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似乎頗有興趣。
滿口答應:“朕準啦,抽個日子,朕去看一看也好。”
張靜一心裡舒暢了,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到時熱烈歡迎的場麵。
於是忙謝恩。
宴罷。
天啟皇帝起駕回宮,臨末有些意猶未儘,將張靜一叫到麵前,讓他送自己回宮。
天啟皇帝是微服來的,所以坐著馬車,便命張靜一也上車,道:“你這軍校,越發讓朕覺得有意思了。”
張靜一正色道:“陛下,臣興辦學堂,是想為我大明發掘更多的人才。”
天啟皇帝笑了笑道:“我大明的人才還不夠嗎?”
張靜一認真地道:“不夠!”
這是實話。
天啟皇帝皺眉:“這是什麼緣故呢?”
張靜一謹慎地道:“這是因為,天下能發揮自己才智的人,所占天下的人口,不過一成。”
“這是何意?”
“因為其餘九成,甚至九成五的人,根本沒有資格發揮自己的才智。”張靜一繼續道:“區區一成之人,靠著供養,可以讀書,有機會能夠參加科舉,列入廟堂。可九成以上的人,卻永遠為下一頓奔波,他們的孩子,彆說讀書,便連最基礎的常識也無法學習,雖說曆朝曆代,儘是如此,臣也無話可說,可是……曆來如此,難道就該當如此嗎?”
天啟皇帝凝視著張靜一,他發現自己有些看不透這個家夥了,有時候,這個人身上帶著很多的缺點和毛病,比如小氣,吝嗇,天天裝窮。偶爾,也會溜須拍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可有時,他又有不同尋常的一麵,這平日難見的一麵,讓天啟皇帝滋生出好奇之心:“可是……即便不該如此,又能如何?”
張靜一歎息道:“就說那些淪落至京城的流民,其中不乏有大智大勇者,陛下還記得那叫李定國的人嗎?”
“那個孩子?”
張靜一點頭道:“他從前不過是個尋常的孩童,目不識丁,若是照他的家境的話,可能這輩子,不過是給地主放牛,或是做一個佃戶為生。可此人來了京城,入了學,他的學習速度,遠遠超過其他人,短短數月功夫,已是能讀能寫,其他各科的操練,都是出類拔萃。陛下想想看,這樣的人,若是稍稍給他一丁點的機會,他的成就,會比那些進士們要差嗎?而在我大明朝,有數不清像李定國這樣的人,若是陛下願意給他們哪怕一丁點的希望,我大明便可人才濟濟了。”
“何況,他們所奢求的,不過是飽食,不過是能在成年之前,勉強能在學堂中度過而已!這與那些一成不到的人,所貢獻出來的才智,要多得多。更比那一成人貪得無厭的索取,需求要少得多。”
天啟皇帝若有所思,君臣之間,極少這樣推心置腹的對話,他現在大抵明白張靜一的心思了。
安置流民,那就好好的安置,從這些流民之中,挑選出人才,這些……才將是大明中興的希望,而且成本更低。
反觀那些士紳大族人家,固然也有不少人才,可這些人早已失去掌控了,他們的胃口已越來越大,索取的特權已越來越多,欲壑難填。
張靜一又不失時機地道:“我大明,其實需要的,不是一個兩個聖人,憑借一兩個聖人,麵對今日之局,又如何能做到中興呢?正德年間的王守仁,已堪稱是聖人了,他立下汗馬功勞,文武雙全,卻又如何?我大明所需的,是千千萬萬個人才,這些人才,不需超凡脫俗,隻需能在各自的崗位,奉獻丁點的光熱,便足以令我大明如正午的烈陽,光照萬世。這便是臣的念頭。”
“東林軍校,現在培養的不是未來能為陛下立下赫赫功勞的大將和名相,他們是骨乾,又是野火,為的是將來借助他們,培育更多的人才。所以……臣希望陛下若是能去軍校,哪怕隻是駐留一個、半個時辰,隨意說一些什麼,也足以鼓舞人心了。”
這些話,若是其他的皇帝,張靜一還真未必好開口,這樣推心置腹的話……難免會有僭越的嫌疑。
可天啟皇帝的性情,張靜一是能摸透一二的,天啟皇帝隻要是信任他的,那麼這世上便沒有什麼顧慮。
天啟皇帝笑著道:“你的心思,朕明白了,不過……想要做到你所言的這些,何其難也,便說難如登天也不過如此,隻是……你既有心,朕依著你便是了。”
張靜一點點頭。
馬車中陷入了沉默。
剛到大明門的時候,卻有宦官在大門這裡張望,一見到聖駕到了,便匆忙而來。
等天啟皇帝下了車駕,這宦官便忙行禮道:“陛下,遼東有急奏。”
天啟皇帝點點頭,若不是急奏,一般情況,是不會如此緊急到直接稟告的,於是接過奏疏,低頭一看,隨即,天啟皇帝滿臉怒容,冷笑著道:“無恥。”
張靜一在旁一頭霧水,低聲道:“敢問陛下所為何事而怒?”
天啟皇帝憤怒地道:“海州衛指揮,率軍降了建奴,朕萬萬想不到……我大明的武將,居然望風而降。遼東巡撫袁崇煥說,這又是那李永芳的手筆……”
張靜一不由苦笑,道:“陛下,李永芳這個人,便是那建奴人的一個招牌,此人不但對我大明的虛實了如指掌,而且久在遼東的軍中,與遼東的軍將們都有交情。更可慮的是,建奴人對他極儘優待,那武長春曾交代過,說建奴人讓他收攏漢軍,不下萬人。又給予這些漢軍優待,分發土地,甚至是給予耕牛,如此多的恩惠,既是收買人心,也是讓李永芳和他的部眾們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