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管家暗暗歎氣，唐綰妝病倒了，直接將赫連曄身上那為數不多的生氣也帶走了。
靠著簷下廊柱，邱管家打了個盹兒的功夫，衛無疾折返回來，就差將憂心忡忡四個字刻在了臉上。
“那個婢女怎麼樣？”邱管家暗叫不妙，特意壓低嗓音詢問，尋思著赫連曄已然午睡，不想吵醒了他，事實證明，這隻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衛無疾，進來！”赫連曄啞沉的嗓音傳了出來，染了幾分不悅的冷銳。
衛無疾朝邱管家搖搖頭，硬著頭皮進了赫連曄的臥房，隔著屏風，簡而概之地說了一遍。
鄭家的那個婢女已經不吃不喝，昏睡中時不時說些稀奇古怪的夢話，被牢婆叫醒後精神也不太正常，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瘋了一般。
因此，衛無疾無法給這個婢女診脈，隻好前往鄭家拜訪，結果吃了閉門羹。
衛無疾去了一家醫館一打聽才知道，這幾天，鄭家上上下下都病倒了，症狀都差不多，時而上吐下瀉，時而昏睡不醒，鄭家請了不少大夫看病，大夫們都束手無策。
這家醫館的大夫和衛無疾相熟，他猜測鄭家人染上了霍亂，而且八成是放縱口腹之欲惹的禍。
衛無疾不解，刨根問底才知道鄭舉人妻子江氏愛吃海鮮，每逢夏天，鄭家廚房幾乎天天煮海鮮粥，從主子到奴仆都要喝上幾碗海鮮粥。
末了，衛無疾已然愁眉不展，“王上，老夫也猜測鄭家吃的海鮮不乾淨，因此染上了霍亂，那個婢女也未逃過，她肯定也喝過海鮮粥，張家的乳娘估計也被她傳染了，因為年齡大扛不住而猝死。”
赫連曄眼睫低垂，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越來越冷，“既然如此，妝娘也被傳染了霍亂？”
唐綰妝昏迷不醒，如此事實擺在眼前，赫連曄還是多此一問。
大道理他都懂，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可是這種事一旦落在熟人身上，尤其是落在心上人唐綰妝的身上，赫連曄很難接受。
在回來的路上，衛無疾絞儘腦汁，琢磨出了一萬字之多的勸慰話，勸赫連曄坦然接受唐綰妝不久於人世的現實，勸赫連曄學會放下，人生便是有舍才有得，放下唐綰妝才能有機會接納新人。
然而此刻，衛無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赫連曄表麵上看著無比沉穩冷靜，實則極度悲傷，生無可戀……衛無疾從未見過赫連曄如此空洞無依的眼神。
“王上，唐姑娘運氣不好，老夫無能為力。”衛無疾刹那間生了深深的自我厭棄，他太沒用了，該死。
如果他能妙手回春治好了唐綰妝，赫連曄就不會如此悲傷，都怪他醫術不精，他這個首席禦醫是個廢物。
赫連曄好像沒聽見衛無疾的話似的，整個人安靜得如同老僧入定，隻是，捏著唐綰妝手指的那隻手，無名指微微顫抖。
“什麼！？老衛，你這話什麼意思？唐掌櫃怎麼會染上霍亂？你是王府的首席禦醫，你可不要亂說話，免得毀了你的名頭！”邱管家不放心，跟著衛無疾進來，聽了衛無疾的話，情緒失控了。
撲通一聲，衛無疾跪下，“王上，老夫無能，辜負了王上多年以來的器重，老夫再無顏麵待在王府，請王上成全。”
赫連曄依舊好似沒有聽見一般。
“老衛，你這是作甚？魔怔了？你倒是說說，唐掌櫃和那兩個女囚隔著一麵牆，怎麼可能被傳染？你最好再給唐掌櫃診脈看看。”邱管家不想讓衛無疾離開王府，因為衛無疾醫術精湛過人，總是大傷小傷不斷的赫連曄離不開衛無疾。
而且，邱管家不相信唐綰妝染上了霍亂，他害怕極了，如果，如果唐綰妝確定染疫，那麼赫連曄的厭食症就沒藥了，沒幾年活頭了。
“老邱，你低估了霍亂的傳染能力，不用再診脈了，嗜睡，乃至昏厥不醒是霍亂的重度症狀之一，唐姑娘目前就是這種症狀。”衛無疾說完，想提醒赫連曄給唐綰妝準備身後事，但是如鯁在喉，終是說不出來，少年情侶尤為情深，更加難以接受生離死彆。
沒有人看見，赫連曄喉結迅速滾動了一下，生生咽下去急湧上來的鮮血。
“老衛，你的意思是霍亂的傳染能力很厲害……不好了！”邱管家忽地大驚失色，“王上給唐掌櫃喂過參湯，可能……可能會染上霍亂。”說到最後，邱管家又驚又嚇又著急，都結巴了。
“啊！？”唐綰妝是赫連曄很重要的人，衛無疾治不活唐綰妝，衛無疾的關注點在這裡，忽略了赫連曄會被傳染這個茬兒，他愈發慚愧，“王上，老夫該死，求王上成全。”
赫連曄一雙好看的鳳目浮現出來一縷似有若無的生氣，聲線緩沉，“衛無疾，本王若染上了霍亂，妝娘是不是會輕些？”
“啊！？”染上了霍亂，十有八九會喪命，衛無疾沒想到赫連曄如此不懼死，“王上，老夫隻知道霍亂的致死率很高，一旦染上便難以治愈。”
“噗……”赫連曄側身吐了一口鮮血，濺落在織錦絲毯上，極為觸目驚心。
“王上保重，老夫給王上診脈看看。”衛無疾趕緊爬起來，就要走過來。
“王上保重身體！”邱管家神色焦急，在袖袋裡翻出來一塊簇新的白帕子，就要走過來遞給赫連曄擦嘴。
“站住！”赫連曄淡聲喝止，真沒必要多傳染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