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銀發青年瞥過來的眼神涼颼颼的。
瀧澤生情不自禁的把目光放在他的臉上……他的夜視能力不錯, 僅借著些許微弱的燈光便能看清很多東西,而此時,那視線卻不由自主的落到了披散在琴酒肩頭的……小麻花辮上。
糟了!忘記給他拆開了!
就算隻有稀薄的印象, 瀧澤生都知道這人一定對這方麵有點兒雞毛!
沉默了幾秒, 瀧澤生狀若無事發生的走近他。
琴酒隻能看到一個略微熟悉的身形。
呼吸的節奏, 走路的姿勢……
熟悉到令人神經戰栗, 令他本就發熱沉重的大腦感到了更深層次的眩暈。
那個因為光線昏暗,還逆著窗戶走來的青年發出了耳熟到令心臟都微微抽搐的嗓音。
“醒了?”
醒了?
……醒了嗎?
銀發青年昏沉的盯緊了他,
在陌生環境裡醒來的第一時間,他便在思考此時的處境是否安全。
身上的傷口被仔細處理了, 所以他被爛好心的冤大頭救了的可能性便有了,但是這個結論很快被推翻, 因為琴酒發現自己的東西不見了。
衣服,還有武器。
他的手機也不知去向。那個手機上有個彆組織成員的聯係方式, 即使琴酒謹慎的會定時刪除短信, 可是同事會在他昏迷的時間發過來新的訊息, 裡麵甚至還有可能有任務相關。
於是救了他的人是什麼身份便耐人尋味起來。
再將這個房間猶如暴發戶一般張揚奢侈的裝修風格聯係一下……總不可能是什麼想要追求刺激的富家少爺。
琴酒簡單穿上了褲子, 他看到了掛在顯眼位置的黑色風衣,但是他沒有動它,因為那會發出很大的動靜。
憑著經驗將周圍都探查了一遍,最後隻能隨手拿一個趁手的東西作為武器。
第一選擇, 他會在發現救他的人意圖不對後打暈他逃走,因為他沒空在這裡浪費時間。
第二選擇,沒有。
暫時。
然而現在, 他的行為傾向開始不明了。
琴酒短暫的失去了思考。
那個人影走得越來越近。
然後, 幻覺一般,他的影子開始抽長, 扭曲,變形。
隻有一片漆黑的麵部像是長出了惡魔的,嗤諷傲慢的笑臉。
變成噩夢一樣的恐怖,麵目全非。
……
“啪。”
瀧澤生打開了書房的燈。
周圍頓時變得亮堂無比,瀧澤生回頭去看琴酒,天知道他是怎麼把這個動作做得那麼自然的,他以為自己應該緊張到麵部僵硬姿勢卡頓,但是現實是,他的表現端的一派輕鬆。
“你醒得比我想象得快,但是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回去再躺一會兒吧,我叫人送晚飯過來。”
他回頭,撞進了一雙閃著細碎冷光的眸子裡,那是比他的眼睛要暗沉的顏色,瀧澤生的綠色眼睛飽和度很高,所以人們喜歡用明亮的寶石來形容,就像他本人的性格一樣張揚奪目,非要靠鮮明的特征給他人的人生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般。
而琴酒的眼睛顏色要淡一些,是帶著幾分俄羅斯民族特色的灰綠色,莫名帶著一種攻擊性。
瀧澤生愣了愣。
讓他愣住的並不是因為他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感到愕然,而是琴酒的神色。
瀧澤生隻看到他的麵部表情怔鬆下來。
他那一瞬就像是沉浸在了某種腦海旋渦中,於是表現在外界的反應便顯得遲鈍又恍惚。
奇怪,怎麼是這個反應?
他垂眸,隻看到對方的指尖收攏在了身後,普通人是看不出什麼的,但瀧澤生知道他把能傷人的利器藏起來了。
……沒有要攻擊的意思,情況比他想得要好。
本來也想不太清該怎麼和他回憶過去解釋現在的瀧澤生悄悄鬆了一口氣,借著自他身邊走過的動作悄無聲息的拂過他的頭發——打結了……打結了啊!他編得技術有那麼爛嗎?!
瀧澤生淺淺的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決定眼不見不存在,他頓了一下,去抽屜裡拿備用的小皮筋,平常都被他用來綁一些不重要的文件,或者捆住厚厚一遝錢,所以皮筋的質量可想而知,乾澀還易斷。
回來的時候,瀧澤生發現琴酒正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地上。
“?”
順著銀發青年的視線望過去,瀧澤生看到了自己並沒有撤銷的照片。
他的徽章所投射的懸浮屏幕在這個世界好像顯得有些過於高科技了,但也不是什麼不能令人接受的東西,所以瀧澤生平靜的走過去,將他塞進了兜裡,“我在查資料。”
然後,他徑直的走向琴酒。
琴酒的臉色看上去真的差勁透頂。
受傷失血帶來的唇色蒼白令他多了一絲病氣,但是更顯狀態糟糕的是他靜默到有些無神的眼睛和沒有一絲波動的唇角。
瀧澤生覺得他可能發燒,燒得腦子暈了。
所以他直接上前,伸手用手背向對方的臉頰貼去。
手腕被握住了。
這個行為被製止了。
想也知道,他這個動作放在這人的眼裡可能是向他的脖子抓去。
但是掌心的溫度也能說明事情的嚴重性,瀧澤生感受了一下皮膚上傳來的熱意,忍不住道,“你要熟了,gin。”
這沒個四十度他都不信!
“我去給你拿藥。”
說著,瀧澤生輕輕掙開了他的手,琴酒什麼話都沒有說,他現在寡言得讓瀧澤生感到詫異。
下一瞬。
銀發青年僵硬的繃住了身體。
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包圍了他,他瞳孔微顫,脖頸處的細小汗毛感到了足夠靠近的氣流。
他睜大眸子目視前方,脖子正被虛虛環住。
發頂的觸感慢半拍的才傳遞過來,原來是瀧澤生攏起了他的頭發。
“等一下等一下哦……我隻有這個角度才能紮得好看,雖然也隻是個沒什麼技術含量的馬尾罷了。”瀧澤生在他耳邊輕聲嘀咕道。
等到把所有瑣碎的頭發都收攏起來,瀧澤生滿意的後退一小步。
他伸手搭上了琴酒的肩,輕輕拍了拍,熟稔又自然。
“我先去給你拿退燒藥。”
……
……夢?
……
瀧澤生翻箱倒櫃起來。
他自從來到這個組織後就不再注重自己的個人生活,平時用品的采買置辦都交給了下屬,有什麼直接開口向續和要,如今竟然一時不知道自己家裡有什麼。
他被判定為伴侶型工具人,因為穿越局發現他很擅長照顧人。
可是現在他沒什麼人可照顧,重要的人都不在身邊,瀧澤生的心思也完全不在這裡,他靠暴力和威脅得來的錢也遠比剛剛叛逃時一天打三份工掙來的多得多,更不用節約。
基本可以說,瀧澤生和這個組織的所有成員一樣鋪張浪費。
“……總不會一點兒退燒藥都沒有吧。”連急救箱都沒有找到的瀧澤生沉默了。
打電話給續和,顯示忙線。
琴酒頭上還纏著繃帶,於是自製的退燒貼也不能使用。
總感覺這個場景有點兒熟悉……?
瀧澤生把翻出來的一堆雜物一股腦的塞了回去,然後不由自主的對著地麵發起了呆。
熟悉感來自於記憶深處。
似乎他以前也有滿屋子找藥結果失敗的經曆。
燒得整個人都像個火爐,燒到神誌不清,燒得大腦疼痛無比。
然後……
“解藥呢!瀧澤,你把解藥放在哪裡了?!”
麵對這聲焦急的追問,他回答了什麼?
“……解藥在……掛在門後方的辦公包裡。”
瀧澤生走去了門後。
門後沒有掛著辦公包。
因為他現在不需要辦公包了,平常出門隻要帶好了槍就好,資料甚至有續和拿著。
最後瀧澤生叫了其他下屬跑腿,他一邊放下手機一邊走回客廳,“抱歉啊gin,家裡沒藥了,你再忍一會兒……”
“……”
“……gin?”
沒得來回應。
……怪了,琴酒醒來後是不是一句話都沒說?
瀧澤生在客廳裡沒找到他,於是走去了剛剛的書房。
“!”
他眼睛微瞪,衝了上去,扶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暈了過去的人,“喂!gin!”
這回瀧澤生直接摸上了他的臉,果不其然是不正常的高溫,瀧澤生再次一把將他抱起,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了一句,“真是的,哪有上司拚命照顧下屬的啊!你以前有那麼脆嗎,還好是被我撈到了吧,不然你要一個人挨過去嗎,你是鋼鐵俠嗎?”
他的抱怨聲不帶任何的局促和打亙,瀧澤生自己都驚了一下。
“……上司?”
那張照片裡,他這麼小的年紀,是琴酒的上司嗎??
喔,的確,如果是這種配置的話,的確更符合穿越局所要求的,擁有“照顧他”“保護他”這一類職責的存在。
瀧澤生再次把人塞進了被窩,然後稍微調高了一些空調的溫度,他家裡連酒都沒有,因為瀧澤生不喝酒。
趁著人暈了,瀧澤生掏了掏他的褲兜。
……他的牙刷果然在這裡麵!鍍銀的!是這個組織的首長某天給他的禮物,說是什麼品牌的全球限量款。
悼念了一下自己的奢侈品牙刷,瀧澤生又把它放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時間,麻利的去浴室裡接來了溫水,拿了毛巾,並掀開了琴酒的上衣準備對其進行物理降溫。
因為扒衣服的過程太過順利,瀧澤生不禁喃了一句,“這麼折騰都不醒,你是放心我還是真的把自己逼到了這個份兒上?”
倏然,瀧澤生的視線頓住。
琴酒的皮膚帶著歐洲人的慘白感。
但是令他在意的當然不是這個,而是對方胸膛上那個明顯的疤痕。
“……槍傷?”
瀧澤生忍不住伸出手指沿著琴酒的皮膚比劃了一下。
疤痕在胸口上的位置,到心臟的距離,能夠估算出來的子彈深度……
“這一槍可是要命了。”瀧澤生覺得指尖都被過高的溫度燙到了,竟然神經質的縮回了手,“我是哪裡疏忽了嗎,讓你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伴侶工具人對自己的工作沒有任何懷疑。
門鈴在這時候響起,給琴酒擦了一半的瀧澤生替他蓋上被子,扔下毛巾去開了門。
門外是冷著一張臉的另一位下屬。
對方機器人一般僵硬的遞過來一個包裹,低低喚了一聲,“瀧澤大人。”
總是這樣,因為一個草包組成的□□忽然來了瀧澤生這樣的“實乾派”,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表現出了畏懼,而畏懼會影響他們的行動,讓他們思維變得遲緩,辦事效率也會不怎麼樣。
所以瀧澤生才會中意續和,因為那家夥敢吐槽他,並且服從度真的很高。
“那個…還有……”門外的下屬硬著頭皮,頂著瀧澤生看死人(?)般冷酷的眼神說道,“首長讓您待會兒去一趟,他有事情交代您。”
“……沒空。”瀧澤生乾脆的說,“我今天休班。”
下屬登時感覺喉嚨都被扼住了。
當然不是被嚇的,而是被瀧澤生對首長的不敬態度氣得呼吸驟停。
他竟然敢不聽BOSS的命令啊!
什麼休班,他們黑手黨的活動時間本來就在黑夜。
下屬的視線在瀧澤生指尖的濕痕上滑過。
……果然。
有情報說瀧澤生今晚帶回來了一個人。
這會兒難道說是打擾到他了嗎?
“瀧澤大人,首長讓您待會兒去找他。”染著紅毛的男人一字一頓的說道。
這回他的語氣強硬了幾分,已經帶上了警告的意味。
“……明天吧。”
“首長說,讓您待會兒去找他,這個待會兒的意思是,給了您一些整理儀容和心理準備的時間,事實上可以理解為立即動身。”
啊,是服從性測試。
瀧澤生抓了抓頭發,“行了,知道了。”
說完,他啪的關上了門。
嘴上應了,但瀧澤生根本沒有往心裡去。
他給琴酒喂了藥,然後幫他擦完了另一半上半身,感覺溫度好像稍微有些降了下來,便沉默的打開了通往安全屋的門。
瀧澤生的安全屋是這個套房的下一層,配置和上麵一模一樣,是他用彆人的賬戶購置的房產,很少人會想到他將兩間上下房打通了。
安全屋比他的個人居所還要冷清,瀧澤生將gin安置好後,目光忍不住又落在了他胸口的槍傷疤痕上。
隻是停留了幾秒,瀧澤生翻回樓上,把他和琴酒的東西都拿了下來。
將所有東西疊好放在琴酒的床邊,確保他醒來後能第一時間看到,瀧澤生關上了安全屋的通道,並用木板和地毯掩飾好。
最後,他從自己的個人居所光明正大的走出。
“走吧。”他對等候的紅毛下屬說。
“對了,還有……”瀧澤生鬆了鬆領結,覺得礙事,便一把將其扯了下來,他涼涼了睨了紅毛一眼,“你們把續和弄哪去了?”
第092章 第 92 章
瀧澤生的住處當然和首長有些距離, 但這個組織的首長一般不會老實的待在所謂的首領室,他流連於各種娛樂場所,自中學時期創建了不良少年團夥後, 就基本沒有再碰過課本, 高中時期的工作便是接受有錢人的委托去堵人, 打架, 也就是影視作品裡經常突然出現的那種,被雇傭的流氓。
有了一些積蓄後便能招攬更優秀的打手, 瀧澤生聽說自己來之前的top killer——這個稱號的水分非常大,甚至於說帶有中二成分——是年僅二十歲的地下賭場的拳擊手。
打黑拳是一些混混們常用的賺錢手段, 並且沒有量級區彆,所以在地下拳擊部打架的基本是堵上性命的拚搏, 如果輸了,還會被加注在自己身上卻沒有贏的賭徒套麻袋打一頓泄憤。
瀧澤生升上top-killer的方式是和這個拳擊手打了一架——沒錯, 便是如此草率。
他加入組織的方式也很簡單粗暴, 頂著一張深不可測的冷臉, 這些不良少年長成的底層混混們已經自發的給他疊了不少“某個不知名的無敵的不良組織首長”“身上一定沾染了不少血”
“少管所裡出來的王者”“真家夥, 這人一定是真家夥!”“是和乾部一樣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諸如此類的標簽。
在這個組織裡,純靠拳頭說話的成分竟然如此之大,或許是少年時期便對擁有強大武力的人抱有由衷的敬畏之心,瀧澤生的上位沒有任何人有異議。
這座城市終究和橫濱不一樣, 橫濱簡直就是黑手黨的溫床,港口mafia是明確的成為了城市武裝力量的。
相比較而言,瀧澤生所在的組織連名字他都不想提起, 因為真的中二氣息滿滿, 從口中念出來他都帶了胳膊紋成大花臂的氣質。
組織的表象是正經公司,雖然銷售的商品性質有些難以言喻。首長招攬過原本人生規劃很平凡的人才, 用高額的報酬留住了人,瀧澤生還在裡麵看到了不少高材生,他們如今發展成為了情報部。
但是另一邊……大概是因為過早的進入了這種世界,瀧澤生覺得一部分人長得非常歪,是將謀劃殺人當成遊戲一樣興奮的事。
他們蠢蠢欲動著,想要邁入更黑暗的,充滿了血腥和名利的領域。
“首長有說叫我乾什麼嗎?”瀧澤生問身邊的紅毛。
“大概是慶功吧。”紅毛說道,“您不是查清了桉仁乾部賬戶內的那一筆來曆不明的資金嗎?”
“可是我把他直接留在那裡了哎……”
紅毛頓住了。
他似乎感到了膽寒,過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可是……您對組織來說是更寶貴的財富。”
瀧澤生才懶得聽他的彩虹屁。
他滿心都想著糊弄完首長回去看看gin,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的gin的過往了,不管是靠回憶還是靠解析徽章的記錄。
瀧澤生最後跟著紅毛到了樓下兩公裡之外的大型ktv,走入鋪著靜音牆紙的走廊,便進了最熱鬨的包廂。
包廂裡有很濃重的煙味,瀧澤生的臉色當即就不好了。
他勉強能夠忍受煙味,如果是中也吸的那種的話。
香煙的味道和品牌和品味關聯極大,但不管是多奢靡醇厚的氣味,混在一起都會令人作嘔。
這種時候,就更加想念從不吸煙身邊也從不沾染煙味的五條悟了……
穿著工字背心一身肌肉的首長坐在包廂的主位上,金飾銀飾掛了一身,瀧澤生自行屏住了呼吸,因為首長旁邊是煙霧繚繞的重災區,他慢條斯理的將煙頭按在了腳邊的男人身上,一聲有氣無力的痛呼傳進了瀧澤生的耳朵。
“來了啊。”首長瞥了瀧澤生一眼。
他的目光淡淡的掃過瀧澤生全身,然後露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在曖昧的燈光裡走近的青年身形修長,漆亮的皮鞋在地上留下沉悶的聲響,怪異的發色就像某種經曆的勳章,發絲間的雪白總是會在光亮透過時覆著輕盈又朦朧的光輝,他的瞳孔是明亮的,帶著某種生機盎然般頑強不息的綠意,卻因為過於冷淡的神情,如冬木結霜。
鋒利,昂揚,危險。
這是瀧澤生給人的感覺。
首長還記得這個年輕人找到他時的模樣。
狀態很是差勁。
並不是說他的身體狀況有什麼不好,這個人似乎就算因為心理壓力而胃部痙攣都會好好吃飯,理由應該很簡單,因為隻有身體好了才能達到想要的目的。
差勁的是他的精神。
萎靡,失落,就像居無定所的流浪犬,帶著一種奇異的,總之是配上他那張臉就讓人覺得興奮的脆弱感。
但是沒人敢大放厥詞的說要憐惜他,除非那人是個腦子長滿了野草的蠢貨。
因為瀧澤生在這些外形和僵硬的微表情所造成的頹廢感的氣質下,眸中攜帶著另一份與那完全相反的激進情緒。
他在擂台上打過了曾經最厲害的拳擊手,用喑啞的嗓音說出了辨不明情緒的話,“從現在開始……我會讓你的組織走到無人可抵擋的位置。”
包間裡不知何時停止了喧鬨,剛剛還在縱情享樂的人一個個都沉寂了下來,他們溜到角落的位置,或繼續剛才的事,隻是視線已經黏著的飄了過來。
他們覺得最近首長和晉升飛快的瀧澤乾部之間的氣氛很微妙。
瀧澤生對這樣的注視習以為常,他在港口mafia時就因為和首領太宰治過於親近的關係引來了不知多少次的注目禮,基本上他也明白彆人為什麼會看他。
可能是外貌,可能是氣勢,可能是微妙的身份。
瀧澤生沒問好。
麵對首領的敬禮他通常敷衍到不成樣子,於是組織裡就開始傳他桀驁不馴的性子。
首長早就習慣了他的做派,招呼了一個陪侍過來。
瀧澤生的臉色都差點兒扭曲了。
這是他們慣用的獎勵人的手段。
但是瀧澤生覺得這其中有一種侮辱的意味。
“有什麼事嗎?”他直接問了。
首長先是對他近期的功績進行了褒獎。
瀧澤生覺得如果說這些話的是太宰治,那他能感動得直接哭出來
但可惡的是這裡隻有一個吞雲吐霧的混混頭子,連褒獎的話都說得陰陽怪氣的,瀧澤生聽了幾句,自動在腦海裡把他的嗓音換成了太宰治的,然後發現太宰治說話不會這麼直白,他拐彎抹角的誇讚暴擊性更強一些。
陪侍給他拿來了酒,瀧澤生沒有為難她,隻是酒拿在手裡也不喝。
首長問到了他最近在組織的適應度,以及一個致命的問題——忠誠性。
瀧澤生扯了扯嘴角,給他扯了一句看似高深的外文含糊其辭,大意是:“我偏愛綠色。我偏愛不抱持把一切都歸咎於理性的想法。我偏愛例外。”
因為這句話沒有客體,在首長的問話語境下便多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屋裡聽懂的人幾乎全都默認,瀧澤生偏愛的感覺是對首長的敬意。
聽不懂的人隻覺得他的語調優雅又繾綣,一定是借著外語來掩飾某些難以啟齒的意思,畢竟說英語的I LOVE YOU比直接說“我愛你”要輕鬆得多。
首長似乎也挺滿意這個回答的。
然後瀧澤生就走神了。
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琴酒見麵的情景。
那個時候琴酒還沒有代號,他叫黑澤陣。
記憶裡是他主動去找的黑澤陣,大概是抱著出去散心的想法,也可能是在係統的指示下去了訓練場,總之瀧澤生不太能想起來他那時候的心情。
訓練場裡是移動的靶子,裡麵的人正在練習狙擊。
“瀧澤?你這是……?”
技術不到家所以常年都混在訓練場裡的十三郎遠遠就看到了瀧澤生的身影,驚喜又意外的放下了手裡的武器,“你竟然從房間裡出來了?真是讓我驚訝,這是要去哪兒,看上去也不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見碧眸少年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裡的狙擊槍上,十三郎了然的說道,“你對這個感興趣嗎?要不要試試?”
瀧澤生接過了他的武器。
“有一些沉,你……哎?”
在十三郎眼裡,一定會因為疏於鍛煉而拿不穩狙擊槍的瀧澤生輕而易舉的抬起了他,並且擺出了相當標準的姿勢。
“砰!”
他沒有站在專門的射擊區,在門□□了一發空槍。
就算是空槍,槍支發出的噪音和後坐力依然不可小覷,跟在瀧澤生身後沒做準備的空靜都嚇了一跳,哆嗦了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空靜,沒事吧?”十三郎問道。
黑色長發的女性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我沒事,隻是瀧澤他……”
瀧澤生垂眸看著這把致命的武器,眼神中似乎有什麼在黑沉的湧動著。
空靜頓時覺得有些可怕,她求助的看向了十三郎,十三郎也一下子反應過來了不妙——瀧澤生是組織裡有名的問題兒童!這人雖然平時看著溫和開朗,但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聽說被人好幾次看到他在試圖自殺!
“瀧澤,你之前研究過狙擊嗎?”
十三郎乾巴巴的和他搭著話,想提醒他一些要點,但是瀧澤生像是玩夠了一樣把槍還了回去。
他坐到了一邊的觀望台上,沉默的盯緊了訓練場的另一個人。
一個看上去比他沒大多少的少年。
但是在生長發育最快速的青春期,瀧澤生和那個人相比還是顯得太幼了。
被直白的視線盯得太久了,黑澤陣不爽一般嘖了一聲,轉眸過來詢問。
“之前我沒見過你。”瀧澤生率先開口,“是新來這邊的嗎?”
十三郎條件反射的給他解釋,“聽說他之前呆的據點被地震埋了……對,就是前兩天報紙上報道的那邊……”
“哦~”
碧眸少年忽然彎起眼眸笑起來,“也就是說他現在無處可去嗎?”
十三郎硬是把腦子想透了都沒想明白瀧澤生為什麼得出這麼個結論。
“如果你說的是他目前沒有任務在身的話……基本是的。”十三郎對此深有體會,“因為我們雖然正在被組織培養,但遠遠沒有到能夠獨當一麵的地步,現在被委派緊要任務隻有被懷疑和不小心泄露秘密的份吧……”
然後,瀧澤生做了一個讓他心臟驟停的舉動。
他越過了射擊場的圍欄,攀著鐵絲網跳進了子彈飛馳的領域,雖然現在訓練的人隻有兩個人,沒人是瞎子,不會有亂開槍的情況,但這個誰知道瀧澤生會不會突然說出一句把他當靶子一類的話來。
沒錯,這是十三郎對瀧澤生的了解。
十三郎眼裡,瀧澤生的日常操作是,“你看這個水,它是不是很清澈?今天的天氣也很溫暖,真是一個適合入水的好時機!”
“這個房梁——藝術品!是藝術品啊!完美的契合了我的身高,隻要一根兩米長的繩子和一把椅子,我就能……”
“研究部~請問有治療高血壓和低血壓的藥嗎,我很好奇把這兩種藥物混合在一起喝下去,我的鮮血會不會像有生命一樣奔騰起來~!”
他荒謬的措辭,離譜的各種想象,讓所有和他打過交道的人都感到了壓力。
沒錯,壓力。
因為瀧澤生的行為無法預測,而他是組織內部重點培育照顧的對象。
很多人都傳他是某位高層的孩子,誰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出現在組織的。
而現在,那個被眾人注視的少年徑直走向了一個同齡人。
難道說……
十三郎驚異的睜大了眼睛。
“你叫什麼?”
瀧澤生站在靶場內,傾身趴在射擊處的隔板上,他露出輕巧的,帶著幾分好奇和戲謔的笑容,“我叫瀧澤生。”
黑澤陣本來沒想理他。
但是他猜到了瀧澤生的身份,所以對於要怎麼做自己的開場白有些遲疑。
然後……
但瀧澤生一把抓住了他垂在肩頭的發絲。
今天黑澤陣紮了個馬尾。
瀧澤生沒有粗暴的用力,但是這個行為已經逾越了。
那雙淺淡的綠色眼睛猛地睜大,他在黑澤陣愕然又隱忍的表情下,問出了一個在場所有人都意外的問題,“你是對誰忠誠呢?”
“?”
“嘶。”
十三郎衝過去捂住了他的嘴,然後直接把人一抗。
“喂!你乾什麼呢!”瀧澤生震驚極了,他被人夾在了腋下,像個行李箱一樣移動,但是因為瀧澤生再怎麼樣體型也不像中也,所以十三郎沒撐兩步就倒了,兩個人一起狼狽的摔在了地上。
能想象嗎,兩個手長腳長的男人毫無形象的疊在了一起,蠢到就像左腳拌右腳的廢材一樣。
等瀧澤生爬起來,扭頭就看到了黑澤陣一言難儘的表情。
以及——“嗬。”
他笑了?!
他笑了!
……
瀧澤生記得他當時應該是見鬼一樣睜大了眼,
沉淪的思緒又被嗆鼻的煙味強製喚回來,瀧澤生似有若無的歎了一口氣。
他真的,超級,討厭這裡。
現在回想,他和琴酒初見的時候應該是在適應第三任務的階段,完全是學著太宰治的作風偽裝自己,不得不說,太宰治自帶的奇異氣質會讓每個見到他的高層都深刻的相信——這人一定非常的適合裡世界。那裡刺激,危險,人類被逼到了極限,不管是醜態百出還是光輝偉岸,都是在正常社會中難以看到的一麵。
這樣的景象一定會稍微刺激一下他孤寂的靈魂吧——來自十三郎的文字總結。
進行第三個任務的瀧澤生又到了陌生的環境,需要去接納新的人。
他會比任務對象更早的敞開心扉,時刻做好準備去迎接另一個人的進入。
他完全不了解黑澤陣,在謹慎的選擇著與他相處的模式。
……模式?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瀧澤生怔了一下。
他那個時候在思考與人相處的模式?那不是攻略工具人該乾的嗎?
“我聽說你派人去一個部門參加了考核。”
首長的語氣忽然變得很是微妙。
瀧澤生打起精神來應付他,“是的,他那樣的性格很適合潛入,做臥底。”
“可是那個部門是政府機構,雖然我沒怎麼聽說過。”首長轉過了臉,脖子上的鏈子劈裡啪啦的響了一圈,“瀧澤,難道我給你的還不夠嗎?”
“……”
“金錢,地位,房產,你要什麼有什麼了吧,為什麼還要想著組建自己的勢力呢?”
“那不是我的勢力。”瀧澤生說,“我的勢力便是你的勢力。”
“哈哈哈哈哈……!”
首長就像聽到笑話一樣癲笑起來。
他的笑聲也很不良,是那種扯著喉嚨放肆大笑的方式,誇張的彰顯著自己覺得身旁之人的回答多麼可笑,“你知道的,你不會不明白,你的部下隻會聽從乾部,即使本質上他們還會聽從我這個首長。”
日本的權力結構一直有一套怪異的邏輯。
首長可以直接命令乾部,而乾部有自己的屬下,一般而言首長不會越過乾部去命令乾部的屬下,而乾部的屬下第一聽從的施令者是乾部。
而人心和偏向是難測的東西,哪一天乾部反叛,他的下屬大概率仍然會忠誠於他,於是史上不少王就是這麼被架空篡位的。
太宰治當年篡位就是搞的這一套。
他擁有了足夠的親信,部下,而能拉攏這些部下的基本原理便是他們會率先聽從太宰治的指揮,在他們眼裡,太宰治的命令甚至是高於首領的指令的,因為他們基本不會有機會接觸首領森鷗外。
那麼更有意思的情況便出現了,他們不會直接接觸首領,作為首領意向傳達者的太宰治若是隱瞞下來森鷗外的指示,森鷗外的情況,部下們也不會起疑心,更不會過問,因為那代表他越界了。
瀧澤生看著手掌,忽然定定道,“我什麼也沒有做。”
“我隻是用了我的人,去完成我想完成的事情罷了。”
“那麼今天又是什麼情況呢?”首長抬手示意了一下其他人,“你撿回來了一個男人?”
“嗯。”瀧澤生麵不改色的說,“因為他帥。”
“……”
本來還有一堆話想說的首長直接噎住了。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什麼?”
瀧澤生真誠的望著他,“是這樣的,因為他的臉很符合我的口味。”
這話對在場的人來說無疑是驚天大八卦,有一個人驚得說漏了嘴,“那難道不是你偷偷找的武力派嗎?”
“你在說什麼?”瀧澤生用一種不要說笑了的語氣道,“我像是那樣需要找外援的人嗎?”
“不……可是……?”他吞吐著不說話了。
瀧澤生轉而看向首長,“所以你在懷疑我有反叛的心?”
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重要,瀧澤生緊接著問道,“你把續和弄哪裡去了?”
首長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
“他一直在你那呢,瀧澤。”
首長對他笑了起來,“這隻是稍微嚇唬你一下。”
瀧澤生神經一緊。
他起身就走,直接無視了向他遞酒的陪侍。
他不再往身後投去視線,也對首長接下來的話不感興趣,因為他能猜到。
“這是你把桉仁留在那裡的小小懲罰,瀧澤。”首長摩擦著手裡的酒杯,“處置乾部是隻有我能做的事情。”
“——而我沒想放棄他。”
就是因為這樣……
瀧澤生沉下眸子。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選擇把他留在那裡。
因為你一定會救他。
……本來,沒想著這麼快動你。
***
瀧澤生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自己的住所。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著他們能把續和藏在哪,而對方的懲罰又是什麼。
答案的指向性很明顯,瀧澤生在加入這個組織時就知道了他們慣用的,懲戒叛徒的做法。
他們擅長人為的製造意外車禍,或者……把人逼迫到像自殺那樣毫無懷疑根據的死去。
而最常用的伎倆是——
“在頂樓嗎?”瀧澤生戴著兜帽看著那座公寓的樓頂。
“不是吧,那小子沒有看我給他的指示嗎?”瀧澤生給他的購物清單上其實加了一行小字,讓他借著這個正當出門的由頭,找個地方先躲一會兒。
他猜測續和此時正被綁在上麵,估計已經淒慘的被打了一頓了,而等他回了家,監視到這一幕的人就會下令,把續和推下去。
開門的瀧澤生便會看到落地窗外掉落的人影。
真狠心呐……
忽然,夾在耳廓上的耳機裡傳來了怪異的聲響。
瀧澤生仔細辨彆了兩秒,“……gin?”
第093章 第 93 章
事情似乎和預想的發生了偏移。
琴酒醒了。
而且他醒來後安全沒有選擇呆在安全屋裡, 那間安全屋的門是能正常從裡麵打開的,瀧澤生的第一反應是後悔出門的時候沒有把門反鎖。
耳機裡傳來了爭執和打鬥聲,顯然是公寓內的組織成員發現了琴酒——根據首長的做法, 不管瀧澤生為帶回琴酒做了怎樣的解釋, 這個充斥著霸道和暴力的組織都會為了敲打他而對他帶回來的人動手。
瀧澤生用最快的速度衝上了樓, 連電梯都沒有乘坐, 他在上樓的過程中聽到了耳機裡傳來了風聲,竊聽器是他黏在了琴酒的大衣內側標簽的後麵, 收音效果隻能說還行。
是在頂樓。
這些在中學時代就廝混在一起到現在的組織成員就算如今不常見麵不常聊天,也有著時間和共同經曆所孕育的深厚情誼, 一般來說不會對同伴下死手,他們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當著上司的麵演一出拚命的大戲。
武裝偵探社的人曾向瀧澤生打聽過一件事, 那就是不死軍團成員既然對戰場如此恐懼,一定有試圖結束這一切吧。
他們雖然在設備和人數上不占優勢, 但是生命的無限也是戰場上的一大武器。經驗累積, 越發熟悉敵人的習慣, 耗到最後, 他們以生命的數量來拚搏,總能算是贏回來幾次“死亡”的吧?
而現實是,他們一次次向前線衝去,而戰果微乎其微。
“是的, 士兵們都在玩一場遊戲……一場舉著槍向前衝的遊戲。”瀧澤生肯定了某個社員的問題,“也就是,他們會一臉嚴肅的進行——人體描邊。”
在對敵人懷有對同類的憐憫同理之情後, 拿在手中的槍所射出的指向性完美的子彈, 和戰鬥機上廣泛投射下的炸藥相比,便顯得更為沉重和渺小了。
疼痛感, 罪惡感,無望感,是那個地獄的構成。
這個現象在橫濱的裡世界也存在著,所以港口mafia有精銳部隊和底層人員之分,非異能力者在進行統一的訓練後,平均水平其實相差不大,無非是反應力是否靈敏跑得快不快而已,讓他們有本質區彆的是心性。精銳部隊的人都能做到狠厲的衝著敵人瞄準開槍,而底層人員就是靠人數做做樣子,他們藏在眾人之間,就好像這樣便不會保留自己的懦弱和惻隱之心,有時候他們的武器就是擺設,就算開槍也隻會往下麵打。
不到迫不得已——比如說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他們麵對上級的命令都是抱著某種濫竽充數得過且過的心態,除了想要取得功績拚命向上爬的。
太宰治剛加入港口mafia那段時間還命令某個路過的下屬對自己開槍,那個不幸被選中的男人哆嗦著扣動扳機,子彈直直的擦過太宰治的臉頰。
黑發少年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道劃痕。
當時瀧澤生恰巧路過,誇張的跳了出來,捧住他的臉左瞧右瞧,“臉傷了臉傷了!小心他還沒瞄準的時候走火啊!以他那點兒膽子怎麼可能瞄準上司的腦袋……”
自認和瀧澤生不熟的太宰治一把揮開他的手,而瀧澤生趁機讓人快點兒滾,然後熟練的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紗布和藥棉,不由分說的往太宰治臉上懟。
太宰治向後昂頭要躲開他伸過來的爪子,這個時候瀧澤生的年齡優勢就顯上來了,他經驗豐富的直接把太宰治抵在了牆上,防止對方像條泥鰍一樣滑溜,讓其避無可避!
最後太宰治妥協了。
他半垂著眼瞼有氣無力的盯著瀧澤生湊過來的臉,瀧澤生正仔細的給他處理傷口。
但是太宰治還是想掙紮一下,在嘴上硬氣道,“少妨礙我,瀧澤。”
“略。本來你的處境就夠危險了,能不能活到成年還不知道,你還要玩火。”
“怎麼?你預言我將在近幾年死去嗎?”
“狗屁的預言,如果是預言的話我會把預言師的攤子砸了,讓他即刻改行。”
“我倒想看看他敢不敢開槍。”
“這不是開了?”
“因為我用了威脅。”太宰治露出了一個荒蕪的笑,“你隻看到了一半,瀧澤…他一開始堅決不開槍,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我聽了都要感動得流淚了呢,然後我說如果他不開槍,明天他的直係上司就會知道他曾在任務中因為疏漏沒有及時傳達重要信息,導致他在的小隊幾乎全滅。”
“這對我來說稱不上威脅。”瀧澤生對他剖露的人類劣根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自顧自的拿自己這個沒什麼代表性的個體舉例,“能對我起作用的威脅,隻有敵人對我說不完成某件事你就會被槍殺——這種程度的條件才行。”
……
思緒又偏了。
瀧澤生來到了天台的門前,他稍微有一些氣喘,但隻要幾個呼吸就能完全平複下來。
果然見不到麵了就會開始無限回憶之前的過往,把腦子裡的存貨翻來覆去的盤。
他推開了門,然後被眼前的景象驚得一滯。
天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人,他們的慘狀就像剛剛參加了不良團夥之間的對決,也就是拳拳到肉的混戰。
如瀧澤生想的一樣,他們雖然打得狠,但是沒有動槍也沒有動刀,隻是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悲哀。
他們可能覺得自己卷入了組織的權力紛爭,明明都是同伴,為什麼如今卻要為了不同的命令對抗。
沒關係,統一一下就不會如此糾結了。
因為勝利者會得到所有人。
眼前雖然狼藉,可已經沒有了紛爭,但是耳機裡的聲響明顯不對勁,瀧澤生迅速繞到了樓梯之後,就看到幾個人昏倒在一旁。
……續和?
染著金毛的青年人正捂著鼻子靠在一邊的牆上,一隻眼瞼腫到睜不開,鼻子下還蜿蜒著兩道掉到下巴上的血痕,而他皺皺巴巴的領子上全是氤氳開的血跡。
“瀧澤大人……”
看到瀧澤生來了,明顯被打了一頓的續和堅強的指了指旁邊的塑料袋,“我隻買回來了一半的東西。”
瀧澤生:“……”
瀧澤生:“你需要去看看腦子嗎?”
續和:“我的腦袋沒有受傷。”
瀧澤生:“我是說你的大腦本身構造可能有點兒問題。”
續和:“……啊?”
下一秒,涼風吹到了脖頸,瀧澤生條件反射的蹲下了身。
一個棒球棍從他的頭頂劃過,竟然發出了破開空氣的氣流聲,看那速度和力度,瀧澤生毫不懷疑自己要是被打中,頭破血流都是輕的,頭骨可能都開一個洞!
他毫不猶豫的順著下蹲的勢一個旋身橫掃,幸運的把人踹倒了,可是這人就算倒下都能眼疾手快的抓住瀧澤生的腳腕,把他甩飛了出去。
瀧澤生剛剛站穩,都沒有直起上半身,迎麵而來的又是一悶棍。
“等…等等!GIN!!是我啊!”瀧澤生借著天台的底燈看清了攻擊他的人,一頭長發淩厲的在半空中劃過泛著冷調的弧線,過長的額發在飄動間將青年的神色掩蓋住了。
這怎麼可能打!瀧澤生連連後退,“喂,看得清嗎?你這家夥醒來就這麼亂來,傷口會裂開的——”
麵前的人停住了。
那其實更像是鎮住了。
瀧澤生借著這幾秒鐘的停頓,幾步跑到了頂樓的地燈邊上,還挑了光源最好的角度,確保自己的臉不僅不會被照成鬼還會加一層磨皮濾鏡。
他的眸子因為這一束光而顯得閃亮極了,流淌著某種細膩的,隱匿起來卻仍會因為漲滿而溢出來的情緒。
“看清了嗎?”
瀧澤生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
他將一隻手伸進口袋,那是看上去不會那麼拘謹的姿勢,但被包裹住的手指正不自覺的蜷起。
“事情可能會有些複雜,關於我的情況……”
已經死而複生了“兩次”的瀧澤生自覺很有經驗了,這個時候已經能夠一副鎮靜的模樣,“剛剛我也想給你解釋的,但是你好像燒得昏過去了,不過應該問題不大,gin,你……”
“——你是誰?”
“……?”
瀧澤生指了指自己,“我?”
銀發青眸的青年定定的看著他,瀧澤生隻能感到撲麵而來的敵意,警惕。
那句問話的腔調也變得令瀧澤生耿耿於懷起來,明顯不是什麼歡迎欣喜的感覺。
瀧澤生遲疑到,“你問我是誰?”
而琴酒已經嘲諷道,“難道你聽不懂日語?”
他的敵意太明顯了,仿佛渾身豎起尖刺,並不是那種心平氣和的聽些什麼話的狀態。
“但是我……”瀧澤生差點兒要以為鬨出了什麼失憶戲碼,他定定的豎起兩根手指,“這是什麼?”
琴酒:“……”
瀧澤生咧開唇角,兩根手指像剪刀一樣哢嚓了一下,指側的皮膚相碰,他笑著說道,“這是我和你。”
琴酒:“……”
地上爬起來的續和:“……??”
續和:什麼?什麼?!這種情況下瀧澤大人還不忘撩人嗎?!
說完那句話後,場麵就沉寂了下來。
幸好瀧澤生基本不會感到尷尬,即使現在天台吹過的風寂寥又寒冷。
瀧澤生隻隱約看到了琴酒拿著棒球棍的手抖了一下,看上去正在艱難的隱忍著什麼。
“……不和我說些什麼嗎?”
等了半晌都沒有得到回應,瀧澤生放下了手,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他的聲音顯得更加輕了,躺在地上的續和覺得他下一秒好像就要隨著風飄走。
“剛剛你醒來就沒有和我說話,現在你都活蹦亂跳這麼久了,抱著殺掉我的信念朝我揮棍子,現在總不能不理我吧。”
死而複生是世人難以接受的事。
瀧澤生知道他需要緩和接受的時間。
我忘記了我如何離開,但我還記得我要回來。
所以他耐心的,一步一步緩緩靠近,“gin……”
胸口被抵住了。
被那根琴酒不知道從哪裡摸來的棒球棍——當然這最有可能是從習慣了用棒球棍當武器的混混手裡搶來的。
瀧澤生垂頭看著抵在胸口的堅硬家夥。
“……要不我離你遠點兒?”
他話音一轉,多了幾分輕快的意味,“還是說你很想和我用這種特殊的方式敘舊?”
想起來了。
瀧澤生和黑澤陣當然會因為某條命令給綁定在一起,畢竟是係統安排的身份,伴侶型工具人的任務如果不陪伴在任務對象身邊就毫無意義。
而他們正式見麵的情景和以往的兩次任務都不一樣——
“又見麵了,黑澤。”碧眸少年站在黑發女性的身前,掛著討巧的笑臉伸出了手,“正式的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瀧澤生,目前負責技術部的開發工作,主修計算機,研究的東西還在保密階段,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也可以悄悄告訴你。”
空靜在他身後扯了扯嘴角,“瀧澤,你的工作是秘密,不能泄露給任何人。”
“好嚴苛啊,但是黑澤沒關係吧。”瀧澤生轉眸看向她,“因為我的命現在交給他負責不是嗎,更了解我的話他就能準備得更充分一些。”
很意外,瀧澤生的這次任務開局並不是“保護者”的身份,他是顯而易見的“被保護者”。
雖然他們後來也發展為了可以並肩作戰的關係,可一開始,他們兩人之間是因為不可推脫的任務而被迫相處的。
瀧澤生後來想,這是係統根據黑澤陣的性格所做的特殊設置,比起冒然出現一個要保護他的家夥——太可疑太刻意還可能被一個孤傲的少年鄙視——一個保護瀧澤生的任務可能會讓黑澤陣率先對他投以極大的關注度和責任感。
而很微妙的是——
瀧澤生那個時候的狀態很不好。
他經曆一次和五條悟的離彆,又在太宰治的懷裡哭泣著離開了。
第二個任務是他難以忍受任務綜合征主動開啟的,第三個任務則是係統催促以致半強迫的。
也就是說,瀧澤生在毫無準備甚至是非自願的狀態下,倉促的進入了第三世界。
而係統還告訴他,這次的任務有些特殊,可能會有一些臨時的改動。
瀧澤生的抗拒心理在那時便在蠢蠢欲動著,隻是他仍然選擇了當一個乖順的合格的員工,卻沒有想著當一個優秀的員工。
瀧澤生有些疲憊了。
他以為的伴侶型工具人的任務會長達幾十年,他以為他們有漫長的,可以珍惜可以揮霍的時間,但是兩次都在人生剛剛開始,逐漸走向更為圓滿的時刻戛然而止。
所以就像人生再度重啟,來到“第三次”之後,瀧澤生厭倦了。
他的厭倦掩飾在太宰治的“人格”之下,那何嘗不是太宰治在保護他。
他隻要模仿太宰治的行事作風,就可以偽裝自己的失誤和怪異,這種方式甚至可以讓他光明正大的去思念一個人,因為你看,我的人生處處都是你的影子,我每時每刻都在想念你。
和黑澤陣綁定在一起後,瀧澤生可謂放肆的囂張過一段日子。
他想知道這個任務究竟有多麼的特殊,又有怎樣的自由限度,於是在最初,瀧澤生是最不安定最鬨騰的那位。
第一天,瀧澤生便暗示道,“黑澤,我餓了,沒有糖分我的大腦就會生鏽,大腦生鏽我就打不出代碼,我的工作效率會大打折扣,那位先生會失望,可是現在是淩晨兩點,外麵還在營業的甜品店屈指可數,如果我能吃到海鹽味奶油喜久福就好了,那麼我一定會在幸福中工作……”
碎碎念個不停的少年有氣無力的攤倒在沙發上,他的臉埋在沙發裡,於是聲音也含混不清。
黑澤陣:“……”
他的臉上是嫌棄,連語氣也是嫌棄的,“真麻煩……”
然後他帶著錢,穿上衣服出了門。
當晚瀧澤生在淩晨三點半的時候等來了喜久福,但不是海鹽味的,那個奶油沒有任何的調味,連糖都沒有。
怎麼來的不言而喻。
“……你把甜品店的大叔從睡夢中叫醒了嗎?”
黑澤陣看著他,“我跟他說有個人臨死前就想吃他做的東西。”
可想而知店長做得多麼倉促多麼著急,估計意識還在夢裡,隻知道做得再慢一點兒那個念念不忘的人就要涼了。
第二天,瀧澤生在自己房間的門框上上了吊。
然後因為他太高了,就算蜷起腿也會夠到地板,而人在意識不清的狀態下會本能的掙紮求生,他沒有太宰治那個控製心跳和呼吸的本事,也沒有那麼多的自殺經驗,吊了幾秒鐘就因為發覺死相會很難看選擇了放棄。
等他把頭從繩子裡拿出來,黑澤陣就在旁邊倚著牆看他。
瀧澤生:“……”
黑澤陣:“要幫忙嗎?”
瀧澤生:“…那請你給我選一個合適的房梁?”
合適的房梁有了,在他平時訓練搏擊的教室,擂台正中間有一條從屋頂垂下來的繩子——那是訓練攀爬技能用的。
瀧澤生吊了上去。
五秒之後,他摔了下來,因為晃來晃去的繩子被黑澤陣當成了射擊用的靶子。
摔在軟墊上的瀧澤生不禁瞪大雙眼,用一種看稀奇物種的目光看向了黑澤陣。
然後銀發少年似乎彎了彎唇角,但是他的臉撇開得太快,很容易令人懷疑那抹笑意是錯覺。
“……你在嘲笑我?”
“看來你有自知之明。”
“黑澤!”
第三天,瀧澤生抱著新款遊戲機撬開了黑澤陣的房門。
黑澤陣正在做倒立俯臥撐,並拒絕了瀧澤生的邀請。
瀧澤生說:“輸一局的人罰兩百個,而我今天的目標是……嗯,先讓你淺做個兩千個吧。”
“……”
這個挑釁太過囂張,無異於騎在頭上跳舞,黑澤陣當即同意了。
然後他輸了三千個俯臥撐。
多出來的一千個是他不信邪硬加的。
“哈哈哈哈所以你明明被組織裡的人稱作什麼都擅長的天才,但是根本不會打遊戲嘛……”
然後黑澤陣轉頭凝視著他。
那時候他的青色眼睛還偶爾會在某個瞬間流露出些許稚嫩的,和年齡相匹配的神色來。
他看著瀧澤生的眼睛裡閃著奇異的微光,似乎多了某些不一樣的東西。
第四天,瀧澤生在工作。
第五天,瀧澤生在工作。
第六天,瀧澤生在工作。
他工作起來的勁頭有些嚇人,廢寢忘食,就像是在耗費生命力換來研究成果,空靜一直負責照顧他,而麵對工作狀態下的瀧澤生,她憂心忡忡,且小心翼翼。
空靜對黑澤陣說,“……我不敢打擾他。瀧澤每次被打擾的時候,都會露出很可怕的表情,並且精神變得很不穩定。”
她這句話說完,黑澤陣直接闖進了瀧澤生的工作室。
他要把某個就像要淹沒在電腦裡的少年挖了出來。
瀧澤生的工作間裡有兩台巨型計算機,和好幾個屏幕。
屏幕的藍光盈盈照著漆黑的空間,而瀧澤生正或飛快或微頓的敲擊著鍵盤,他同時操控著多個板塊,如同機器人一般運作著,不知休眠,不知疲倦。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碧綠的瞳孔中滾動著數不清的代碼,透出無機質的非人感來。
仿佛他現在就是個人形電腦。
這幅情景下的瀧澤生極為陌生,卻也……極為強大。
那是和武力無關的,另一種意義上的強大。
那個時候黑澤陣才有了一種,瀧澤生是“組織重點培育保護的對象”“十幾歲的天才”的真實感。
大腦神經因為這種奇異的衝擊而隱隱戰栗著,黑澤陣發現瀧澤生並沒有意識到他的到來。
微微思考過後,黑澤陣朝他的後頸吹了一口氣。
他沒有選擇觸碰身體和發出聲音的方式來打斷他,而是用最為溫和的氣流。
瀧澤生一頓,就像被喚醒了一般,轉過了頭。
然後他的臉直接黑了下去。
“出去。”他的嗓音冷冽。
黑澤陣抓住了他帶輪子的椅子,絲滑的將人給推了出去。
接觸到房間之外的光線的瀧澤生就像文娛作品裡被陽光照射的吸血鬼一樣大叫了一聲,“我的工作還沒有做完呢!”
“三天。”
“哈?”
“你三天沒有合眼。”黑澤陣把他直直的推到了臥室,“以防你猝死,現在強製你睡覺。”
瀧澤生的反抗是從椅子上站起來。
然後因為虛弱,他眼前一黑,意識也直接斷層。
在他的認知裡,他本來要往前邁出一步,可下一秒就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還枕在黑澤陣的懷裡。
瀧澤生:“……”
瀧澤生:“我對男人的膝枕沒有興趣。”
沒管黑澤陣黢黑的臉色,瀧澤生義正言辭道,“你要對一個虛弱的美少年做什麼?”
瀧澤生以為他會被無情的丟在地上。
因為他以為黑澤陣是個很冷清很嫌麻煩的性子,對方能忍受他這麼久已經很不得了了。
但是沒有。
瀧澤生甚至被打橫抱了起來,他在那個有力的懷抱裡恍惚了一瞬,然後瞪大眼,剛想說什麼,就感覺到脖子上有點兒濕,伸手一摸,紅呼呼的新鮮血液。
瀧澤生:“……”
瀧澤生:“你謀殺我!!!”
銀發少年涼涼的瞥他一眼,“是你自己蠢,暈過去就像廢物一樣四肢僵硬,下巴著地,這地上要是有個釘子,你的下顎骨能把釘子砸到地下去。”
他罵得太精彩了,瀧澤生呆滯的虛虛捂著下巴,震驚的看著他。
那天他被帶到了醫務室,處理他傷口的還是空靜。
空靜小姐很想調侃一下他們看上去已經認識好久了,但是最後也沒有開口,因為她不能確定這兩個人是不是真的關係要好了。在空靜小姐的眼裡,瀧澤生和黑澤陣都適合當獨行俠。
而他們相處起來能看似這麼融洽隻是因為——那份完全沒有在對方身上抱有期待的認知。
沒有期待,於是也沒有防線。
不在意,所以也會在某天後知後覺。
第七天,瀧澤生睡了一整天。
第八天,瀧澤生爬上了天台。
他在第七天做了一場冗長的夢。
夢裡有他想見卻不能見的人。
他站在天台邊緣,據點的人正因為找不到他而焦頭爛額,而瀧澤生垂著頭,凝視著摔到上麵大概率會粉身碎骨的地麵,不知從何方向而來的氣流吹起他蓬亂的頭發。
他終於露出了陰翳瘋狂的一麵。
第一個找到他的是黑澤陣。
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有多麼熟悉彼此,純粹是因為在正式綁定在一起的第一時間,瀧澤生將監控著自己行蹤的gps交給了他。
那個儀器上顯示的紅點就是瀧澤生的所在地。
黑澤陣一層樓一層樓的找了上來。
銀發少年略微僵硬的站在瀧澤生身後,看著那個舉止危險的人,“…你發什麼瘋?”
瀧澤生轉過了臉。
第一次……
黑澤陣看到他露出了一個很是哀傷的表情。
他的唇角像是習慣性的牽了起來,但是眉眼之間是悲傷的。
“我曾確信著,人活在世上是有價值,有意義的。”
瀧澤生的信條是工作就是生命,而生命要浪漫且熱烈。
“熱情是一種人格樣態,是一個人全麵熱愛他的生命所展現的人格力量。”
稍微熟悉他的空靜小姐說,瀧澤生脫離工作狀態後精神便會變得極其不穩定。
因為他回到現實了。
他不再進行機械的工作,他回到這個窒息無望的世界了。
前路是什麼?
我看不到。
“黑澤,你知道花朵枯萎是什麼感覺嗎?”
他說著晦澀不明的話,“一點一點的失去水分,失去顏色,失去生命力,從鮮亮美麗的模樣變得粗糙落敗,然後再無觀賞性。”
“而事實上,它並不是在完全枯萎的時候才叫枯萎的,它在某一刻便失去了一切,之後的時間不過是苟延殘喘,撐著一具尚沒有顯露出淒慘的身軀,發出無人能夠聽見的痛呼悲鳴罷了。”
黑澤陣抿緊了唇。
他被組織當作武器培養,他學習無數技能,但是組織不會教他這種複雜的,累贅的東西。
不過沒關係。
他不會回答,因為答案不會合瀧澤生的心意。
瀧澤生現在也不需要答案。
“你是打算跳下去?還是站在上麵吹風?”黑澤陣問。
未來令人忌憚的琴酒,此時倒是被一個小任務困住了。
這個任務的第一個威脅竟然不是來自敵對組織的覬覦,而是保護者自身。
因為瀧澤生並沒有竭斯底裡的叫人不要靠近,說些他馬上就要跳下去之類的話,所以黑澤陣一步一步走近了他。
碧眸少年可能隻是在觸碰某種自由的餘暉。
黑澤陣走到了能夠一把將他扯下來的位置。
然後他生硬的說,“海鹽味奶油喜久福。”
“……”
瀧澤生恍然的睜大眼睛。
真是神奇。
這一次他明明沒有刻意的走近。
——陪伴是相互的。
就像救贖很多時候都是雙向的。
但是情感總會有偏向之差,如果這是一場相對而向的旅程,那麼前兩次,主動衝刺的是瀧澤生。
而這一回,他站在原地——
被陪伴的成為了瀧澤生。
第094章 第 94 章
銀色長發的青年正冷硬的拒絕他的靠近。
可瀧澤生剛剛回想起了關於他的, 準確的漫長的記憶,此時覺得心口一片火熱。這可比剛才還在朦朧狀態時要迫不及待得多,以瀧澤生以前的性子, 他會直接飛撲過去的。可惜情感儘頭的對象現在非得在他們兩人之間架一個有距離的隔閡, 稍一靠近就會感到阻礙。
“黑澤, 你要裝作不認識我嗎?”瀧澤生輕聲說道。他連稱呼都變了。
這語氣沒有責怪也沒有落寞, 反而更像是朋友之間的戲謔,“不好奇一下我為什麼會回來嗎, 這可不是夢啊,是我求之不得的豪賭。”
他每說一句都要靠近一分, 幾乎是強硬的說道,“你可不是什麼喜愛逃避的性子, 沒把事情鬨明白你不會甘心吧。不歡迎我的回來嗎,我在你的認知裡應該算是‘死而複生’?不管你現在的心情是如何, 反正我是高興到恨不得開一瓶貴得能買市中心一套房的紅酒, 然後因為沒有品酒的興趣而當水一樣一口氣喝下它。”
碧眸青年的神色帶著隱忍的狂喜。
隱忍成為了習慣, 成為了桎梏, 成為了人能用理智做出的最大偽裝,於是連這都深藏不住而傾露的喜悅就顯得更為膨脹張狂了。
“——你現在跟我說這些?”
琴酒聲音乾澀的說道。
他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甚覺荒謬的情緒。
“?”瀧澤生下意識反問道,“我怎麼不能說?”
天台上又刮起了一陣風, 明明是暑夏,這陣風卻帶著涼意。
瀧澤生從琴酒的反應裡發覺可能有什麼偏離了認知,他不禁沉下了聲音, 用難以形容的語氣問, “……我們之間……不至於走到無話可聊的地步吧?”
“……嗬。”
銀色長發的男人扯了扯嘴角。
那真是一個難看的笑容,因為它不含任何的笑意, 極具嘲諷,挖苦,涼薄之意。
“我們之間唯一能說的,也就隻有討論一下當初的炸彈怎麼沒有炸死你?”
瀧澤生皺起眉,“什麼?”
這話的意思可太無情了,無情之中還帶著巴不得他去死的惡意,最可惡的仇人也不過如此,但是這句話又帶著火藥味過於濃厚的誇張,像是借著犀利冰冷的言辭掩飾落魄偽裝成……毫不在意。
“什麼炸彈?”
琴酒頓住了。
他像是猛然從一個猜想裡脫離,然後一把抓向了瀧澤生的臉。
瀧澤生任他摸上自己的臉,那可不是溫柔的愛撫,而是力度粗暴的檢查,檢查青年是否帶了麵具。
“嘶……你輕點兒,這樣你就放心了吧,這是貨真價實的臉,沒有易容,鼻子也是真的……”
然後很快,瀧澤生聽到琴酒冷冰冰的問,
“不記得了?”
沒什麼好隱瞞的,瀧澤生應是,“腦子出了點兒問題。”
“不記得了,那麼你來找我又是什麼目的?”
“是我救了你哎~”
兩秒之後,瀧澤生驟然轉身躲過琴酒照著麵門而來的拳頭,
“不是……還要打!還要打嗎??!”
這回攻擊的武器不是棒球棍了,可照例帶著風,瀧澤生有來有回的和他像個拳擊手一樣過了幾招,漸漸的發覺他的動作好像越來越快,越來越狠,像是在泄憤一樣,總之是隻要沒殺死他就往死裡打的感覺。
一旁觀戰的續和一瘸一拐的站了起來,思考起了瀧澤生為什麼就和他撿回來的男人打起來了,剛剛不還在一起調情嗎?
在被組織裡的同事綁到了天台時,猜到即將會發生什麼的續和本還在驚恐的求饒。
結果幫他的人是他中學時的校友,他們兩個在天台上悲哀的說著你我殊途各跟了一個人,最後演變成了當年起爭執時我繞了你一個拳頭你少讓我打了一次,最後就跟互相還債一樣對著彼此的臉有先有後的親密問候了一下。
這難道就是現在流行的交流方式嗎?
續和感歎道,
沒錯!男人的情誼就是打出來的!這就是不良少年的浪漫啊!
下一刻,續和看到銀色長發的男人一下子把瀧澤生按倒在地,用一種有些猙獰的表情掐上了他的脖子。
續和:“……?”
續和:“!!!”
“瀧澤大人!”
他大驚失色,連忙就想上前幫忙。
“滾!”
處於劣勢的碧眸青年嘶啞的嗬退了他,“彆來妨礙我。”
他盯著琴酒的眼睛,脖子上的桎梏有一瞬間是失控的,讓他窒息之下猛烈反擊的本能差點兒啟動,可是琴酒很快就放鬆了力度,手指卡住他的脖子,卻是一個要禁不禁要鬆不鬆的狀態。
過於密集的攻擊,以及攻擊反應出來的態度讓瀧澤生的好心情都散了不少。
“哈……”瀧澤生發出了一聲氣音,他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最討厭食言,欺騙,沒人會喜歡……怎麼了黑澤,你在怪我嗎?”
瀧澤生不用大腦想都知道自己一定也與琴酒有某些約定。因為約定是他能具象化的愛意,就像不得不完成的束縛,但它沒有束縛的負麵效果,於是這個束縛的成立方式便是人的本性。
青年仰躺在地麵上。
他顏色摻雜的發絲蓬亂的散開,額發也向上斂起,露出了青年清俊的眉眼,他的眉宇因為不適蹙起,眼神中卻仍然沒有任何的敵意,一派溫和。
瀧澤生抓上了琴酒的手腕,可在皮膚相觸時對方就神經質的加大力度收攏了手指。
“唔……”
窒息感伴隨著惱人的疼痛,瀧澤生卻沒有掙紮。
緊接著他聽到了琴酒用嘲諷的口吻說,
“你在裝什麼……”
——你又不是他。
“……”
“砰!”
這是瀧澤生翻身而起並且把琴酒給踢到了一邊,他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
琴酒的傷勢多少影響了他的水平,但是瀧澤生唯一能打得出手的可就是這一身的武打能力,他惱火的抓住了琴酒的領子。
“奇怪?我是露了什麼重要的劇情嗎,你從哪裡看出來的我在裝?難道說你覺得我在假惺惺的和你上演久彆重逢的戲碼?”
這句話還沒說完,瀧澤生又被暴起的琴酒翻了過來。
續和麻木的看著兩個人毫無形象的扭打在一起。
而且……怎麼說呢?他們是事先商量好了嗎?竟然完全不對著臉出手。
打架時最容易攻擊也最會被選擇的就是臉部,因為臉部不會自行防禦,且連接著五官中最為重要的部分。
不知不覺,續和發現他們越來越往天台的邊緣移動。
“?!”
等反應過來時,瀧澤生整個人都撞在了圍欄上,劇烈的聲響發出的顫抖聲音就像散發出了實質的餘波,顛及到了兩顆心臟上。
喧囂的風從他的耳邊吹過,他的發絲翻飛,就像此時的思緒一樣雜亂。
“你是想用‘你忘記了’來糊弄過去嗎?”琴酒的瞳眸震顫著。
他們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選擇用反問來回答對方的問題,聽著竟然比罵人還有效果。
“已經背叛的家夥如今是要像逃家之犬一樣找自己之前的窩嗎,你到底哪裡來的自信,篤定我不會殺你?”
“……什麼?”
“聽不懂日語?”琴酒壓下眉宇,“你說我們不至於走到無話可聊的地步?錯,那樣的關係於我們而言都是天方夜譚。”
他似是懷著恨意,字字清晰,“我做夢都想殺你,瀧澤生。”
瀧澤生沉默了許久。
他站在天台的邊緣,後腰抵著岌岌可危的圍欄。
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是茫然無措的。
琴酒凝滯了一瞬,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靜默的站在瀧澤生的對麵。
他聽到瀧澤生緩緩低語道,“……你討厭我?”
“……”
奇怪。
完全沒有預想到的情況出現了。
瀧澤生將手指插進發間,他的任務評級明明不錯,怎麼會把和任務對象的關係搞得這麼糟糕?如果他們真的關係惡劣到了那種地步,他見到琴酒時的第一反應應該也是逃避閃躲的。
因為身體會記得。
再然後,心口升騰起的是煩躁。
他回來沒有得到歡迎就算了,竟然是這麼打擊性的對待。
“嘖。”
瀧澤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耐心能這麼稀少,因為記憶的空白,他現在聽到琴酒的惡言隻覺得很是撕裂,就像這人在陪他演反目的劇本,他的情感觸動隻浮於表麵,更深層次的是迷惑和意外,以及竄動著讓他神經抽搐的煩躁。
他勉強壓下情緒,定定的開口,“我問你,你現在真的無比憎恨我嗎?”
聽到這話的續和:……!!不愧是瀧澤大人,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認真探討起了情感問題!
瀧澤生就像被強製按下的情緒的暫停鍵。
他認真的凝視著琴酒,“你很討厭我嗎?”
琴酒幾乎不會懷疑,如果他此時回答了是,瀧澤生就會轉身離開。
他會表現出的態度是:你既然討厭我,那我們就當兩條不想交的平行線。
而就在他們僵持時——
“砰!”
瀧澤生敏銳的捕捉到了一聲異響,那是裝了消音器的狙擊槍的聲音。
“哢噠……”
身後抵著的圍欄瞬間鬆動,站在天台邊緣的青年似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他來不及轉換重心,整個人都向後栽去。
踩空的腳,傾斜的身體,本能伸出的手,以及輕不可聞的一聲——
“GIN……”
……
凜風呼嘯的刮過耳邊。
瀧澤生垂眸望了眼腳下,然後輕笑著抬起了頭。
“好了,我知道答案了,黑澤。”
他懸掛在天台上,而琴酒正緊緊的,死命的拽住他的手,用力到手指發白,他的臉上還殘留著未散去的驚慌,瀧澤生從他的瞳孔深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及熟悉的,因可能的失去所產生的恐懼。
“你說你恨我?”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