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敢問您過去從事什麼職業?”
“我不過是浪跡各國的吟遊詩人,將自己聽到過的有趣故事或詩歌吟唱給感興趣的人們。不過嘛,說來慚愧,您看我這樣子應該也能猜到乞討是我的副業了。對了,這本詩集您願意出手嗎?”
“啊……這個,當然可以了,畢竟我也不識字,放我這裡也是浪費。”
“多謝。”詩人取走詩集,放下麵包。“啊對了,多嘴想請教您一個問題。”
“您說。”
“您覺得,一個詩人,如果他的詩稿不為任何人所得見,那還有意義嗎?”
“這還用說嗎?詩文如果不與讀者見麵的話,那不就是死的東西嗎?”
“可如果,詩人本身就是它的第一位讀者,他能夠自我閱讀、自我接受、自我鑒賞和自我批評,這難道不能算是為它塑造了一條生命?”
“那也是條單調的生命。”老頭毫不留情地說。
“那也是條生命。”詩人賭氣似地回應。
……
“那麼,後來呢?”東穀澤晨問,“後來您一定帶著詩集繼續給人們吟唱優美的詩句了吧。”
“我?哦哈哈哈,我想大人您可能是誤會了什麼,事實上,我並不是您腦袋裡所猜測的故事當中的吟遊詩人。”
“誒?”
“其實啊,我是那位吝嗇的商販,想知道那位詩人的結局嗎?”
東穀澤晨情不自禁地咽了口水。
“第二天清晨,人們在巷子裡發現了一具被凍死的屍體,臉上竟呈現出怪異的滿足的笑容,而屍體的主人正是那位詩人。有人猜測,他並不隻是被凍死的,更有可能是餓死的。”
“是因為他拒絕了那塊麵包吧?”不知何時,澤羽已經帶著橘子回來了,想必故事也旁聽了一段。
“咦,師父您回來啦。”
“嗯。”
“不過嘛,如果是我,一定會選擇那塊麵包。因為隻要生命還在,那麼,至少將來還有希望!有希望在就不怕,無論是詩集也好,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一定都可以爭取得到的!”東穀澤晨斬釘截鐵地說。
“那您覺得那位詩人是可笑的嘍?”老人問。
“不,那隻是他在絕望人生之路上做出的選擇,雖然很遺憾,但……或許,屬於他的時代來自他不屬於的時代。”
“哈哈哈,真是位有趣的大人。後來的事啊,我趁人群散去後,拾回了那本詩集。畢竟沒人願意處理這麼一具陌生人的屍體,於是,我就自作主張找來一輛推車,將那位詩人的屍體埋到了郊外。”
“所以說,那本詩集現在還是由您留存著?”
“不,您或許隻說對了一半。”
“一半?抱歉,我沒能理解。”
“其實啊,它已經隨著那位詩人一起進入墳墓了……至於另一半嘛,嘿嘿,它留在了我的腦袋裡——後來我變賣了所剩不多的財產,去識了九年的字。”
“墳墓的位置呢?”澤羽突然問。
“師父,我想,比起我們,那本詩集更屬於那位詩人。”
澤羽不再說什麼。
“哈哈哈,詩集也好,故事也罷,比這些更珍貴的應該是各位正親曆的人生啊。所以說,你們要趁雙眼還明亮的時候,多觀察和記錄下這個世界的模樣,不要像我一樣,人老嘍,什麼也看不見了,留下遺憾。”老人感歎道。
“老先生,您說您的腦袋裡也留存了那本完整的詩集,能否讓我們也有幸目睹其中的吉光片羽?”
“當然沒問題了!要我說啊,詩真是個有趣的東西,它是詩人設給讀者的密碼,是詩人贈予自己的表白。哈哈哈……我最滿意的一篇是……”
老人吟詠起詩章,聲若馨穀激水乍然叩罄,春光仿佛由那深邃的靈魂流瀉而出,蕩漾四野,引得蝴蝶翩翩。
同樣在幾十年前那個風雪漫天的深夜,一個絕望同時滿懷幸福的靈魂,在生命終點前,抱擁詩歌,與之共舞至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