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主任,我是不是問題很多?”
“的確很多。”
雖然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但聽著池於欽親口說出來,唐臻心緒還是猛地往下一沉。
池於欽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後靠著椅背,一隻手垂在桌麵上,另一隻撐起,食指跟中指抵著眉梢,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著,鬆弛之中自帶一股嚴肅。
忽然頭就抬起來了——
那雙眼睛似笑非笑,但絕對不是柔和的目光,唐臻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怕...她的臉又紅了,臉頰連帶著耳朵都發燙起來。
唐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麼,或者說..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合適?是該承認錯誤還是為自己辯解一下,自己是第一天入院,很多東西都還不熟練,如果能再給自己多一點時間,自己一定可以做好的,至少比這次要好。
“池主任,對不起。”
思來想去,唐臻最終還是隻說了這一句,沒有彆的原因,沒做好就是沒做好,縱使有千萬種理由,也都是借口。
要是這句‘對不起’說給彆人,興許看在態度端正的份兒上,能回一句‘不要緊’,搞不好還能獲得一個類似拍肩式的鼓勵,可惜唐臻這話說得對象是池於欽。
池於欽從來都不是那種你一句‘對不起’,我就必須要說‘沒關係’的人,更何況就衝唐臻今天這個表現程度,這句‘對不起’——應該的。
“彆光知道說對不起,問題出哪兒知道嗎?”
對不起都說了,也不差這一個不知道。
唐臻搖頭。
“既然這樣那我直說了,這麼晚了,咱們都彆浪費時間。”
一天到晚跟人命打交道,不是在上手術台的中途,就是在手術台上,池於欽養成了爭分奪秒的習慣,能一句掰扯清的事兒,絕沒有二句。
“早上查房心不在焉,我點你..你還楞,一個病房的人聽你背書,這是你第一點;下午收病人,趙醫生要是不去叫你,你是不是就打算窩在辦公室裡不出來?這是醫院,不是你學校裡的實驗室,這是第二點;第三點——”
池於欽頓了一下,半秒都沒有,可唐臻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
“誰教你這麼查體的?”
“...”
“來一個早上了,收病人流程搞不明白?第一步核實病人信息,如果今天我不在,你怎麼就敢確定躺在病床上的一定是這個床的病患?一旦出現紕漏,這個責任你負嗎?”
話說到這兒,池於欽停住。
“還要我繼續說嗎?”
唐臻滿麵通紅:“您說——”
“你還挺聰明。”
池於欽話鋒一轉,唐臻霎時再度無措,主要是池於欽這人不按常理出牌,再加上唐臻有自知之明,這個時候以這人的個性,是不可能說出誇獎自己的話來,正話反說倒是還靠譜點。
果然——
“趙醫生那頭問一句‘還有哪裡不舒服’,轉頭你就拿來用了。”
這一點在池於欽意料之外,她當時真的以為唐臻會慌到六神無主,沒想到竟然還有工夫能聽一耳朵旁邊人說什麼。
就像現在...自己嚴厲了半天,這人除了臉紅以外,竟然還能認真聽自己說。
老實講,池於欽覺得挺逗的。
聰明人自己見過不少,可聰明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驕傲。
就算知道明知做的不對,麵上迫於級彆與資曆的壓製,心裡也是不服氣的。
但像唐臻這樣把聰明和愚鈍同時都掛在臉上的,卻是少之又少,幾乎就沒有,她的這種表情好像是在說——我知道我聰明,我也知道我做的不好。
直白一點,好壞她都認。
唐臻察覺到池於欽在看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那雙眼睛突然隨和起來,其實這人的眼睛長得挺好看的,眼角像開過一樣,眼尾微微上挑,唐臻聽老唐說過,長這樣眼睛的人,智商都很高。
有那麼一個瞬間,唐臻以為池於欽認出自己了,雖然距離她們第一次見麵的那場關於心臟預防與急救的講座隔了八年,但兩人的樣貌都沒什麼變化,而且那時候她們也是說過話,總不可能連一點點印象都沒有吧?
的確是一點點印象都沒有了,池於欽剛回來的時候才二十五,現在她都三十三了。
而且像那樣類似的講座又參加了太多,關於心肺複蘇的演示更是做到她都麻木的程度,彆說唐臻她沒印象,就連她去過醫科大講座的事,她都沒印象了。
所以當唐臻用滿懷期待的目光看向池於欽時,池於欽隻覺得莫名其妙,剛還一副卑微要命的模樣,轉臉就敢直勾勾地盯自己看了?
“你眼睛不舒服?”
“沒。”
“那我臉上有東西?”
唐臻猛地一怔,立馬低頭收回目光。
呆頭呆腦。
池於欽默默歎聲氣,有點累了。
她接著剛剛的話繼續說道——
“你的簡曆很不錯,跟著導師做過一些項目,拿過一些獎,論文也寫的很好,其實..以你目前的情況來說,有沒有可能做科研比臨床要更適合呢?”
“我學醫不是為了做科研。”
“瞧不上科研?”
唐臻愣住,池於欽眉梢微挑,絲毫不覺得自己說這話有任何問題——
“還是講你是為賺錢?你可千萬彆有這個想法,醫生的工資沒你想得那麼高,我做一台手術的提成也才不過八百。”
沒等唐臻回答,池於欽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池於欽掃了眼,摁掉。
再響,再摁掉。
來回三四次之後,池於欽終於不耐煩地接起——
“你鬨夠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