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二年(1543)年1月13日,一行人進入到了三河地界,於14日晚來到了矢作川畔。再往前,就是西鬆平宗家控製的範圍了,今川義元他們自然也不敢大搖大擺地坐著馬車前行了。於是他們沿著矢作川一路向北,進了地廣人稀的山區,打算從這裡扮作旅人悄悄混進尾張。
天文十二年(1543)年1月15日一早, 一行人準備徒步從旅宿出發。不出意料,銀杏果然賴了床,被今川義元折騰了半天才好不容易起床,這時距離預定的出發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兩家的侍從們自然不敢對自己的主母(長公主)發火,但在外麵乾等了好久的三條夫人卻沒有給銀杏好臉色。
“姐姐可真是不拘小節。”三條夫人陰陽怪氣地恭維了一句,“興起而出, 倒是頗有一番文人墨客之風。”
“呀,妹妹今天的妝容倒是很漂亮呢~”銀杏見狀也不甘示弱地挖苦了一句——既然是要扮作行人, 三條夫人自然不能維持著過往的公卿打扮,“比那白麵黑齒的模樣好看多了,以後也請多多畫這個妝容,讓姐姐我好好學習哦。”
“耽誤了眾人行程,怎好如此不以為意?”三條夫人掃了眼周圍的侍從,冷聲嗆道,“姐姐未免做派有些太大了,可是和姐姐的禮儀不相稱啊。”
“我耽誤了多久?半個時辰?四刻鐘?”銀杏撥弄著自己的手指,沒好氣地白了三條夫人一眼,“那待會若是妹妹喊累要休息的時間超過了半個時辰,是不是就是你耽誤了更久?”
三條夫人臉色一變,身旁的侍女也是麵帶慍色。銀杏倒是沒有動氣的樣子,臉上依舊露出了那慵懶和善的笑容,微微擺了擺手,“開玩笑啦,走吧走吧。”
說罷,銀杏便帶頭朝著山路走去, 走過今川義元身旁時,還不忘故意抬高聲音道:
“先生,待會可彆喊累啊,你們城裡人那嬌貴的小腳和木履,一直走不來山路的,對吧?”
“真是沒辦法呐……”今川義元苦笑連連地看著妻子和弟妹慪氣。
“夫人,還請慢些,我們這兩個老骨頭可是跟不上了啊。”在銀杏身後,太原雪齋和武田弘信並肩攙扶著在山路上走著,叫苦連天地抱怨道。
“就是啊,公主,體諒體諒我們老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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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嘛,老師你這不是走得飛快嘛。”傍晚時分,三河尾張的邊境山區裡,拄著拐杖的今川義元步履艱難地跟在足下生風的太原雪齋,而另一個剛才一起抱怨的武田弘信已經不知道被甩到哪裡去了——當然,走在最前麵的銀杏也已經不知道走出去多遠了。
“那可不?”走在前麵的太原雪齋停下腳步,熟練地把本來扛在左肩的行囊換到了右肩——今川義元的行李可是一直拿在早阪奈央身上的。“承芳啊,彆看為師喝酒吃肉、沾染女色, 但為師年輕時也是遠近聞名的苦修僧啊, 拿著個飯缽就徒步走遍大半天下,這腳程豈是你這些嬌生慣養的貴公子能比的?”
“難得地令我刮目相看啊,老師。”今川義元聞言也是笑了起來,“希望您遊走八方的時候沒有四處留情。”
“那些都是風流往事啦,不必談不必談。像為師我這樣英姿颯爽、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又怎會沒有那麼七八九十十一十二段一夜情呢?也不知有多少女子會晝思夜想,等著為師再次回來。隻是男人啊,注定都是不回家的。”太原雪齋邊說邊淡淡地撫摸了一下自己已經滿是胡茬的下頜線,臭美的樣子給今川義元逗得大笑起來。
“當然啦,有些胸無大誌的男人倒是愛回家,巴不得整天和老婆孩子膩在一起。”太原雪齋說罷又白了眼身後的今川義元,“殊不知,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本事不是憑空長出來的,隻有親身出體悟才行。為師的文韜武略,也是在行走大半天下、體察各地風土人情、兵法韜略後才領悟的啊。”
“哪有?我現在在外麵玩得不就挺開心的嗎?”今川義元搖了搖頭,也在山路上停了下來,緩緩張開雙臂,迎著清爽的山風,仿佛在擁抱身前的夕陽下綠水青山,青山環繞裡的那座炊煙嫋嫋的孤村,和孤村旁尚未開放的櫻樹:
“落日遠山櫻,孤村無路,但見花蔭。(入日さす遠山桜ひとむらはくるるともなき花の蔭かな)”
“承芳倒是一直有這閒情雅致。”太原雪齋愣了一下,隨後也直起了身子,出神地扭頭看向略顯蕭瑟的山景,“隻是分明無花,又豈作花之緋句?”
“上次和老師出來遊山玩水的時候,櫻花開得正豔呐。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今川義元有些唏噓地一句話,卻讓太原雪齋看得更加出神了。他仿佛看到了在遠處的山路上,一個老和尚正拖著一個調皮的小孩子踉踉蹌蹌地走著。
“不知道下次能和老爺子一起出來玩,是什麼時候?等我們兩個都退隱了嗎?也不知道五郎那孩子能不能擔得起重任。”今川義元長出了一口氣,隨後再次舒心地笑了起來,仿佛已經把糟糕的情緒拋之腦後。
“等退隱了之後,為師帶你回善德寺隱居吧,那時候也不用督促你學本事了,每天都可以遊山玩水,怎麼樣?”太原雪齋卻忽然提議道。
“哎?回寺裡嗎?那銀杏怎麼辦?她難不成還有落發為尼?我可舍不得她的頭發。”今川義元笑著頂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