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才40多……怎麼就突然……”瀨名氏俊引著今川義元等人向天守閣走去,自己的眼眶卻再次通紅起來。
今川義元知道,自己這個愛哭的家臣,在12月初得知父親忽然病重後,就已經悄悄地躲在無人處痛哭了多場。隻是在今川義元麵前,他從來都是努力地忍住眼淚,在天守閣裡儘職儘責地處理公務。連今川義元給他準假讓他回去看父親,都被他拒絕了。直到瀨名氏貞命在旦夕,請求今川義元來見自己一次後,瀨名氏俊才終於等到了探望父親的機會。
“如果父親知道我因為擔心他的病情就扔下公務不管,肯定會非常失望地罵我一頓。”當時的瀨名氏俊是這麼回絕今川義元的,“我從小都是個柔弱的人,讓父親操了無數的心,擔心我沒辦法成為一個合格的武士。我不能讓父親在最後關頭都對我失望,我要竭誠奉公。”
“瀨名啊,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把這些莫名其妙的家族利益看得比親情和感情還重。”今川義元拍了拍瀨名氏俊的背,跟著他一起大踏步向裡走去,“要是留下了畢生的遺憾,你會追悔莫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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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內,瀨名氏貞躺在床褥上,緊緊地閉著雙眸,氣息也微弱得可怕。瀨名家的小姓和侍女看到今川義元和瀨名氏俊來了後,就會意地退了出去。瀨名氏俊趕忙在他們背後關緊了門,生怕冷風吹了進來。
似乎是被來人的動靜驚擾到了,瀨名氏貞重重地咳了兩聲,緩緩地轉過頭來,睜開眼看向門口。今川義元本要打招呼,卻發現瀨名氏貞的目光並沒有鎖定在他的身上,而是漫無目的地搖晃著——他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是源五郎嗎……”瀨名氏貞抬起手,顫顫巍巍地向著門口比劃,喊著瀨名氏俊的幼名。瀨名氏俊趕忙上前跪下,一把握住了父親的手。
“父親,是在下!是孩兒!”忍了多天的眼淚驟然決堤,瀨名氏俊泣不成聲地應道。
但瀨名氏貞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又重複了一遍:“是源五郎嗎……”
今川義元意識到,重病的瀨名氏貞已經看不見,也聽不清了。但即使視覺和聽覺都被剝奪,這個一直以來不近人情、一切以家族利益至上、對子女嚴苛狠厲的武士——卻還是能僅憑感覺就認出自己的孩子。
看到父親的模樣,瀨名氏俊哭得更凶了。他把父親虛弱蒼老的手貼到了自己的臉頰上,隨後緩緩點了點頭,回答了父親的問題。
“那……家督殿下來了嗎?”
瀨名氏貞又是咳了兩聲,隨後緩緩問道。瀨名氏俊立刻有點了點頭,瀨名氏貞這才放心地長歎了一口氣,把手緩緩地垂下。
今川義元在床褥前盤腿而坐,隨後深深一躬——他知道瀨名氏貞看不見了,但他還是要向這位為今川家奉公三代的老臣致意。就像瀨名氏俊說的那樣,瀨名氏貞才45歲,酒色等不良嗜好一概不沾,也沒有什麼風寒疾病。之所以身體會變成這個樣子,完全就是累的——沒日沒夜的工作,終於把身體拖垮了。今川義元忽然感到有些內疚——自己整日悠閒取樂的時候,家臣們卻殫精竭慮地工作著。
“家督殿下啊……老臣怕是沒有多少時間了。還剩幾句無用之諫,還望您撥冗聽聽。”
瀨名氏貞深吸了一口氣,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出長長的一段話:
“老主公過世後,老臣就日日夜夜為今川家的未來擔憂。先主也過世後,家中一度紛亂,老臣夜不能寐,隻恨自己才疏學淺,不能安邦定國。但如今殿下您天賦異稟,又有雪齋大師相輔,今川家家內安泰,故土已複,老臣就算走了也沒什麼遺憾的了。”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殿下您的性子。老臣知道,您不想當家督,也是被禦台殿和雪齋大師硬推上來的。可是眼下沒人能替您,今川家的家督隻有您才能當。所以沒辦法。您得收收您的性子,不能整天把心思放在風雅上,要處理政務。一是雪齋大師年紀也不小了,不能再把什麼都拜托給他了。”
“第二啊,老臣說了估計您不愛聽,但老臣還是要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彆人說這些話怕得罪人,但老臣一個將死之人就不怕了。老臣知道您和雪齋大師師徒情深,也知道雪齋大師對您忠心耿耿。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哪怕雪齋大師不會有非分之想,也難保他身邊人會不會動歪腦筋。要真是架空了雪齋大師對您不利,您該如何應付?家中的大權,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最穩妥。”
“老臣知道,讓您勤政,怕是比登天還難。”瀨名氏貞重重地咳了好幾下,隨後再次抬起手來,抓住了瀨名氏俊,“所以啊,老臣鬥膽,還請殿下您把犬子留在身邊。老臣死後,犬子雖然繼承瀨名家,但請把在遠江這邊的領地事宜都交給老臣的族弟貞清來處理。讓犬子隨侍您左右,替您處理政務,這樣才不至於將一切權力都交給雪齋大師一人。若是日後雪齋大師周圍有宵小有異心,殿下可依賴犬子,瀨名家生生世世都是今川宗家的羽翼。”
“源五郎,為父死了,你要挑起擔子來。為殿下竭誠奉公,鞠躬儘瘁,不可有一日一時之閒。若是玩忽職守,就是忤逆為父我的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