩銀子,讓老太太解開了纏足帶。
齊湘兒永遠記得房間裡瞬間彌漫開的惡臭味道。
所謂的三寸金蓮在穿上繡鞋的時候還算是好看,尤其是女子行走的時候,纖腰擺動,有一種彆樣的韻律感。
等到解開了之後,齊湘兒還記得全腳的畸形。
這種宛若是步步生蓮的姿態,是因為雙足刻意被折斷,每次走路的時候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刻意想要減輕疼痛,所以身子才會搖曳起來。
“娘。”齊湘兒攥住了繼母的手,表情有些害怕。
繼母說道:“湘兒你看,你覺得纏足好看嗎?”
齊湘兒搖頭。
繼母又說道:“纏足最開始是男子規定給女子的,若真是好的,他們自己怎麼不纏足,偏偏要給女子纏足?纏了足之後,走路姿勢或許好看一些,但是雙腳的傷痕永遠無法愈合。女人們被纏足久了,天長地久或許也覺得好看,你看那老太太,不就覺得好看?”
“我不給你纏足是因為我自己覺得,為了彆人的眼光,讓自己痛苦是不值得的,我在外做生意,倘若是纏足了,還怎麼做買賣?”
“湘兒我不是說,未來你會做買賣,隻是多給你一個機會,倘若是未來你富貴榮華,沒人會非議你,甚至有可能有抬旗的機會,畢竟旗人是不需要纏足的;如果要是落魄得自己經營日子,不纏足也會讓你走得更穩當一些,起碼不至於遇到了事情,走都沒法走。”
“你妹妹尚小還不到纏足的年歲,我隻能夠告訴你,今後我也不會給她纏足的,你回去以後想一想,倘若是想要纏足,與我說一聲,不過是幾兩銀子請纏足嬤嬤,我出得起。”
齊湘兒的繼母給了她一年的時間,齊湘兒最終還是沒有選擇纏足。
而齊湘兒的繼母也當真如她說的那樣,也不曾給親生女兒纏足。
柳兒也同樣想到了纏足的事情,“當年夫人不給小姐纏足是對的,若不然走兩步路,現在就疼得厲害,先前在村子裡,小姐隻怕就熬不過來。”
“可不是。”齊湘兒笑著說道,“娘說的對,富貴的話無人會議論,畢竟滿人都不纏足,落魄了,纏足苦的隻會是自己。”
柳兒彎腰想要給齊湘兒洗腳,齊湘兒堅決不乾。
“柳兒,你已經給我打了洗腳水,以前還未嫁人的時候,也輪不到你做這個活,現在更不許你做,昨個兒都說好了。”
柳兒隻好作罷,對著齊湘兒說道:“今兒賀小姐在的時候,老夫人的表現嚇了我一跳,她給小姐你倒茶,小姐你還真敢喝,我都擔心下了東西。”
“倒也不至於,畢竟我若是死了,可會連累她的二兒子,而且我現在已經在知府夫人那裡露了臉,倘若是出了事,一準就是錢氏的問題。”
齊湘兒說道,“錢氏本來就是聰明人,前幾天難過得失去了理智,現在恢複了正常,她在外人麵前,裝作待我好也正常,至於說賀小姐走了,她還是態度不錯,那不也是天天和我著急上火的,難受得還不是她?”
“總覺得她態度轉變也太快了一些。”
“馬上就是秋闈了,知府大人還是主考官,知府夫人都待我好,錢氏知道,所以心裡頭忌憚了吧。”
齊湘兒話讓柳兒笑了起來,“可不是?一開始陪著小姐去知府府邸,我心裡頭就揪著,生怕是什麼禍事,沒想到是大大的好事,而且去了也才知道,宋家居然真的出了那麼大的事情。”
齊湘兒的心情也很好,腳趾靈巧地撥弄盆子裡的清水,“不用擔心被送到宋府裡這是其一,其二就是萬歲爺在咱們蘇州城,蘇州的治安肯定很好,聽說屍骨裡就有被拐的人,人牙子什麼的,這段時間可不敢犯事。”
齊湘兒多少有些擔心自己被錢氏賣了,現在就不用擔心了。
柳兒補充說道:“還有知府夫人對你好,對老夫人也是震懾,不敢做什麼的。”
齊湘兒點頭,“最要緊的是時間,隻要是過了這個時間,我們找一找好的可以嫁人的對象,徹底擺脫了秦家就好了。”
齊湘兒仔細想過自己可以再嫁什麼人,很快就想到了往來行商上,隻要是去了外地,尤其是走南闖北特地做南北或者海外生意的行商,到時候秦家兄弟怎麼找到她?
無論是秦鬆林還是秦子彥兩人都是在北京城裡當官的,她避開就好。
柳兒也難得心中輕鬆,打趣說道:“小姐想要嫁人了?”
齊湘兒用帕子去丟柳兒,“若是可以,我想嫁人?這不是因為他就是沒死,才想著再嫁。”
柳兒噗嗤笑出來,雙手合十,“那婢子求神佛保佑,他如同官府的書寫那樣,戰死沙場,屍骨都找不到,反正不要活著回來嚇人了。”
這話要是在外麵聽來定然是會覺得涼薄,齊湘兒知道柳兒是真心實意為自己著想,含笑說道:“老天爺都讓我夢到他會回來,指望他去死還是太難了,柳兒不要求這個了,對你不好的。”
“那就求老天爺給小姐如意夫婿。”柳兒笑靨盈盈。
小姐想要嫁給行商,柳兒自己的丈夫就是商賈,不少男子花心著呢,因為為了疏通各種關節,都是請人吃酒。
柳兒覺得行商是下下之選,最好是從天而降一個權貴,小姐高嫁,最好是秦家兩兄弟一輩子望塵莫及的所在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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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湘兒所要繡的佛經是準備借李玉的手送給萬歲爺的,畢竟曾經的帝王還在做雍親王的時候就很是信佛,現在的太後在先帝駕崩之後,就去了五台山住過一段時間,倘若不是因為宮中事務太多,這太後肯定會住的更久。
對方能叮囑知府夫人對她加以拂照,她也想要投桃報李,今後就算是這輩子不得相見,也想有這樣一門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