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出獄回到蘇州,家鄉也沒有安慰與溫暖在等待著他,正如在生活中曾經千百次地發生過的那樣,曾幾何時那些捧場捧得最凶的人,現在罵他也罵得最厲害。更使唐寅感到難堪的,是家人的態度,唐寅曾經是一個全家都寄予厚望的人,也曾經是一個使全家都感到自豪的人,但是現在,卻永無出頭之日,從而使家人也永無出頭之日。以唐寅的敏感和悲傷,碰上家人的勢利與不恭,家庭生活難免不發生危機。最後,唐寅趕走了繼室,又和兄弟異炊,成了一個孤家寡人,本來已經衰落的家境也因此而更形不堪,連生計都發生了困難。
然而,縱觀唐伯虎的後半生,他的物質生活也偶有寬鬆之時,在蘇州城西北建造了桃花庵彆業,後半生基本上在桃塢彆業中度過。好友祝允明、黃雲、沈周等人經常來飲酒作詩,他購地建桃塢的經費,也主要來自於個人的賣畫。由此可見,唐寅的詩畫謀生之路至少給他提供了一個基本的生存環境。尤其是當他生意好的時候,求畫者漸多致使忙不過來,便請老師周臣代筆。因此,後人在辨彆唐寅畫作的真偽時就說:“及六如以畫名世,或懶於酬應,每請東村代為之。今伯虎流傳之畫,每多用筆,在具眼者辨之。”可見唐寅的名聲,於是一些貪圖私利的人,不惜作偽以牟取暴利。
以賣畫為生使唐寅取得了經濟上的自給,由此決定了他人格上的獨立,對他後半生的詩畫文藝創作亦產生了深刻的作用,甚至直接影響到其藝術觀和創作風格。史載唐寅初拜師於沈周,在京城科場舞弊案發生之後學於周臣門下,其畫風漸漸脫去沈周的特征,如他的《騎驢歸思圖》畫法幾乎與周臣一致。
武宗朱厚照的叔叔朱宸濠,謀劃造反,到處招賢納士,以厚祿請唐寅出山,唐寅開始並不知道個中端倪,但去了之後,逐漸發現寧王圖謀不軌,便開始想辦法離開。《明史》中記載,唐寅“察其有異誌,佯狂使酒,露其醜穢。宸濠不能堪,放還。”他為了離開寧王,整天醉酒裝狂,還曾脫了衣服裸奔,寧王實在受不了,便轟他走了,後來,寧王事情敗露被誅殺,唐寅則繼續桃花塢內的晚年生活。
為了生計的需要,唐寅還應人所求,畫過一些春宮圖、仕女圖,多以官伎、歌女等為模特,人們便認為,風流才子之說,大抵是因為唐寅性本如此。他的人物畫多感慨世情之作,表現出憤世嫉俗的心態。他兼取諸家之法,特彆是吸收了院派和文人畫的長處,獨樹一幟,開創了一條能表現自我精神的畫路,行筆秀勁縝密,有著瀟灑清逸的氣韻。這一類作品多取材於曆史與民間故事,尤其以描寫歡場女子為多,唐寅的人物畫可大致分為工筆和寫意兩類。前者典型的有《王蜀宮妓圖》,畫中精心描繪了四位盛妝等待君王召喚的宮妓形象,工筆重彩,體現了畫家在造型用筆及設色等方麵的高超技藝。後者以《秋風紈扇圖》為例,唐寅把李公麟的行雲流水措和顏輝的折蘆描法摻和起來,揮灑自如,富有韻律感。
曆史上的唐寅確實時常混跡風月場所,但這是當時的一種社會風尚,史上並無唐寅風流韻事的記載,事實上唐寅先後有過三個妻子。19歲時娶徐氏為妻,兩人感情深厚,他25歲時父母妻妹相繼去世,對他打擊很大;後來又娶了一位,卻在他涉嫌考場作弊案被抓後,離他而去;36歲時,唐寅娶了患難中的紅顏知己沈九娘,從此築桃花塢生活,一直到去世,一生不得誌的唐寅並無那麼多的風流韻事,而‘點秋香’的故事又是打哪來的呢?
唐伯虎點秋香故事的雛形,最早出現在明代筆記體小說中。明代小說家王同軌在他的《耳談》中敘述了另一個蘇州才子陳元超,與唐伯虎點秋香一模一樣的故事。故事到了明末馮夢龍手上,就變成了《警世通言》中的《唐解元一笑姻緣》。而在戲曲中的唐寅故事,最早有明末孟稱舜的雜劇《花前一笑》,後來又從“一笑”發展到“三笑”,出現了王百穀的《三笑緣》彈詞、卓人月的《唐伯虎千金花舫緣》雜劇。到了清朝末年,民間流傳彈詞唱本《九美圖》,開始有了唐寅娶9個美嬌妻的說法,唐寅一生潦倒顛沛,諸事不順,憑他的貧寒景況,連溫飽都成問題,怎麼可能妻妾成群。
明代確實有一個叫秋香的女子,但與唐寅沒有任何感情瓜葛。秋香本名林奴兒,字金蘭,號秋香,她琴、棋、詩、畫樣樣精通,當時被譽為“吳中女才子”,頗有點名氣。不過她並非是大戶人家的婢女,而是當時南都金陵風月場中的名妓。秋香早年被迫墮入青樓,後從良嫁人。明代《畫史》中記載:“秋香學畫於史廷直、王元父二人,筆最清潤。”據考證,秋香與唐寅生活在同一時代,但比唐寅足足大20歲,唐寅16歲出道時,很難與已是徐娘半老的秋香產生感情。唐伯虎點秋香隻不過是後人把一些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附會到他們身上罷了。唐寅真實的詩畫人生跌宕起伏,少許風流得意,多些寂寞哀愁,恰如一幅“酒”與“色”澆注的水墨丹青,讓後人回味良久。
唐寅走完了他那沉重而又艱澀的人生道路,終年五十四歲,離他常常計算的“人生七十”還差了16年,據說他臨終時寫下了這麼一首“絕筆詩”:“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陽間地府俱相識,隻當漂流在異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