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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好的好的五條大少爺。”瀧澤生舉手發誓,“——我擁有隻要觸碰便能破壞無下限的咒術,這件事絕對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

這件事原本並沒有被發覺,連瀧澤生自己都沒有意識。

自從五條悟領悟到了咒術的奧義,能全天二十四小時開放無下限後,他有那麼一段時間一直在測試全開無下限的影響和閾值。

夏油傑好幾次碰他都沒成功,這能力一度被五條悟當成了新型惡作劇。

直到瀧澤生一無所覺的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拎起來晃了晃,“你是不是結實了點兒?肌肉明顯了很多,最近練體術的成果有這麼大嗎?”

那時候五條悟的眼神,不可置信到了極點。

他直勾勾的盯緊了瀧澤生,遲疑的喚了一聲,“……生?”

瀧澤生抬頭,“乾什麼?”

咒力的波動,自他們皮膚相交的點散開了。

不是無法調動咒力,直覺告訴五條悟,他依然可以使用蒼,甚至是剛學會的茈。但附著在他周身的無下限被破解了。現在的話,誰都可以觸碰他。

瀧澤生沒有特殊卓絕的術式,這是公知的情報。

那一刻,瀧澤生在五條悟眼裡變得模糊起來,碧眸青年安然的處境逐漸分崩離析。

因為五條悟忽然就想到了——

這個世界上最有可能殺死他的人,就是瀧澤生。

***

瀧澤生的確沒說。

但消息還是走漏了出去,可能是他和五條悟共同戰鬥時被人發現端倪,也可能在最早,五條悟在操場上摸索自己的術式時,瀧澤生於他的異常便被人記了下來。

更有可能——瀧澤生懷有的術式他本人不知道,但彆人一開始便知悉。

瀧澤生遭遇了一場伏擊。

避開五條悟的,無比凶猛的伏擊。

地點在深山老林。瀧澤生在察覺自己已無退路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怎麼才能在戰鬥時找準機會逃出去——如果逃不出去,他也必須撐到五條悟前來救援……不然那個孩子看到自己的屍體,該是多麼傷心……

可在避無可避的戰鬥開始五分鐘後,阻止人出去的帳被從外麵打破,瀧澤生怔怔的看到本不可能在這時出現的五條悟立在空中,瞳眸閃著冷冽的寒光。

咒術的喧囂掠過腦後,瀧澤生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靜。

他伸手看著自己的掌心。

沒有躲避任何可能到來的攻擊,他就像冒然闖入了一場話劇的觀眾,不知道自己該乾什麼,也對周遭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

和五條悟一起來救援的夏油傑搭上他的肩,神情焦急,“愣什麼呢,這邊有悟,你先跟我走。”

瀧澤生被他一把拽上代步咒靈,聽他語速飛快的解釋道,“我聽悟說,他查出了高層裡的內奸,從老…橘子口中知道了關於你的計劃……真是諷刺,因為懼怕你,就要做到這種地步。”

“懼怕我?”

“怕你有傷害悟的可能。”

瀧澤生靜靜聽著,問道,“內奸是誰?”

“我不太了解。”夏油傑說,“我對你們的家族……基本上算是一無所知。”

瀧澤生被帶到了足夠安全的地方。

遠處五條悟正在進行單方麵的碾壓,瀧澤生凝視著夏油傑的臉,對方任何細微的神情都沒有放過。

如果他猜的沒錯……等悟打完了,他們就會回去收拾那幫高層。

瀧澤生舔了舔嘴唇。

乾的。

而如他所料,五條悟沒有和那些人糾纏太久……他已經擁有了當代最強的實力。

“生。”

白發少年眨眼間便瞬移了過來,輕巧的落在瀧澤生麵前,身上戰鬥的痕跡寡淡,他帶著熟悉的,些許傲意的笑容說,“解決了,我們走吧。”

“去哪?”

“去找老家夥們算賬。”

“然後呢?”

“然後?你想這麼遠乾嘛,未來的事情等到了未來再說嘛。”五條悟甩了甩手,“現在的要緊事是回去,一直找不到機會和他們乾一場,現在他們把刀捅向自己人,還聯合了該被通緝的詛咒師,被洗一遍都是可能的——他們沒殺掉你,就隻能接受事情敗露的後果了。”

五條悟的表情看上去不爽極了,“我要是晚來了怎麼辦,你可能就要自己一個人孤單的死掉了!”

隨後他又牽起嘴角,“不過幸好那種事隻能在我的噩夢裡發生了,看嘛看嘛,我和你絕對的心有靈犀!”

“……”

短暫的沉默過後,瀧澤生看著他,搖了搖頭,

“不是啊,悟。就算你沒有來,我也沒有孤單單的死掉。”

瀧澤生對五條悟說,

“這些我還是全都記得的。”

隨著話音,瀧澤生的身體上出現了本不存在的傷口。

他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竭斯底裡的廝殺,遍體鱗傷。

五條悟的笑意僵住,那張略顯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了有什麼超出預料的惶然。

瀧澤生對他露出一個苦澀的笑,“我和你說過,不會放過任何生的可能——你在怪自己沒有趕來嗎?”

第028章 第 28 章

我是記憶錯亂, 我又不是記憶全失。

在五條悟像超級英雄那樣離譜出現的一刻,瀧澤生忽然就明白過來自己到底身處哪裡。

不是中了敵人的圈套,也不是被係統拋棄, 他仍然安逸的過著每分每秒, 是因為有人想把這些展現給他看。

誰能完整再現龐大世界, 是自出生起便接收著無數信息量的六眼。

大概是“意識到了”這一點脫離了掌控, 瀧澤生忽然就從冗長甜美的夢中清醒了過來。

他渾身都是血,是記憶中他這個時候原本的模樣, 疼痛感密密麻麻的蔓延在神經末梢,體力也在快速流逝著, 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恐懼。

“怎麼會……”

五條悟微微顫抖的張開手臂,落在瀧澤生兩側, 想抱他卻又無從下手。

“哪裡出了錯,你不應該想起來才對。”

“所以你承認了是你搞的鬼啊。”瀧澤生都要被氣笑了, “有什麼事為什麼不和我商量, 你忽然想著帶我回來追憶過去?好吧, 你成功了。”

他抹去嘴角溢出來的血, 不太習慣自己這麼狼狽的模樣,“其實我挺喜歡這裡的。悟,你現在這個模樣才是我記憶中最親近的樣子。”

這個時候的五條悟多甜啊!

瀧澤生回來後可是一直在懷念這個時期總是過分粘人的五條悟。白發張揚藍眸璀璨,在肆意的青春裡盛放著, 沒有經曆刻骨銘心的失去,沒有以痛相吻的成長,他在陪伴與愛意中豐滿著羽翼, 加固於身的枷鎖不過是想拉著他不要心高氣傲的一下子飛得太高太遠, 他的未來已經展現出波瀾絢麗——是瀧澤生最想看到的模樣。

一下子又體驗了一把被十七八歲的五條悟圍繞的感覺,瀧澤生其實蠻高興的, 所以這一陣子都在警惕和沉溺裡左右徘徊。

但是這點兒驚喜在稍微弄清五條悟想做什麼後就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計了,尤其瀧澤生看到了五條悟眼裡破碎無措的光。

……為什麼要露出這種神情?

瀧澤生不解又驚愕,他說,“你在因為當初沒有趕過來而自責嗎,沒關係吧,因為我沒有在伏擊中而死,我撐到你來了啊。”

他拉住五條悟發涼的指尖,“我早就答應過你,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放棄生的可能。”

“騙人。”

五條悟忽然嗓音艱澀的打斷了他,“我就是因為太相信你,才讓你跑掉了。”

世界猶如在這一刻按下了暫停鍵。

瀧澤生神情一怔,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儘數消失,周圍的場景猶如打亂的拚圖一般破碎重組,與之相比更明顯的轉變來自自身的感官——如果這是一場清晰無比的夢,那他從第一視角變成了第三視角,成為了清醒的旁觀者。

再一轉頭,本站在他麵前的五條悟不見了。

——中術者如果解了咒,會發生不可控的後果。

瀧澤生身處的環境變成了高專的醫務室,玻璃忽而被人從外麵打碎,翻飛的碎片毫無阻礙的穿過了他的身體,稀稀拉拉的灑在了地上,瀧澤生看到——看到五條悟抱著受傷的他不管不顧的創了進來。

他大概用上了瞬移,升入高空再猛地縮短兩點間的距離,以最快的速度把人帶了回來。

瀧澤生新奇的凝視著自己的臉,以及這個明顯隻有十八歲的五條悟。他的記憶力不錯,但怎麼也做不到這麼精細的畫麵再現,所以術式真是了不得的東西。

被五條悟按在懷裡的碧眸青年劇烈的咳了一聲,一手死死壓住腹部的傷口,麵露痛苦,“你踏馬…慢一點兒,疼死我了。”

看上去精神不錯,還有工夫罵人。

五條悟將他儘量輕柔平穩的放下,飛速翻出急救箱處理著他的傷口,眉毛擰得死緊,那雙漂亮的眼睛亮得驚人,“該死的,誰做的,老子要揚了他!”

二十歲的瀧澤生在他手底下齜牙咧嘴,如果不是因為體力實在不支,他現在能翻騰得像條瀕死的魚,“那些之後再說,你包紮的水平太差勁了,咳咳……我要疼哭了啊!”

老實說,五條悟急救的手法沒有錯,隻是瀧澤生現在脆得連呼吸都是折磨。

聽到瀧澤生的話,五條悟明顯僵硬了一瞬,最後咬著唇繼續給他止血包紮,模樣看上去比瀧澤生還要委屈難受,“你堅持住,生,傑去接硝子了,硝子來了……你就不疼了。”

大量的鮮血暈染在潔白的床單上,五條悟的雙手也黏糊一片,剛剛經曆過一場惡戰的青年身上有數不清的傷口,燒傷,刀傷,刺傷,血肉模糊的模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恐怖,他殘缺且淒慘,破敗至極,就那麼生生映在那雙震顫著的蒼天之瞳裡——可同時,胸膛的起伏又牽著一片搖搖欲墜的生機,令五條悟瀕臨停轉的大腦燃燒著近乎撕裂理智的怒意。

從悟的語氣中聽出了他的情緒不對勁,意識混沌的瀧澤生勉強凝起視線,喘了兩口氣安慰道,“我沒事……繼續吧。”

……

啊……

旁觀這一幕的死而複生版瀧澤生戳了戳五條悟的臉,他當時受傷過重,根本無暇關注五條悟是什麼表情,現在來看……真是差勁得不行。

讓他如此失落不安的自己……也差勁得不行。

瀧澤生一時有些煩躁壓抑,他不明白五條悟為什麼要帶他看這些,但隱隱猜到了答案——鐵定不是什麼好事。

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們的故事依然進行著。瀧澤生遭到了大規模伏擊的事鬨得整個咒術界人儘皆知,結識的朋友各個都跑來看望他,兩個學弟更是膽戰心驚的盯了他好久,特彆擔心連高專都受到不知來自何方的襲擊。幾天下來瀧澤生真是忙得不行,提前感受到了社畜人的職場應酬。他不能再冒然外出,於是成了高專裡的閒人,好在天氣轉涼,咒靈隨著人們的外出減少猶如蟄伏起來般不再活躍,夏油傑一個人去忙也不會吃不消。

那段時間,瀧澤生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變多了。

因為五條悟回了本家,他迅速接手了一係列之前不想搭理的麻煩事,並強勢的杠上了家族的老一派,做的事籠統形容一下就是奪權。除此之外,他找上了當初把瀧澤生帶到五條家的人。

即使瀧澤生沒說,五條悟也知道——對方一定與高層做了什麼束縛類的約定。

他要瀧澤生自由。

那幾天瀧澤生都沒有收到五條大少爺的短信騷擾,電話更是沒幾通。這回離斷期的不是五條悟了,是他。

“傑,悟已經兩天沒有回我的消息了,兩天啊……他的手機沒電了嗎,你有什麼咒靈可以聯係他嗎?”

夏油傑因為他的離譜請求感到了無力,“那種東西是沒有的。”

“沒有悟的日子好無聊……”瀧澤生仰天長嘯,“沒有悟的日子要寂寞得死掉了——還好有傑陪著我。”

夏油傑:“素麵吃嗎?”

瀧澤生:“吃。”

高專的公共休息區內,瀧澤生自閉的窩在沙發上,一手抱著蕎麥當五條悟的替身,嘮叨起了傑,“悟是不是很擔心我……我還沒有和他解釋我這一次是大意才落了圈套,不會有下一次了。”

“生,就算你解釋了其實效果也沒有多大……這次的事不一樣,彆說悟了,我都能因為這個陰影連做好幾天的噩夢。”

瀧澤生轉眸看向夏油傑。

黑發少年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看上去精神狀況很不好。

“很惡心嗎?”

“嗯。”夏油傑的目光輕柔的落在瀧澤生臉上,“你不是傷在咒靈身上,而是……人類的手裡。”

瀧澤生語氣閒散道,“這種事不用在意的啦~”他彎起的眉眼在柔光下顯得格外溫和,“傷害我的人本質而言還是在傷害悟,感到憤懣不過是因為他們的身份而抱著不一樣的期待,把他們當成必要祓除的咒靈,不就好了。”

“……”

夏油傑麻木道,“你都已經習慣他們的惡意到這種地步了嗎?”

“傑就是因為心思太纖細才會感到壓力。”瀧澤生說,“感覺傑正處在一個很微妙的緊繃階段,是要開花了嗎?”

夏油傑輕笑,“那是什麼話?”

“總之……我和悟經驗都很豐富了,我們本來的勢力陣營就屬於和詛咒師水火不容的。悟也蛻變成了斷層級的最強,等他成為了家主,我去當他的心腹下屬,傑也是我們的勢力,慢慢的這個世界……就會被更改成我們想要的樣子。”

像是稍稍放下了心結,夏油傑朝他眯起眸子笑了笑。“……嗯。”

然後——

瀧澤生的眼角滲出了血液。

不止眼角,他的耳朵,口鼻,甚至是完好的皮膚,都奇怪的滲出了鮮血。

瀧澤生茫然的抬手搭在鼻下,濕潤的液體便染上了他的指尖,紅色浸漫的模糊視野中,夏油傑睜大的眼睛裡含著有什麼崩塌的旋渦,他猛地起身朝這邊走來,倉皇的扶住他肩膀。

“生,你怎麼了——?!”

***

瀧澤生身負詛咒。

是格外隱秘的惡毒術式,連六眼也覺察不出的,已經深埋於他體內幾年的詛咒。

惡意化作實質性的黑色爬上了他的皮膚,青年健康的身體開始以極快的速度壞死,硝子試了好幾次治愈他,都如同杯水車薪,像是努力的用水桶去拯救一艘逐漸沉沒的巨大帆船。

瀧澤生對於這段時期的記憶是模糊的。

因為他中了詛咒,一天之中大片的時間都神誌不清,偶爾幾次的清醒都短暫到無法將所見所聽記住,最後留下的……竟然全是五條悟喚他的聲音。

“生……”

“你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醒醒,生。”

沒有意義。

所有的挽留都無濟於事,瀧澤生枯竭的生命力甚至無法支撐他去看五條悟在做什麼。

但是幸好……他的心裡竟然產生了慶幸——幸好,他在最初就替五條悟承接下了最有可能取走他性命的詛咒。

那個成為六眼近侍的冬天,瀧澤生握上負責人的手,對他說,“隻要將咒印留在身體裡,就能將詛咒轉移嗎?——真是麻煩,能不能搞快一點兒,我還要陪悟去訓練。”

***

“所以你們總說他是我的替死鬼。”

猶如全景電影放映,瀧澤生站在他去過無數次的討厭屋子內,看到五條悟與高層對峙。

白發少年咬緊牙關,第一次沒有在他們麵前露出不屑頑劣到令人氣得上頭的模樣,他的映著天空的儘頭,升騰著幾乎要隕泣的怒意,“不管用什麼方法,把詛咒移回到我的身上——本來就是給我的東西,為什麼要給他!”

站在高層旁邊的年輕人嗆道,“五條悟,你瘋了?你為了一個近侍和我們吵?”

瀧澤生認識他,是五條籠——他的爺爺是五條家的高層,父親早死,不出意外,他爺爺的位置沒幾年就會移交給他。

五條籠的語氣十分惡劣,“爺爺當年找儘了辦法才得到了移生秘術,否則憑你那時候的咒力水平,你活不到十二歲就死了……瀧澤隻是剛好合適而已,這世上有的是人願意為了六眼犧牲,保全六眼是大家一致認同的最優法則。”

“所以……你們全都默認這種生死兌換?”

五條悟直直定在原地,他像是被濃稠黑色的海水淹沒,窒息且深感冰冷,“他的命不是命嗎——?!”

這聲昂揚的質問沒有得到任何有所觸動的回響。

高層們說:“瀧澤的體質是最適合的……而且他很喜歡你,你們感情那麼好,他一定甘願替你去死。”

甘願個屁!

五條悟恨不得立刻將這裡掀了。

所有人都不告訴他,所有人都瞞著他。

不,因為他們覺得沒有必要,瀧澤生隻是一個接受了必死任務的……普通人罷了。

為什麼要把這種事宣告出去呢,以最小的損失確保最大的利益,才是運作組織的首腦應該去思考的事。

“我從來沒有受到過什麼詛咒。”五條悟一字一頓道,“你們提前就讓他準備好了承擔那些本來會降到我頭上的術式。”

他們有得知詛咒的情報來源,卻沒有毀掉下咒者。

究竟是不能還是來不及,還是殺死下咒者沒有意義,又或者不想大動乾戈所以放棄——這些全都沒有區彆,因為最終造就的結果不過是犧牲瀧澤生一個人。

“這隻是他的職責。”五條籠說,“從小到大他不是最熱衷於模糊你們兩個的身份嗎,受到攻擊時偽裝成你,一有些風吹草動就去探查,唯恐那些暗地裡的家夥謀劃著除掉你,五條悟,瀧澤這算是得償所願了。”

“狗屁的得償所願!”五條悟眨眼間掐住了他的脖子,五條籠自始至終的囂張姿態讓他察覺到了異常,“你是不是還知道什麼?”

五條籠閉上了嘴。

隨後,他忽然笑了起來,“我能知道什麼?我隻知道那個詛咒瀧澤生絕對撐不過去,它是用千年咒物為代價所引的,專用於你身上的詛咒,就算你是最強也沒辦法把它從瀧澤身上解開,有本事你就試試!以及……”

他因為窒息而麵色漲紅,卻滔滔不絕的說著,

“瀧澤生會因你腐爛至死——你說他會不會恨你。”

***

生會恨他嗎?

這個念頭在五條悟腦海裡泛濫,他牽起床榻上,青年冰涼的手,

不會。

五條悟握著瀧澤生的掌心。

瀧澤生不會恨他。

但是五條悟會。

***

那是一個格外冷冽的寒冬。

雪下的比以往都大,已經嚴重影響了出行,人們哀聲怨道,五條家寂靜一片。

那天聚集在一起討論瀧澤生現狀的高層被五條悟轟塌了會議處,老骨頭們摔在了廢墟中,下屬的怒罵與阻攔全都被五條悟甩在了身後,他一個人去了以往不屑於來往的加茂,然後是每次和生聊起都會罵一整篇論文的禪院,態度第一次稱得上是畢恭畢敬。

他以五條家主的身份去,卻不再傲慢。

“我想找一個……能解咒的人,或者術式。”

他動用了所有的人脈,以最強的承諾為籌碼,去尋找拯救瀧澤生的可能。

沒人想到五條悟能做到這種地步,那幾天咒術界彌漫著奇異的,有些荒謬的氣氛,卻因為六眼的請求格外忙碌。

“民間咒術師我們也在找……現在來看,瀧澤先生的身體還能撐半個月。”

半個月。

隻有半個月?

半個月連這個冬天都過不去。

成為特級後的任務變得複雜繁多起來,五條悟忙碌得像個連軸轉的螺絲。他以往在祓除咒靈時會起些逗弄的心思,猶如訓狗一般對咒靈進行挑釁侮辱,可現在連那些時間都嫌浪費奢靡——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去看瀧澤生。

瀧澤生萎靡得像是病入膏肓的將死者。

實際上也差不多了。

詛咒發作的效果對他來講堪稱翻天覆地,但在外人看來非常不可理喻的是,他在清醒的時間沒有流露出任何憤怒,無助,悔恨之類的負麵情緒。

他平靜,溫和,還會抱著貓透風。

屋外下著鵝毛大的雪,瀧澤生坐在走廊上,裹著一床厚厚的被子,將蕎麥抱在懷裡,本想給它露個頭出來呼吸,但貓討厭過低的溫度,縮在他的胸膛處淺眠。

瀧澤生呼出的氣息變成淺淡的白霧,他的聲音有些虛弱,但語氣溫柔,“硝子,我在冬天遇到的悟。”

陪他一起看景的硝子托了托落在肩頭的鬢發,“是是,這話你已經說了很多次了,不止你說,悟也跟我們炫耀了很多次,說第一回見你就看出了你是暖男屬性,因為你把和你打架的小鬼扶了起來,還給他擦眼淚。”

“他這不是把我的事記得清清楚楚嘛。”

“你們兩個難得可貴的在那種破地方相遇了。”

“……嗯。”瀧澤生歪了歪身子,有些疲倦的抵在硝子的肩頭,“我也這麼覺得。”

“要睡了嗎?”

“還是挺想等悟回來的。”

“他回來了我叫你。”硝子說,“叫不起來的話,就把你今天的話告訴他。”

瀧澤生看著滿目的白色。

“我不想在冬天的時候死……”他說,“這話彆告訴悟…我不想在冬天的時候死,原因很簡單,我覺得我們的初見還挺唯美的。”

“傘下的神子,還有打完架一身狼狽的新晉護衛,這放在少年漫裡是會被無限拉出來回憶的宿命一幕。”

這麼形容把瀧澤生自己都逗笑了,“但是我們沒有走到想要的結局……我說我會永遠陪他的。”

然而他的話被五條悟聽到了。

“不行……不行,生。”急匆匆回來的五條悟半跪在他麵前,“你的願望還沒實現……你甘心嗎?”

他的飛鳥,還一次都沒有飛過。

瀧澤生神色動容。

五條悟略微仰視著他,這是一個隱帶懇求之意的視角……那雙上挑的眼眸流露出令瀧澤生心顫的哀慟和偏執,他情不自禁的撫上五條悟的眼角,指腹輕柔的滑過他顫抖的睫毛。

“……我不甘心。”猶如心防崩塌,瀧澤生的聲帶發緊,因受詛咒而流的血液再次從他的口鼻湧出,瀧澤生死死的抓著五條悟的手。

他撐不下去的身體留不住他的意識,瀧澤生在昏倒的前一刻還在竭力說著,“悟,我並不想……”

這般掙紮反而讓五條悟忍不住捂住他的眼睛,“不……睡吧,生,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

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

這句話說給瀧澤生聽。

也猶如詛咒般說給五條悟。

所有讓你的這一生痛苦顛簸的事物……傷害你的,扼殺你的,全都……

***

兩人的身後,一道在這幻境中隨意走動的人影出現,瀧澤生蹲下身,抱了抱擁著過去的他的五條悟。

五條悟垂著眼瞼,眸子顯得晦澀黯淡。他一動不動,如同僵石一般,紛飛的雪落在他的肩頭,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了水。

……奇怪。

“奇怪,這是什麼?”他把疑問說出了口。

“……是記憶。”

熟悉的聲音回道。

瀧澤生抬眼,不禁感歎,啊,是熟悉的長大版五條悟。

穿著高專製服的白發青年立在他的身側,抿著唇,冷淡的看著術式展現在他們眼前的過去畫麵。

“我那段時期的記憶是很混亂的,而且我這時候暈了。”

“……嗯。”五條悟說,“所以是我的記憶。”

瀧澤生啞然,他站起身,乾脆利落的扭頭抱住這個真的五條悟。五條悟愣了一下,挫敗一般嘖了一聲,然後霸道的捂住瀧澤生的眼睛,用不正經的語調說道,“接下來的彆看了。”

“為什麼?”

“……因為沒什麼好看的。”

瀧澤生拽他的手,“我記得我之後趁你不在跑去了詛咒師團夥A的老巢,是我在中術期間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抱著和他們同歸於儘的念頭去的。”

是真的同歸於儘,瀧澤生帶了不少炸藥。

這個做法其實很不瀧澤生,他更願意在有限的,沒剩多少的時間裡留在高專陪五條悟。

但係統一刻不停的催他,說最後也要儘到工具人的身份,瀧澤生糾結了好久,沒有留下任何信件,用手機自拍了一張賊拉帥的照片,然後什麼隨身物品都沒帶,孤身去了詛咒師團夥的基地。

他那時候在想……死也不能留下可被利用的屍體。

“到底是什麼,你超任性的直接讓我入夢就算了,還不讓我知道全部……”瀧澤生碎碎念著把五條悟的手扒拉了下來,隨後定住。

在他眼前的,是落寞的垂著頭,淚流滿麵的少年五條悟。

他的抽泣讓瀧澤生心臟一陣緊縮刺痛,猛然間,五條悟抬起了眼,對上他視線的瀧澤生登時被震懾住,那雙有著遙遠天空的眼睛裡,是莫大的悲哀,難以言喻的怨悔,以及……混沌到竭斯底裡的瘋狂。

他沒有說話,瀧澤生卻好像聽到了他在質問什麼,否定什麼。

“都說了,不要看了。”

身後的五條悟小聲嘟囔,“我那個時候本身也挺混亂的,大鬨了一通,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連什麼時候詛咒了你,都不清楚。”

……哈?

瀧澤生刷的轉過身,瞪大了眼,“你說什麼?”

“我一直在想你不是生。”五條悟吐出了瀧澤生聽不懂的話,“因為過咒怨靈就算擁有靈魂,也不是原原本本,乾乾淨淨的那個人了。”

從始至終,我無法放過的都是將你詛咒的自己。

因為我想,你在我的執念中誕生,便帶著我背負的罪惡和悔恨。

瀧澤生:“……”

瀧澤生:“???!”

什麼?什麼過咒怨靈?

鬨半天……五條悟一直以為他沒活??!

啊??!

第029章 第 29 章

瀧澤生表情凝住, 呈現出一片空白。

過怨咒靈?裡香?他是裡香?那悟是誰,憂太?

他們現在在做什麼,悟和傑在做什麼, 他們向他展示的一切——

是在完成他的遺憾嗎?是在超度他嗎——?

瀧澤生大為震驚, 震驚到失語, 這個認知顛覆了他回來後的大部分所思所想, 舊友們怪異的反應全部推翻,有了彆樣的諱莫如深的含義。

像話嗎??這像話嗎??!

瀧澤生不可置信的, 試探性的指著自己,“過怨咒靈, 我嗎?你是說我嗎?”

麵前的青年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又或者單純在逃避他的注視, 倉促的垂下了雪白的睫毛,將瞳眸瞥向了彆處。

“本來是想讓你忘掉詛咒爆發後的經曆的……因為你很痛苦, 生, 你很痛苦。”

你死氣沉沉, 被詛咒噬去鮮活的生命力。在他記憶的最後……那個在雪天裡神采飛揚的瀧澤生, 笑容明亮的指著他的胸口,說要成為六眼神子最信任之人的瀧澤生,一分一秒的枯萎了。

隻是想到這樣……

隻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後……

五條悟就覺得他也停止了呼吸。

就好像那個冬天逝去的是瀧澤生,被詛咒殺死的是五條悟。

***

瀧澤生怎麼會看不懂五條悟的表情。

不管他怎麼藏匿心思, 瀧澤生都敢向所有人保證,自己是最了解悟的人。

他忽然感覺心情沉重。

“我們之間的誤會看來有些多……”瀧澤生低語了一句,成為工具人時必須要接受的培訓讓他無法輕易說出穿越局的存在, 但顯然, 此時他們應該要比以往更加坦誠,不是‘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理解我’的虛無縹緲的溝通, 他們需要明確的鏈接。瀧澤生有些結巴道,“悟,我可以很確切的說,我從身體到精神上都沒有任何的不適,絕對不是裡香那種狀態,我不管怎麼看不像是過咒怨靈吧!”

他上前一步,神情懇切,“硝子說我像是人類和詛咒的結合體,所以我更像是被用秘術召喚回來——”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詛咒,而是受肉回魂的話——”

“為什麼會被召喚回來,誰召喚的你,怎麼召喚,前提條件是什麼,目的是什麼,你回來後最受影響的是誰——”五條悟一下子列出了無數條信息點,他遠比瀧澤生思考在乎得更深更遠,“生,打擾你安息的人……我絕不會放過。”

他眸裡的情緒像寒冰一樣。

瀧澤生恍然意識到,五條悟真的不一樣了。

是……他不能輕易接受,他無法輕易的接受。這不是遊戲裡輕而易舉的複活,這是對他所愛之人的褻瀆。

I

他獨自走過了沒有瀧澤生的歲月,究竟承擔了多少壓力和惡意,而在那之前——他早就被迫得到毀滅一般的崩潰了。

他的成長代價是失去最摯愛的人。

於是忍受沒有瀧澤生的未來,忍受手機裡絕對不會收到回信的名字,忍受自小生長的院落鎖死了有少年陪伴的吵鬨童年,無人再踏足的校場裡每個角落都是他們跑過的影子,擁有著扭曲思想的家族再也不敢輕視侮辱所謂的‘下人’,忍受每次睜開眼,目之所及再沒有瀧澤生。

而在忍受了無數時間,忍受到五條悟覺得……我已經習慣沒有你的日子了。

我終於可以裝作釋然的去懷念你,在老師朋友後輩麵前以輕鬆的姿態提起你的名字,當著學生的麵用一如既往的炫耀口吻說著有你的過去,向他們表示——曾經有一個多麼愛我的人。

他可以將痛苦全部壓進記憶的最深處。他是這個世界安寧的化身,是絕不能倒下的最強。

可是這樣的表象原來一戳就碎……

在看到瀧澤生回來的那一刻。

五條悟忽然慶幸自己有一雙獨特的,需要被遮住的眼睛。

因為沒有人會看到他到底流露出了怎樣的情緒,連瀧澤生都不能輕易察覺。

所以裝出的放下到底都是勉強,所以他才不能忍受——讓瀧澤生以這幅身軀,以扭曲的執念和滿是目的的算計加諸於身,違背本人意願不受本人所控的……死而複生。

想到這一點,瀧澤生呼吸急促,猛地一把揪住了五條悟的領子,低吼道,

“你在想什麼啊——不要擅自替我感到難過啊,我能回來有多高興你知道嗎,就算變成奇怪的模樣都覺得是天大的好運了,你倒好,是不是和我見個麵都覺得是最後一彆,顯得以為你開心的我像個超級大的傻瓜。”

他碧色的瞳眸裡閃過晶亮的淚意,因為他如此清晰的認知到,自己的離開對悟是多麼大的傷害。

或許最後的時候他應該任性一些,不去為了任務而頂著破敗的身軀離開,讓五條悟連他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他們應該好好道彆,他應該再撐得久一些,說不定就能撐到五條悟找到解咒之法的那一天了。

五條悟微微怔愣,刻意拉近距離的力道有些莽撞,差點兒讓他貼上瀧澤生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悟。”

瀧澤生的聲音雜了一絲哽咽,“我說我永遠不會放棄生的可能……但是我放棄了。”

這一點,他竟然現在才意識到。

在五條悟努力的尋找救他的方法而奔波忙碌時,在五條悟壓抑著可能每一次見麵都是最後的惶恐時,瀧澤生主動將這些棄掉了。

他聽係統說,不能留下屍體,屍體會成為刺向五條悟的尖刀。

但是卻忘了,在死亡之前,他還有其他的選擇。他應該避免最糟糕的選項,而不是主動走向毀滅。

“沒事的啦……”五條悟輕聲說,“因為你那時候很痛苦…你痛苦得好像連活著都不想要了。”

瀧澤生一頓,

他記憶模糊,的確不清楚自己中咒後的反應。

“生總是這樣……會忘記如果發生在彆人身上便不幸到足以毀掉人生的事,但是你不在意,我會替你全部記得。”五條悟摸上瀧澤生的手,熟練的十指交握,他的尾音輕輕上揚著,“彆哭嘛,這樣豈不是好像我更過分了。”

瀧澤生擦了下眼睛,“沒有哭,眼淚都沒有流出來。”

五條悟的手指顫了一下。

很微小的顫抖,卻讓緊緊和他皮膚相貼的瀧澤生感受到了。

這代表……他可能並不是在一個全然放鬆的狀態,他在繃緊,壓抑,連手指交握都需要自主控製才能顯得自然。

瀧澤生問道,“怎麼了?”

他紅著眼睛,意有所指的用指腹滑過五條悟的手背。

五條悟的體溫並不低,但瀧澤生是體溫偏高的那類人。

有些好笑的是,這一體征也是他成為伴侶型工具人的加分項。負責人曾經戲謔的和他說,他很適合牽手,擁抱,因為很溫暖。

“……所以你……”五條悟的聲線有些平直,“還有什麼遺憾嗎?”

瀧澤生:“……”

瀧澤生:“……哈?”

他難以置信,“我說那麼多,你沒聽進去嗎?”

這小子還想著超度他??

“當然聽進去了。”五條悟低聲道,“但是這對你的現狀沒有任何改變,生,你為什麼會醒?”

五條悟的神情,像是純然的疑惑,“我和傑一起施展的術式,我敢保證沒有任何漏洞,如果中術者從中脫離……那就像領域與領域之間的比拚碰撞一樣,我們不小心輸了。”

“能和我們抗的至少是特級。”

瀧澤生的唇角僵住。

他發現五條悟仍然陷進自己詛咒了他的怪圈裡。

誠然,這是難以解釋的現象。

“沒有任何原因。”瀧澤生說,“我不想被超度。”

他一字一頓,“我不想離開。從小到大不管是任何事,我都會答應你,但是這一次不行,你想和我說拜拜?門都沒有!”

“……不是。”五條悟撇了下嘴,忽然就有了幾分少年時的稚氣,“不是任何事。”

瀧澤生不解的瞪大眼,大聲嗶嗶,“還有什麼?你說還有什麼?!”

五條悟抬眸看了一眼他。

“有些東西……你全都視而不見。”

“……???”

瀧澤生懵然,並微妙的感覺到了委屈。

“我對你視而不見嗎?”他反問道,“我哪裡有。”

“如果沒有……”白發青年緩緩的斂去表情。

他的眼神顯得很空茫,四周依然一片漆黑,唯有他們身上奇跡的擁有光源,而在光源之中,在無數冷色的映襯下……五條悟像是殘忍的柄去了自己的情感一般,微妙的猶如覺醒為最強的那一刻。

但瀧澤生感覺他在哭。

五條悟說,“生,你可不可以放過自己。”

“……不用因陪我的誓言留下。”

“我更想你自由。”

“……”

瀧澤生啪的甩開五條悟的手,再一次大力揪住了他的領子,碧色的眸子因激蕩的情緒顯得越發清透明亮,他氣急敗壞,

“給我好好看看!老子回來了!不管在你眼裡我是個什麼樣子,是詛咒還是魔神還是人類都無所謂!我死了嗎,我在痛苦嗎,我對你們懷有恨意嗎,我的行為有哪裡違背了我的人格嗎?”

“你相信你的眼睛,那你的靈魂相信這一切嗎——?!”

“你看著我,你覺得我到底是詛咒,還是瀧澤生——?!”

第030章 第 30 章

“你看著我, 你覺得我到底是詛咒,還是瀧澤生——?!”

在這句話音落下時——

瀧澤生從床上醒了過來。

他蹭的直起身,像做了噩夢一樣氣喘籲籲, 扭頭看向四周, 發現自己在公共休息區的沙發上。屋外有曖昧的陽光斜射進來, 空氣裡都是清晨清冽的涼意。

正坐在他對麵擼貓的夏油傑一頓, 神色微動,“……哭了?”

那雙碧綠的, 如同寶石一般的眸子裡正瀲灩著水光。

瀧澤生總說五條悟的眼睛非常好看,卻不知自己的眼睛其實也被偷偷討論過, 他的同期們說,瀧澤生的眼睛汪洋著絕對的生機盎然, 被注視時總會不由自主的深陷進去。他們一致的最貼合感受的形容是:會情不自禁的忘記自己本來要說的話,回以同樣深切的注視。

“傑?”

瀧澤生眨眨眼, 心間翻湧的情緒還沒有熨平, 他略微怔神, 扯起搭在自己身上的毛毯看了又看, 隨後猛地反應過來,眸光逼人的看向夏油傑,“我回來了?我破術了?”

“嗯。”

瀧澤生抱頭抓狂,“啊啊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看來你們發生了什麼。”

“悟呢?五條悟在哪?!”

“連名帶姓的……你們發生的事還不少。”

沒得到五條悟的任何回答就被強製拉離了對話框, 瀧澤生一口氣哽住上不去下不來,他陰惻惻的看向另一個罪魁禍首,就見擼著貓的黑發青年身子一僵, 猶如心虛一般撇開了視線。

“傑, 跟我解釋。”瀧澤生冷冷道。

他的語氣明顯是生氣了,但卻不會令人感到不適, 因為瀧澤生沒有和他們吵架的意思。

夏油傑盯著貓,就是不看他,“沒什麼好解釋的,我們失敗了。”

瀧澤生提起語調,“你們還想成功?”

他指著自己,“看看你們在做什麼啊——你們在超度我嗎,一點一點的讓我的生活變得安定,感到饜足與變化,你們在完成我的遺憾嗎?我哪有那麼多遺憾要完成啊,你們兩個長這麼大是把那顆聰明的大腦互相碰撞正正得負了嗎?!”

瀧澤生激動的要胡言亂語了,“刷的一下就回到了十九歲,刷的一下又想起了一切,我連得空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因為我忽然就知道你們兩個一直在鑽牛角尖兒啊——”

真罕見。

夏油傑垂著眸,發散著思維想到,

生看起來非常生氣,他幾乎沒有發過怒,除了那次悟被天與咒縛差點兒殺死時。

瀧澤生跳下沙發,“你們這讓我怎麼想,我超級火大的。”

他第一回感受到了被隱瞞的滋味。瀧澤生既是心疼又是好笑,他以為自己的歸來帶給他們的是驚喜和安慰,他以為他們可以將有大把的時間將沒做完的事做完,沒想到不過是將堪堪在愈的傷口硬生生撕開,翻出流著血的內裡,他們還要不動聲色若無其事的用手掌按住,不叫任何人發現。

大喘了幾口氣,瀧澤生兀自平複著紊亂的呼吸和砰砰亂撞的心臟,他從來都不會向親近的人展現不好的情緒,被穿越局的考核人戲稱是個情緒調控機器,擁有優秀的情緒管理能力。

但是這回,瀧澤生發現不管怎麼樣都壓不住胸口的煩悶和躁動,他在休息區走來走去,跑到門口想去找硝子問問她你是不是也這樣,又想到硝子這個時間點應該還在補覺,他又跑到窗邊想直接跨出去找不知道去哪裡的悟,卻受困於身份不能冒然行動,最後瀧澤生不消停的跑回來瞪視著傑,滿腔的質問脫口而出。

將他所有情狀收入眼底的夏油傑,他一手緩緩扶住額頭,發絲淩亂的滑入他的指尖,猶如苦惱,又好像心神俱疲一般,露出了沉鬱到比哭還難看的臉色。

瀧澤生倏地的定住。

他歎了一口氣,跪上沙發將青年一把摟住。

蕎麥受不了壓迫感,扭動著身軀從兩人之間鑽了出去,夏油傑條件反射的順勢環住了瀧澤生的腰。

“……”

“抱歉,我剛剛語氣太衝了……”瀧澤生抵著他的肩膀,聲音有些發悶,“我也不是想不通你們的思路,我隻是……”

隻是想到……他們在做出超度他這種決定時……究竟是什麼心情呢?

“你們好舍得。”瀧澤生這句話有那麼點兒咬牙切齒的意味,“你們也太舍得了。”

竟然把好不容易回來的他主動推走。

過咒怨靈又如何,過咒怨靈也是一個美好到並不荒蕪的念想,可以永遠陪在身邊,就如同本人一樣。

夏油傑闔了闔眼。

他縮了縮肩膀,就像把自己整個人都縮進這個懷抱裡一般。

失敗了……

悟為什麼會失敗。

……

算了……

失敗也好。

失敗了……就不能怪他們了。

瀧澤生輕拍了拍他的背,他很擅長黏糊,但傑大概不太自在,沒一會兒就克製的把瀧澤生推開了。

瀧澤生坐在他的身側,沙發因為另一個人的重量陷進去一大塊,他眸裡全是認真,“我怎麼說你們才相信我是完完整整的回來的?沒有立什麼奇怪的束縛也沒有被誰操控,還是說你們查到了關於我這種狀態的教科書說法……啊,想起來了,你們現在就是咒術界的教科書,知道的東西已經是天花板級彆的了。”

黑發青年靜靜看著他,眼睛裡閃著溫潤的笑意,“沒有辦法。”

“哈?”

“因為相信了也說服不了自己。”

瀧澤生掐上他的臉,“給我好好說話,你自己聽聽你在說什麼邏輯混亂的東西。”

夏油傑輕笑了兩聲,應該不是錯覺,瀧澤生發現他好像比剛才釋然了一些,連這笑聲裡都是熟悉遙遠到令他恍惚的輕快,“我姑且放棄了……但是悟就不一定了。”

“你們找的那個術式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隻是擾亂記憶的術法而已,緩和的精神超度?”夏油傑接住又跳進他懷裡的白色長毛貓,露出了讓瀧澤生覺得欠揍的無奈表情,“但是如你所見,我們敗得徹底。悟淩晨的時候被一個緊急任務叫走了,雖然不知道你在夢裡過了多久…但是在這裡,你隻是沉沉的睡了一晚。”

瀧澤生抱著靠枕歪倒在沙發背上,有氣無力道,“受不了,我和他吵了一架…也不算吵架吧,隻是我才發現他有那——麼軸,他不信我是我。”

“……因為……”夏油傑的舌尖舔過唇齒,吐出了一個他們平日裡不常說的字眼兒,“生,悟比你想的……還要愛你。”

愛。

瀧澤生怔住。

他的目光凝在空中的某一點,然後嘁道,“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揶揄我。”

“是真的。”

“我當然知道是真的。”

“你可能很習慣悟和你親近,但在我們眼裡,那份親近是有些不同的。”夏油傑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揭好友老底的叛徒,“我有個問題,生。”

“什麼?”

“你說和悟要一輩子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瀧澤生有些莫名,他苦想了一下,那是他剛入職小白花時候的事了,新上任的工具人不知任務深淺,滿嘴跑著火車,受到任務對象的冷落也不惱,甚至連低沉都沒有,一味的相信著他們會有從陌生到熟悉,直至親密無間的那一天。

瀧澤生僵著個臉,豁出去般輕咳兩聲調整狀態,隨後對著夏油傑開始了表演。

碧眸青年的神情變得朝氣蓬勃,眼角眉梢都是灼目的明麗張揚,他在笑的時候帶著毫不遲疑的篤定,字字清晰的說,

“悟,你聽那些人說的鬼話乾什麼?我永遠不會背叛你,永遠不會離開你,我完全可以證明給你看!世上絕對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如果有,那肯定也是沒我之後,因為我這輩子都要和你在一起!”

“……”

演完後,瀧澤生秒破了功,又軟綿綿的癱了回去,“就是這樣,我以為我發的誓挺多了,你們應該習以為常了,不是都說人不能藏著掖著嗎,不長嘴是大忌啊!……沒想到反而被悟當成了束縛。”他無精打采道,“那我再提起來的時候,悟的心情絕對是超——五味雜陳。”

“而且啊……”他嘟囔道,“我感覺悟對我……有愧疚感?是這樣嗎,是這樣嗎……為什麼啊……”

“……嗯。”夏油傑回了神,“餓嗎,要吃素麵嗎?”

話題一下子變得這麼日常,瀧澤生哼唧,“吃,傑做嗎?”

“嗯,當我的賠禮吧,彆生我氣了。”

“也沒有生你的氣啦。”瀧澤生仰頭看著站起身的夏油傑,“我的腦細胞燒掉好多,待會兒要想怎麼哄悟。”

他把臉悶在靠枕裡,隻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我覺得他才是最不知道怎麼麵對我的那個人。”

哈,膽小鬼,老子就要好好活著。

狗屁的超度,狗屁的安息,見鬼去吧!

他瀧澤生現在什麼都沒有,就剩一顆大膽追愛的心!變成咒靈都敢和人類最強綁在一起。

瀧澤生吐出一口惡氣,大聲道,“傑,我要加蛋!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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