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征戰,鮮血浸紅了這片聖城前的土地。
朝陽的晨曦,未能帶來萬物的更新,反倒是將這座城市沉眠已久的幽靈喚醒。
耶路撒冷啊!
多少鮮血因你澆灌。
耶路撒冷啊!
拜倒在你裙下的豪傑,何止千百?
耶路撒冷啊!
你這熙雍女郎如今暗淡無光……
披著鎖子甲,身上罩袍染血的巴利安與薩拉丁對視。
“伊拉克略尚且在城中,他做的到。”
薩拉丁久久沒有言語。
“贖買自由吧,我給你們這個機會。”
“什麼價錢?”
“男人十金第納爾,女人五金第納爾,孩子兩金第納爾。”薩拉丁開出一個價碼。
“我會讓所有人都活下去的、所有人……”
“女人、孩子還有老人,你的騎士、戰士還有你們的女王。”
“哪怕交不出贖金,也不會有人去死,至多被販賣為奴。”
“我是薩拉丁,我以真主的名義起誓!”
有的人,名聲惡臭,在世上狼藉的可駭。
而又有的人,他們僅是說出自己的名,便可被人尊重。
巴利安點了點頭,這已經是他所能接受的條件了。
“謝謝,我會回去通報您的要求。”
“靜候佳音。”
“再見。”
在二人分彆的時候,巴利安突然問道:
“耶路撒冷、有何價值?”
遠去幾步的薩拉丁,轉過頭輕鬆回答:
“沒價值。”
就在巴利安有些悵然的時候,薩拉丁卻表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價值,難以衡量。”
……
當巴利安回到耶路撒冷城後,他向法蘭克人宣布了這個消息。
亦如卡拉克城中一般,富有的人為之欣喜若狂,而貧窮者卻茫然失措。
對於這些以難民為主的窮苦人來說,這將是一筆不可能拿出的贖金。
神貧的人擁有著天國,卻要在現世裡被舍棄。
走在這片經受過戰火洗禮的城市中,巴利安向一旁的人呼喚道:
“莫諾。”
“在。”
“庫房裡,還有多少軍費?”
“應該、還有三萬金第納爾。”
“不夠、差的太多了。”
耶路撒冷城保守估計,至少也有兩萬人無法自贖,這三萬金第納爾不過是杯水車薪。
至於巴利安自己的家當?
他早就都已經捐給軍費了。
“莫諾。”
“在。”
“我們要去沾染更多的罪了,你應該不介意死後下地獄吧。”
“您之劍鋒所指,即為我之所在、即為我等衝鋒之處。”
“去召集士兵吧,耶路撒冷這座城,注定要以罪人的血做一次燔祭,好洗去一星半點的罪過。”
在許多人眼裡,窮人是人類中的廢料,但在蓋裡斯眼中,窮人是被這個世界所釘死的人。
如果窮人們抵抗,他們會被權力驟然釘死在十字架上。
如果他們不抵抗,就會被貧窮與饑餓慢慢釘死。
這個世界乃一條漆黑、漫長地近乎沒有儘頭的隧道。
貧窮和饑餓是緩慢的大屠殺。
這是一個流著血和淚的大陸,這是一個無望的世界,人們在其中難以看到一絲希望的曙光。
人道已亡,斯文已喪。
蓋裡斯卻告訴巴利安,總有人要去死一死,至於讓誰死,那便看你站在哪邊了……
當日夜裡,巴利安召集了一隊血戰生還的士兵,在他的身旁,還有著寥寥幾位願意一同在這無望世界掙紮的騎士。
“長夜已至,讓我們共赴地獄。”
不算齊整的腳步,踏響在街道上。
巴利安與他身後的士兵,個個身披殘破的甲胄,臉上還帶著未消退的血汙,眼中閃爍著決絕。
這座城市都因他們的腳步而顫抖。
巴利安大步走進了耶路撒冷宗主教伊拉克略的宅邸,這裡原先喜慶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士兵們迅捷的控製住了所有出口,將這位尊貴的伊拉克略宗主教控製住。
巴利安拔劍在手,鋒芒逼人,在他的身旁立著一個虛幻的影子。
“對、就是……這樣,讓耶路撒冷,血流成河……”
對於那影子的存在,巴利安已經視若無睹、習以為常了,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夠注意到對方。
“乾什麼?!乾什麼!”
“你瘋了!巴利安!你們都瘋了!”
麵對著伊拉克略歇斯底裡的指責,巴利安卻視若無睹。
他的聲音如同鐵錘擊在鐵砧,有力而乾脆:“三千第納爾,至少三千第納爾!交出三千第納爾,你可活命。”
仰麵摔倒在地的伊拉克略,滿臉驚惶。
他手中緊握十字架,口中微顫地祈禱著,但他麵對巴利安冰冷的目光時,話語在喉嚨中戛然而止。
終於,在長久的沉默後,巴利安得償所願。
不過這僅僅是開始,趁著夜色,巴利安接連拜訪了城中各個富戶與貴族。
在利維爾男爵的宅邸,男爵一見巴利安便自願跪下,將家中所有的財物雙手奉上,生怕觸怒了這位有些瘋癲的領主。
而在另一處,某位油膩的商人堅決拒絕交出財富,甚至試圖賄賂巴利安。
巴利安做出的回答,隻有劍尖劃破空氣的低鳴。
那商人的頭顱在瞬間滾落,他的鮮血濺灑三尺,染紅了宅邸的大理石地麵。
伴隨著富商妻女的尖叫,巴利安親自帶人劫掠搜刮。
一路走來,城中的空氣愈加凝重,死神正尾隨在巴利安身後。
巴利安這位白日裡的守城英雄,在短短一夜間,便成了無惡不作、燒殺搶掠、奸淫婦女的罪人。
可巴利安會在意嗎?他的袍子上已經沾滿了鮮血。
他現如今,要為了捍衛被選之人的生命而戰鬥,這種戰鬥意味著深不見底的孤獨,但所幸,他身後有人景從。
“天主之國乃生命之國,貧窮卻是死亡的勝利……”
“不該如此、不當如此、也不能如此……”
雷納德曾說過巴利安是瘋子,事實也證明了雷納德的話是對的。
與執著於身後名的雷納德不同,巴利安選擇了一條更為崎嶇的道路。
在這漆黑、漫長地近乎沒有儘頭的隧道裡,巴利安將自己的名望踐踏入泥。
為了耶路撒冷,巴利安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次日,薩拉丁再度見到巴利安的時候,他有些心悸,此時此刻的巴利安,更像是從血池中撈出來的一般。
他身上所背負的孽,已經濃鬱到令尋常人不敢靠近。
【神使那無罪的,替我們成為罪,好叫我們在他裡麵成為神的義。】
——《哥林多後書》5:21
“我帶來了六萬第納爾,我要帶走一萬人。”
黑眼圈厚重的像是被塗畫出來一般,巴利安的語氣中除去淡漠外便是疲憊。
薩拉丁輕輕點了下頭,沒有細究其中的賬目問題。
勒索贖金對於薩拉丁而言,並無太大意義,他更多的是需要向伊斯蘭世界做出一個表態,需要的是滿足自己身後兩萬五千大軍的貪欲。
與品性高潔的薩拉丁相比,他麾下的部隊是什麼德性,自己其實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