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鶴跟在謝翼身後,進入帳篷。
帳內已是燃了燈,明亮一片。
謝翼取出一張玄木硬弓,帶著骨扳指,調試弓弦。
檢查弓弦與弓的接觸點,看有無鬆動,又輕拉弓弦並釋放,查看其是否複位。
少年的動作遊刃有餘,動作專注細致,琥珀色眼睛映出點點燈光,哪裡像需要她幫忙的樣子。
她遲疑片刻,問道,“殿下怎麼能指使動萬家人?”
謝翼收了弓,抬頭看她,沉默半晌開口。
“萬無白一邊借萬氏之名橫行霸道,另一麵又嫌棄萬氏,希望能得四皇兄青眼,我隻是告訴他四皇兄喜歡招攬賓客,誰知他會在宴會上說……”
他沉默半晌,又說,“四皇兄喜歡到處挖牆腳,如今萬家有人願意讓他挖,他不該很開心才是?”
謝翼的眼神無辜又委屈,心術算計從他嘴裡講出來,平常得仿佛小事……北戎為質六年,足以磨滅一個少年的天真。
夏雲鶴垂下眼眸,心中湧起複雜的情緒。皇室的鬥爭隱秘血腥,在樹高林深的獵場,太子想殺一個人,易如反掌。她對謝翼的處境感到同情,同時,又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悲哀。
“已在局中,身不由己,明日圍獵,殿下如何應對?”
謝翼道:“明日的事,得明日才知道。反正先生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
“殿下要小心太子賓客鄭冕,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或許會對殿下不利。”
謝翼彎起眼角,輕聲說,“知道了。”
……
回到自己帳篷,夏雲鶴發現,鄭冕今晚並沒有看書,而是握著書卷,坐在案前沉思。
聯想起宴會中,樹林所見,夏雲鶴僅以禮數招呼,不再與他多交談,前世是前世,如今是如今,更何況鄭冕對七皇子包藏禍心,即便旁敲側擊地試探,依照鄭冕的性子,也問不出什麼,反而引起懷疑。
帳內有兩張榻,她坐在自己榻上,去了罩衫,和衣而眠。
大熱一去,淺涼如霜,帳篷比不得屋內暖和,加上她體弱多病的名號,故眾人對她和衣而眠並不奇怪。
眼睛剛闔上,就聽見鄭冕喊她,“逸之,你睡著了嗎?”
她打了個哈欠,睜眼看向桌案前的鄭冕,笑著問道,“鄭先生,有事?”
“哎,你……”鄭冕欲言又止,歎了口氣,“算了。”
鄭冕哀歎片刻,摩挲手中書冊,沉吟許久,說道,“你和七殿下小心點。”
半天不聞回應,他抬頭去看夏雲鶴,卻發現後者已經睡著,無奈歎了口氣,轉動燈罩,調低亮度,隨後鋪平紙張,提起毛筆,借著幽暗燈光,在紙上落下簪花小楷。
翌日辰時。
行獵隊伍整裝完畢,獨不見四皇子。和惠帝遣人去問,增喜回稟道,四皇子昨兒食羊肉多,又受了風,腹痛難耐,今早嘔吐,這會子才睡著。
和惠帝眯起眼睛,吩咐增喜回去好生伺候四皇子,然後麵色沉沉看向剩餘三位皇子。終是在李福順提醒下接過禮箭,繃緊弓弦,向林中射出。鼓勵皇子們各儘所能,若能找到白澤最好。
三人各自領命,騎跨烈馬,率領隨從,驅使獵犬,前往密林深處。
禁苑地處北山中段,放眼望去,一片山野林地,各峰聳立,莽莽蒼蒼,綿延三千裡。
待皇子們走後,和惠帝換了常服,歇在溪邊垂釣。
夏雲鶴抱一把古琴,陪在皇帝身邊撫琴侍候。
山穀寂靜,琴音空靈,悠遠平靜,偶爾傳來幾聲鳥鳴,和惠帝問道,“逸之,你的字怎麼跟以前不一樣了?”
琴音一滯,夏雲鶴心內絞緊,頓了許久,低聲答道,“臣,臣最近喜歡上虞公的字,常常模仿。”
皇帝嗯了一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拖長調子說,“虞世南的字可不好學。”說完,專心垂釣。
她穩了心神,重新挑抹拂勾,接續琴音,雖是清風穆然之聲,卻暗含縷縷憂思,琴音表心境,掩蓋不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李福順慌慌張張跑來。
“陛下!陛下!出事了!”
“錚——”
裂帛聲驟然響起,琴弦崩斷。
夏雲鶴放下琴,伏跪於地,閉眼緩神,心如擂鼓,“臣該死!”
和惠帝看她一眼,回首沉聲問何事。
李福順上氣不接下氣道,“陛下,七殿下摔下馬來,傷到了小腿和手臂。”
“行獵受傷又不是什麼大事,這麼慌張做什麼。給他拿些傷藥送過去。”皇帝對李福順說完,回頭看向夏雲鶴,“逸之下去歇著吧。順便替朕看看老七。”
夏雲鶴領命跟隨李福順往七皇子帳篷方向走。
行至七皇子帳篷前,便聽見少年的痛呼聲。李福順報了來意,得了允,與夏雲鶴兩人一起入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