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該知道嗎?”
唐祁笑了一笑,掏出了一封信推到她跟前,眼皮一掀,“你要看嗎?”
他到底是個乾脆的人,但話音未落,少女的麵頰便上飛快爬上了一層不自然的粉色。劉溪鴒怔愣半晌,那嘴唇似是抖了一抖,終究縮回了手,“我不看,不看長輩的信。”
“你可以看。”他按著信的指節未動,手指輕點,“裡麵說的都是你。”
“我……”她站在那處好久,不知究竟該如何。
話既說到了這份上,她沒有機會再閉嘴了。那就像是一張海底怪獸的巨口緩緩逼近,她不敢睜眼卻又不得不揮刀自保。
想了半天,她才艱難開口:“為什麼?”
這是最後的討巧。那裡麵是什麼還不知道,但她卻先問了理由。如果不是她想的那樣,那這理由無關緊要,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死也能死個明白了。
“瞧,你大約不需要看了。”唐祁的笑容中帶了絲玩味。
這一年中,沈舜的來信不是沒表露過這個意思,隻是不大明顯罷了。沈家大郎尤其要臉麵,信中通常寫的都是“既如何便如何”的玩笑句式,譬如她既此抗拒與洪氏結親,那不妨請義弟這個大官幫著物色,興許真能尋著個得意的雲雲。
空閒時回信,唐祁也會隨意幫著點一些,譬如那謝璡,又譬如今年登科的其他青年才俊,但若真說及此處,信中對話卻又答非所問不在一方了。這事兒他們也沒刻意瞞著她,隻是後來一忙,也就不了了之。
一切還是如常,直到他沈舜得任宿州參軍。這個參軍來得巧,上半年宿州出了個幾十條人命的大案,到頭來一查卻是判錯了。而那苦主家中頗有能耐,宿州又近東京南京,因此動靜鬨得不小,不知怎得,最後竟直接呈狀於文相案前。
於是罷了一眾屬官下了大獄,等著生死簿上的日子。宿州府台的參軍官廨裡頃刻間空空如也。沈舜恰在此刻上任,身兼數職,不可謂不巧。雖說一個參軍不值什麼事,但辦得好,更進一步自然不在話下。
誠然,唐祁的確也跟姚太傅提過這義兄的任職差遣,但後頭究竟是個人造化多些,還是他的功勞多些,委實難說。但二人交往數年情誼甚篤,這種事情原本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可這義兄信中不斷提及外甥女的婚配之事,便叫情況變得複雜了起來。
劉溪鴒瞧著他莫辯的神色,卻還在那處懷揣僥幸:什麼叫不需要看了?難道舅舅信中說的是彆的?
但唐祁突兀的一句話即刻打消了這種僥幸。他輕聲道:“我已有婚約在身,於我而言,這的確有些難辦。”
這話就是再輕,也很難聽不清楚。她張了張嘴,麵上紅得像燒穿的水壺,隻能將頭埋得不能更低。可這一低,心便好像要嘔出了嗓子眼了。
砰砰,砰砰。聲音直衝她的耳膜。
她不敢看他:“那叔父是如何……”要死了,怎麼會聊到這一出?
能不能假裝沒問這句話呢?她剛才為什麼要提這一茬呢?要不,要不還是說說畫圖的事吧!或者她乾脆去外頭……外頭雨更大了。
“我可以不回。”那雙大眼在那左顧右盼時,他簡短地說,“今年雨水豐潤,很多驛站被淹了。”
“這樣……行嗎?”
天井中彌漫的水汽,雨滴在當中濺起了朵朵蝶花,“起碼眼下可行。”他的語氣如常,像是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這樣說來,那還可拖上一拖了。她剛鬆了一口氣,卻又覺著難為情起來。“叔父為何要這樣幫我?”
他笑意未改:“對我沒有好處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做呢?”
她的心便鬆了,是了,這個人從來不是什麼好人來著。連他當初收留她,也是瞧著銀子和舅舅的麵子的份上,可想,若是第二回她單單一人投奔而來,沒有沈舜的話,他怕是不會留她的。
可緊接著,他卻話鋒一轉:“倒是你,該想想,什麼是真正對你有好處的事。而不是憑著自己的滿腔熱血一意孤行,到頭來,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他伸出手,雨水順著屋簷落在了掌心。
啪嗒,啪嗒。
唐祁側手,雨水又順著他的指縫流了下去,“或者說,已經是眾叛親離了。”
他瞧了她一眼。
他的掌紋很是清晰,其中有一條直直的線自中指根下直指腕中,她三年前就見過。那無畏老道兒說,這是官星才有的手相。
“眾叛,眾叛親離嗎?”這詞用得這樣嚴重,可沈家的安排分明是她自己不要的。
他一笑:“不欲潦草成婚為那洪家人牽製,是不是‘魯莽挑剔,心比天高’?轉身一跑,跑得人家措手不及是不假,但這是不是又正中了他們的下懷,將定奪分說之權拱手相讓呢?”
是了,他們借機便甩脫了這個累贅。眼下,還要把她甩的更遠。
“那我又能怎麼辦呢?”眸光對視間,她忽然想起第一回見到唐祁時,他說“問也不問就跟了來,不怕沈子坤把你賣了”,這話那時是逗她的,現在想來卻未必。
這種冥冥之中應了的讖語令她幾乎想發笑,她喃喃道:“這怎麼可能呢?”誰會在同樣的事情上犯兩次錯誤?誰又會兩次這樣對待自己的親人呢?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也許是自己想錯了。
“我不明白,叔父。”她完全聽不懂他的話了,他好像在幫她說話,又好像沒有。
唐祁那雙桃花眸子打她麵上一掃,莞爾間輕啟擴唇,“吾女年餘二七,不日可及聘時。賢弟若自有……”這會兒聲量倒是大得沒有絲毫猶豫。
劉溪鴒才聽到個聘字,那臉刷地成了絳紅色,倏地打斷道:“不可能,那是我舅舅!”
“是嗎?你逃婚的時候怎麼沒想過他是你舅舅?”他拿了帕子擦手,輕飄飄地說了句:“偽善,才是真正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