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她發起了高熱,心跳咚咚狂跳時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她哼唧兩聲,艱難地睜了眼,一動便是一身的濕濡,她掙紮著叫嚷道:“娘!我要熱死了!”
大約全天下的“娘”發音都是相近的,聽見喊聲,馮媽媽便從隔壁趕了過來。她是個勤懇壯實的中年婦女,言語不通但不妨礙她對劉溪鴒的關愛,她細致地給她擦了身子又換了衣服,喂了一碗山羊乳,還給她換了一套新的被子,“乖女,就快好了,喝點奶,再睡一覺就好了!乖咯!”
馮媽媽有一雙黑黃且厚實有力的大手,是她一人能操持唐府全院的依仗。她用這手摸著女孩的額頭,又隔著被子拍她,那指節粗糲完全不比母親的嬌柔,但拍打中混著鄉音的哼唱,搖晃著讓她感到了久違的踏實。
不知過了多久,她沒再做夢。額前不時還有些許冰涼的觸感,是舒服乾燥的。在低聲的言語中,她陷入了一種類似虛幻的疲倦。
再睜開眼,是渾身的乾爽輕鬆。一轉身,三張大臉齊齊擺在自己跟前。外頭有樹葉的沙沙聲,太陽照在了窗沿上,窗戶上有樹葉的影子,已經是下午了。
“我是誰?”舒放指著自己。
劉溪鴒打了個嗬欠:“阿放。”
舒放道:“哦喲你嚇死我了。昨天在房裡又哭又鬨的,怕你燒傻了!”
何衍道:“你落水,大人很擔心!”
“為何?”發問的卻是陳西,“誰還沒落過水呢,不挨頓打都不錯了,還擔心什麼!”
舒放悄麼聲道:“我猜是怕賠你舅舅銀子!”
陳西道:“啊呸,唐大人才不是那般計較的人。”
舒放掰著手指頭:“誰說的,大人很窮的好不好,養咱們一家子不說,你和你哥哥天天來跟著混飯吃也是要錢的。整日買些油紙染料石頭什麼的,也很花錢的!”
陳西:“唐大人不掙錢嗎?”
舒放:“不多啦,所以我說怕她死了他要賠錢。所以阿鴒啊你可不能死,你可是咱的搖錢樹!”
何衍則皺著眉數落她:“說你命裡和水過不去,叫你少去水邊玩,你如何就不聽?你會泅水嗎,你就去?大人夜裡都過來瞧了你好幾次。”
舒放更是再添一把火:“就是!你啊,白天哭天搶地,晚上死不撒手,咱大人今早上都沒去衙裡。”
陳西叉著腰:“謔,一個發燒,至於嗎!一屋子人不睡覺?”
何衍道:“但也不能這麼說,大人說她底子不行,連著幾天高熱是要出事的,不看著的話沒準真傻了!”
“平日裡讓你偷懶吧?就這小身板還今天要騎馬明天要撒野的,也不看看自己甚麼德行!”舒放埋怨道。
“對不起,讓你們費心了!”她羞愧著道歉,嗓子還有些啞。
這倒讓幾個嘴碎子不好意思了,舒放臉皮厚,大剌剌地揮手:“也沒什麼!你彆往心裡去,咱大老爺們還能怪你?”
“沒錯,姑娘家的還是小心些!”幾人應和道。
“我想喝水,渴。”她終於插上了話。
“你咋還想喝水,河裡沒喝夠?”舒放道。
陳西道:“傻了吧你,三天早燒沒了。”
“我說呢,這兩天難道都是馮媽媽給你把屎把尿?”
說曹操曹操到:“你們仨,寶師傅叫你們呢!乾甚躲在女娃房裡?”馮媽媽悅耳的插話終於出現,這才讓女孩鬆了口氣。
臨走時,何衍又掏出一個荷葉包扔給她,低聲道:“大人給你的,你自己吃吧!彆叫那倆饞鬼瞧見了。這可不好弄,又貴又難找!”
一打開,是漬了槐花和桂花蜜的棗,這小地方蜜棗不難得,用糖醃就行,但用兩種花蜜漬的棗倒須費點心思。她嘗了一個,香甜味道和充實嚼勁讓她覺得自己終於還算是活人,忍不住接二連三的往嘴裡塞。
自這一日起,她身上便好起來了,隻是不大利索,夜裡偶爾還會咳嗽。黃州的郎中說,她這肺不好是娘胎裡帶來的。為此唐祁便由原來的放任變為了督促,要她每日卯時起床跟著陳寶師傅練功,午時還要曬太陽,偶爾也帶著她在外遛馬,就怕她一個想不開要往水邊去。
有一日,陳西嚴肅地道:“自你落水,我回去便幫你算了一算,你的名字不好,溪鴒溪鴒,原來不是溪邊的鳥,是溪裡的鳥,還成了個落湯雞!不如你改個名字叫溪林吧?樹林的林,多美,小溪在林子裡麵流出來。”聽到“雞”字,劉溪鴒麵色一黑。
舒放卻道:“依我看,溪翎也好,羽毛飄在了小溪上麵!怎麼樣是不是很美!”
一旁打水漂的何舒也跟著搭了腔:“那還是溪靈吧,靈動的小溪。”
她揮手:“去去,難聽死了,我這名字是我爹起的!想了好幾個晚上,你們不懂彆瞎摻和!”
“哦!你爹。”三人齊聲恍然。
“你爹起的,自然是個好名字。”何衍道,“你爹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