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謊言(1 / 2)

天文五年(1536)4月18日,三河國設樂郡山區內。

“殿下在搞什麼?”

遠處帶領著忍者暗中保護今川氏元的土原子經看到隊伍裡莫名其妙就多了一男一女,且揮之不去後,非常不滿地抱怨道,“怎好隨便拉生人同行?”

“算了算了,一並保護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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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佳人在側的今川氏元卻絲毫體會不了下屬們焦急的心情。中杉虎千代和早阪奈央在前麵引路開路,今川氏元就和銀杏兩個人在後麵攀談,聊了一天一夜還不夠,竟還頗為投機。

“先前,銀杏小姐和令弟為何對令尊怨言如此之大?”今川氏元忽然想起了昨日銀杏的吐槽。

“因為我父親確實就是那樣一個混蛋啊。”銀杏談起自己的父親,眉頭便皺了起來,滔滔不絕地控訴著他的惡行:

“我知道他是一家之長,知道在亂世裡家族活下去不容易,也體諒他的很多所作所為,但是真的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他窮兵黷武、濫殺無辜,絲毫不顧百姓死活,隻為了擴張領地。對我們兒女也都是冷酷無情,一年也未必會來看我們幾次。我敢打賭,如果我死了能給他換來半郡之地,哦不,哪怕是一座小城,他都恨不得親自動手。”

“那和我家倒是挺像。”今川氏元感同身受,也是忍不住吐槽起來,“我們關東那邊,家族裡不是嫡長子的孩子按照規矩都要送出家。家嚴和家慈在我才幾歲的時候就把我攆出門去,之後十幾年一次都沒來看過我,一封信都沒給我寫過。甚至為了防我搶家主之位,還真的想動手殺我。百獸尚且舐犢,人又豈能做到這般地步?若是如此待子女,當時又何必生我下來?”

“哈哈,不生孩子哪裡有可以利用的工具?當做人質也好,壯大支脈也好,送去聯姻也好…子女在他們眼裡都隻是用來服務於家族利益罷了。”銀杏似乎比今川氏元還有深惡痛絕。

“滿口家族利益,丁點親情不講,但凡有了兒女私情就會被當成奇恥大辱。卻不知自己已不似人,更近獸。”今川氏元想起自己的種種遭遇,右手緊緊握住了腰間的折扇,險些就沒能忍住破口大罵,“這家族利益簡直…”

“簡直狗屁不如。”銀杏狠狠地幫今川氏元補上了他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下半句,隨後仿佛消氣了一般,沉默了許久。良久後,她轉過頭來,用彆樣的眼光重新審視今川氏元:

“沒想到竟得覓知音,我還以為在這亂世武家裡,已經找不到一個‘人’了呢。我弟弟小時候也同樣對父親的冷血感到憤怒,可是長大後卻和父親越來越像,周圍的子弟也不外如是。小時候,因為族中戰死一兩個長輩,便會哭上十天。長大了,自己在外討取了一兩個敵人,就能笑上半年。殊不知,他們手中的首級也是彆人的父兄啊……”

“可能因為我一直住在寺裡吧,說不定在武家的環境下被熏陶個幾年,也就同流合汙了。”今川氏元苦笑著歎了口氣,雙臂在腦後相交,使勁地拉伸了一下,“我沒什麼野心也沒什麼抱負,不圖問鼎天下,不求製霸一方,也不想讓自己的武名標榜史冊。我隻是想能好好活著,踢踢蹴鞠賞賞畫,享受生活的美好。所以我每天都想著逃離武家,回到那清淨的寺裡去。可是家族裡漸漸有了掛念的人,也放心不下了,恐怕也難以一走了之了。”

“誰不是呢?誰不想逃呢?要是能逃的話…”銀杏的聲音逐漸變輕了,到最後幾乎細不可聞,有些無力地垂下了頭,眉宇間的憂愁和之前那個活潑的少女判若兩人。半晌後,她才低聲吐露了心聲:

“父親為了婚姻同盟,想把我嫁給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哎?”今川氏元愣了一下,好久才反應過來“嫁”是什麼意思,“婚姻同盟”又是什麼意思,心仿佛直直地跌入穀底。

“政治婚約,亂世的武家女子,誰能逃得過?”銀杏的眼裡似乎隱隱有淚花閃爍,便抬起頭來望向晴空。情緒起來了,話匣子也打開了,“自懂事起就要學那些煩人的禮儀、被灌輸武家女子的覺悟。到了年齡就要被當籌碼一樣擺上桌子,等待父兄斟酌利弊後,嫁給一個能個家族帶來最大好處的人家,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沒有時間享受自己最好的青春年華,沒有時間去追尋隻出現在書本裡的‘愛’和‘幸福’。在離家千百裡外的陌生家族裡謹小慎微地活著,就像被囚禁在牢籠中的鳥兒,隻為維係那不知何時就會因為新的利益而破裂的同盟。同盟破裂後的日子將受儘冷眼,不受待見。”

“若是同盟僥幸得以維係,自己也得以成為家族正妻,那也不會有片刻的好日子。等待著你的隻是無儘的生兒育女,把兒子送上九死一生的戰場,再看著丈夫為女兒挑選另一個素未謀麵的家族,把養大的女兒親手送走,看著她走上和自己一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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