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在戴安娜看準時機擲出套索時, 這件事就算結束了。一切還是老一套,警方上來按照當地的法律處理後續,驅逐圍觀的群眾, 總的來講, 這次行動算得上圓滿——沒有人受傷, 不論是哪一方的。
身姿矯健的女人熟練地忽視了那些紮人的目光,她將捆成一團的犯罪們交了出去,接著雙腳離地,在眾人的仰望中騰空而起。
三分鐘後, 她在一家咖啡館的後巷裡接過了阿爾塔蒙遞過來的長風衣。
他們喬裝打扮後, 混入四散而去的人群, 看起來與普通人彆無二致,隻因這僅僅隻是在一個相對和平的國度中發生的一起銀行搶劫事件。
“沒有哪裡不習慣的吧?”戴安娜問,語氣溫和, 阿爾塔蒙搖了搖頭。
五天之內, 戴安娜帶著阿爾塔蒙,輾轉了整整三個國家, 對於戴安娜來說在,這不算什麼。她密切關注著同行人的狀態,好在阿爾塔蒙看起來適應得很快,這應該得益於他們團隊本身就是奔波在世界各地的雇傭小隊,隻是沒有她那麼強的機動性。
戴安娜答應教授他劍術, 這點不假, 不過在正式開始之前,她還需要先觀察一下, 這是位小夥子究竟個什麼樣的人。爭強好勝者需要足夠的指引和適當潑冷水,溫柔怯懦之人則當鼓勵, 並為其樹立起正確的榜樣;在她的故鄉天堂島,那些從未被教條規訓過的女兒們像植物一樣肆意生長,帶著歡樂,赤身裸/體地在大地上奔跑,因而衍生出了形形色色的個性,這讓負責教導的老師無比頭痛,也順勢演變出了各種各樣的教學方法,良師益友,從來都不是好當的。她對此深有感悟。
然而,阿爾塔蒙卻是個有點出乎意料的家夥,他身上帶著仿佛素來就有的沉默,若有人要談論關於他,也可以用一句“很安靜”來概括一下。當一個人浮於表麵的形容詞越簡單,就越難以揣摩他的真實狀態。
戴安娜許久沒感受到這種——有些難辦的情緒了。當初,她很是頭痛故鄉那些古靈精怪、個性十足的姑娘們,在走出與世隔絕的桃源,真正步入人世後,她又為那些溫柔可親,卻眼神黯淡的少女而感到悲傷。阿爾塔蒙從不給她添麻煩,做事也穩妥,這很好,但是,也不能算是個好的征兆。
懂事、體貼很難與幸福掛鉤,隻有在一個人心底埋下眼淚、痛苦和來自世事的磋磨,才能結出如此酸澀,卻又耀眼得讓人欽慕的果實。
戴安娜偶爾會捕捉到阿爾塔蒙眼底的無所適從。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很久,她帶著阿爾塔蒙趕往那些仍然處於動蕩之中的國度,她有時候是醫生、護士、難民、士兵,也有時候是遊客、攝影師、戰地記者。他們裹著袍子,坐在露天的集市,在缺乏水源的國度,夏季是滋生絕望的季節,貓兒有氣無力地趴在牆頭,他們會安靜地看著事態的發生,有時候——需要神奇女俠的時候,她會脫去這身偽裝,手持套索,藍眸凜凜。
人們看向她的眼神依舊是畏懼而不解的,躲在一旁協助的阿爾塔蒙想。
上一次是在印度,他們解救了一位差點被父親打死的女孩,因為她遭遇了不幸的事情,卻不肯嫁給那位加害者。
她對戴安娜沒有半點感謝,反而埋怨道,她不想嫁人,但是更不想和家人斷絕關係——她會死得更快。
上上次是在非洲,一場衝突……兩邊都被救了下來,卻認為他們既然不幫自己打倒對方,那又為什麼要衝出來多管閒事。
更久遠的……他沒參與過,但是一定還有更多這樣的事情。
“很多事情太複雜了,阿爾蒂亞,你不要怪我說話敷衍。”布萊雷利如此評價道:“誰想考驗人性,誰腦子就有泡,心證固然可貴,但是能把事情引導到好的一麵也是種本事——人心本來就是複雜多變……”
“……你心地純粹善良,本來依我來看,也是挺不正常的……你可能現在不理解。沒錯,你隻是接受了,但不是理解,親愛的阿爾蒂亞,可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不知道也沒事……”
回憶中的布萊雷利笑起來,他語氣懷念,看上去有些……悲傷:“——有我在呢,你不知道也沒事。”
三人中,夔娥熱烈又正直,阿爾塔蒙安靜且不吝嗇憐憫,唯有布萊雷利,他敏銳、多疑、洞悉人性,且小心翼翼地,不讓那些東西靠近他們。
致使他在這段旅途中知道良多,也……依舊會感到困惑。
特彆是那些戴安娜也很難插手的,所謂複雜的事情,於是他隻能從自己看過的書裡略略搜尋著答案,隔著一層不知名的霧氣,始終觸及不到核心。
“——小心!”
在爆炸到來之前,他攬住了一個孩子。
他抱著孩子穿梭在被轟炸的廢墟中,不斷調動防護的盾,念誦咒語:聖喬治,森林之王、大地之王、水域之王,身著白鎧,搭弓射箭,瘟疫、疾病、火龍,箭過之處,無處遁藏。
他停下腳步,麵前是荷槍實彈的士兵,講英語。
戴安娜還在另一頭疏散群眾。
他帶著麵罩,所以沒有人能看得到他的臉,也沒人能看到他蠕動的嘴唇——
“聖尼古拉斯,Thalatta!Thalatta!從王座上走下的聖人嗬,藍色的海、黃色的海、綠色的海、藻黑色的海,您的長矛、弓箭、穿梭在熔金海域的金色方舟——”(注)
子彈密集地撞擊到了他的盾上!
……我果然還是……沒辦法明白啊……阿萊。
……
……
在布萊雷利第三次打出GG後,就連夔娥都察覺到他不對勁了。
“好吧,這遊戲應該打不下去了。”
她把自己的手柄一放,又把布萊雷利的手柄拿開。
“來。”
“……什麼?”他這才仿若初醒,“小葵……”
“能和我說說你在走的什麼神嗎?”
他幾乎要脫口而出一句沒什麼,但夔娥就沒打算放過他,她伸出手,捏住布萊雷利的臉頰,在他“嘶”了一聲後,又改為用雙手捧住:“說實話啦!”
“好好好,你鬆手先!”
布萊雷利承認,他有些心神不寧。
“我現在想,阿爾蒂亞現在在做什麼。”
“應該在和神奇女俠滿世界亂跑吧。”夔娥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們之前不也在滿世界亂跑,而且阿爾蒂亞又不是一個人去的。”
“我知道,我隻是,”布萊雷利忽然有些詞窮,這有點罕見,他通常都是那個隻要有需要,死的也儘力往活了說的人,這時候他反倒找不出什麼合適的句子來表達自己的想法了。“……有點擔心。不是你認為的那種擔心。”
“……你知道的,我偶爾會忍不住去想,我們把他從俄羅斯帶出來,究竟是好是壞。”布萊雷利的手指突然不受控製地抽動了一下,他便順勢捏了捏指節。“他的適應性一直都很強,我不擔心這個;可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太陌生了。”
“而且他也不習慣傾訴感受。”
“唔,”夔娥想了想:“好吧,你知道我不太愛去想太複雜的東西,如果你要說陌生的話,就我個人而言,世界從來都是陌生的。”
她張開雙手,在這個難得的、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因為她的緣故,布萊雷利都沒法曬太陽,而是拉上窗簾,和她一起在人造的白熾燈下苟活,試問誰能受得了這個?夔娥抬起手臂,影子也跟著抬起手臂:“我隻能等光照移開,被雲遮擋後,才會站到那塊被烘烤過的土地上,又或者等我媽媽在哪個晴天曬了被子後,撲到上麵去感受一下。”
她哼笑了一聲:“——然後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就有傳言說被子上的太陽味是蟎蟲屍體被烤熟的味道,害得我難過了一周。”
“太陽的那點溫度根本烤不熟蟎蟲,”布萊雷利接話:“而且蟎蟲烤熟的味道和烤頭發絲差不多。曬被子的味道是紫外線照到織物後生成的化學物的味道——在濃度低的時候,聞起來就是所謂的‘太陽味’。”
“是哦,這麼想想更難過了,蟎蟲都能曬太陽,我不行。”夔娥說:“好吧,我們先把蟎蟲放一邊,總之,我是不了解所謂‘太陽下的世界’這個玩意的,畢竟我隻有一條命。”
“……多少人大概也都是這樣吧?有錢人不了解窮人的世界,乞丐沒辦法做皇帝的美夢,小孩搞不懂老人為啥追憶過去,年長者鬨不明白年輕人追求的時尚。”
夔娥雙手一攤:“他們彼此之間都是陌生的。”
“你說得對。”布萊雷利淡淡地笑著:“阿爾蒂亞的情況更……特殊,你也是知道的,我擔心他難受但是不說……”
但是他們心知肚明的是,他們從不願意強迫阿爾塔蒙一定要接受某種生活,某種習慣和某種觀念,如果他想,那他們隻會一直等待在原地,直到他能夠追上來為止。
這是遲早的。布萊雷利重新拿起手柄,他突然發覺,他可能就是……不希望阿爾塔蒙太辛苦,因為他在遇上他們之前的人生就已經夠辛苦了。
……
……
戴安娜替他包紮好了手臂。
“我知道你應該有愈合的魔法,現在有我在,你完全可以等它慢慢恢複。”戴安娜說:“魔法總與代價掛鉤。”
他們坐在一處旅站外的遮陽傘下,燈光明亮,夜色溫柔,遠方的岩石一座又一座地延綿著,連年的大風將它們塑造成了嚴肅的方塊,一千年以來,伴隨著被唾棄者才感受得到的孤獨,人們在此地自顧自地狂放出了一樁又一樁荒誕離奇的宗教故事。
戴安娜點了當地出名的薄餅,土豆羊肉和燉菜湯,在菜上齊之前,她對阿爾塔蒙說,她很久之前也是這樣。
“我不明了的良多事情就發生在我的麵前,比如——人們慣於注視我不太符合世俗的外表,而對我所做的一切,卻視而不見。”
她整理了一下風帽,“我不適應,也不理解,我活了很久,有時候也算得上一句‘涉世未深’,我一開始以為,在真理麵前,一切皆是虛妄,但他們更在乎立場,而不是對錯。”
“那時候的我也曾經憤怒過,為這種謊言般的生活態度。這定下了奇怪規矩禮儀,卻不注重心靈的世間,也讓我感到不適。
但後來我學會了一點委婉,隻要能救到人,這不算什麼——我的朋友說,不是所有人都生而便能擁有天空。”
“我現在也不敢說,我能完全認識或——擁有這個世界,我還在尋找能與它的共存之道,恰好,它是如此廣袤,能容下我的憤怒、我的不解、我的正義、我的善行。”
“……儘管我對它有過些許埋怨。”
斯拉夫青年安靜地聽著,也許是女性特有的敏銳,也可能是戴安娜出於另一種理由,不管怎麼說,他隱隱約約摸到了一點感受,像一條魚,淺淺地略過沒入水中的手心,無法捕捉,也看不真切。
他也許會有理解的那一天……縱使永遠不會到來,他也不能讓走在前麵的人等待太久。
“謝謝。”他接過戴安娜遞來的盤子。
他莊重而又平穩,“……您是位很好的人,普林斯女士。”
坦率,真誠,善良,願意同所有人一起生活。夏娃出生在天上,是亞當的肋骨所造,故而沒有肚臍眼,戴安娜普林斯是母親用土壤所捏成的,她生來就在大地上,從不介意身上那揮之不去的泥腥,她從蠻荒而來,是靈魂最初的模樣。
“明天開始,我會教授你劍術。”她微微一笑:“……我們是緣分的,阿爾蒂亞,我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麼,我希望你在某一天,能擁有這樣的力量——能夠挽救你所想挽救的一切。”
“好。”他回答道。
第 62 章
在人們習慣將好心當做驢肝肺的時代, 毛頭小子才會覺得當義警很酷,普通人心知肚明:這活兒可不容易,但還是願意花三分鐘閒暇同身邊的人詆毀上兩句, 以顯得自己不隨大流, 有獨到的見解。反正, 正義之士們要是敢揪著這點同他們作對,那他們就能單方麵宣判,此人配不上英雄的名號。
話又說回來,要當一名披風英雄, 除了老生常談的道德、勇敢和公益心, 還得有超能力或者是鈔能力, 倒不是為了彰顯些什麼資本,隻是當你個夠高,人們才會放心地將塌下來的天交給你去撐著, 還有, 什麼來著?
“我一定要穿這個嗎?”
“你問我?”
傑森說,他的語氣裡包含了幸災樂禍的情緒。
他還把尾調上揚, 完美地凸出了他看樂子的心態。
“阿萊,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其實也可以保持原樣。”
迪克遙遙扔過來這麼一句話。
布萊雷利到蝙蝠洞的次數不算多,除非有事,不然知道機關他也不會下來。沒準是因為他早過了青春期的緣故, 誰曉得他要摁死多少次好奇心才能換來這樣一副漫不經心的撲克臉, 傑森猜測道。他端著一杯飲品,靠在欄杆上, 看著對方慢吞吞地參觀製服展櫃。
看來披風英雄的精髓果然還是披風。
布萊雷利現在開始感覺到蝙蝠俠——布魯斯韋恩到底有多有錢了。
蝙蝠洞裡一共有兩個展示製服的地方,一個是……紀念意義更大的玻璃展櫃, 布萊雷利有注意到傑森的視線會在觸及其中一套羅賓製服的刹那挪開,也不知是被何種過往給燙到了;另一個是電子投屏,收錄了所有人過往的製服數據。
當然,一些遊離在外的家族成員現有的製服數據是不存在於其中的,此外,還有一些設計方案,初稿、廢稿、尚待調整的、已經做出實物的,五花八門。
“居然還有係列。”布萊雷利說:“我還以為往製服上貼一個蝙蝠標識就等於加入你們這個係列了。”
“蝙蝠戰甲都迭代好幾個版本了。”提姆解釋道:“為了適應不同的敵人以及——科技進步,你知道的。”
“比如我現在這一身,就是‘元年’係列的。”(注)
“Year One?有意思的名字,有寓意?”
“是啊,很有意義,蝙蝠俠親自命名的。”提姆的唇邊浮現出一抹狡黠的微笑,他理了理帽兜,“其他人也有本係列的製服戰衣,但是他們不一定穿。”
“你有沒有考慮過,”傑森毫不留情地吐槽:“好看和實用是可以並存的?再說,誰樂意和你們搞係列製服,又不是在集郵盲盒。”
“你聽到了吧?他就是嫌設計不好看,老天,真不知道他一個搞出那麼大個紅頭罩的人到底哪來的立場嫌棄我這邊的設計的。”提姆說。
“你確定你要和我掰扯這個——”
“好了、好了。”
迪克打起圓場,通常看不下去爭端的人就會第一個打圓場,“總之,如你所見,大夥都是愛穿什麼穿什麼。”他對布萊雷利說。
……
布萊雷利隻覺得心情複雜。
正如蝙蝠俠所言,他開始準備帶著布萊雷利實習了——哦,扮作提姆參加葬禮不算。而在一切開始之前,他需要有一個遮掩自己表麵身份的裡世界人設。
首先,布萊雷利想,我所謂的……“表麵身份”本來就是假的,到現在為止也沒幾個人知道我是你兒子。
其次——
“萬事屋的身份不行嗎?”布萊雷利問,被否定後,他隻好妥協:“好吧,所以我該怎麼做?”
蝙蝠俠看著他,說話的語氣裡居然帶上了一點歎息:“我知道你身上有你朋友的法術,但——”
“布萊雷利,你應該減少對魔法的依賴了,這並不是好事。”
……
“是他會說的話。”傑森評價道:“你聽聽就行,也不一定照做,忌憚魔法是他的事。”
“是啊,但這不是還得做做樣子嗎?”
布萊雷利把數據庫翻了一遍,他真的想不通——話說當義警不穿戰衣犯法嗎?披風英雄就不能隨便穿點什麼就出門嗎?
儘管提姆的原話是:“要麼你自己設計,我這邊想辦法給你趕出一套,要麼你挑一套舊的改一改。”
“挑你的也行?”
“可以啊,考慮到我們身形相近。”提姆痛快地答應了。
但這好像並沒能帶來什麼幫助,布萊雷利還是沒能糾結出他的戰衣,於是他選擇轉移話題:“說起來這套‘鍍金時代’是怎麼回事?這是也是戰衣?我可以問一下創作靈感嗎?”
三句話,讓迪克格雷森的圓場功虧一簣。
“彆問。”
頂著傑森的大聲嘲笑,提姆開口道。
“這是個意外。”
“是啊,意外,白西裝製服,趕著和反派跳舞!”傑森可沒準備給提姆台階下:“很有意思,不是嗎?”
“哈,你覺得有意思?”麵對傑森的挑釁,提姆不怒反笑道:“‘鍍金時代’係列也有你的一份,我親愛的大紅。”
傑森直覺要糟,他放杯子轉身一氣嗬成,但是來不及了,手握蝙蝠洞大權的紅羅賓調出了屬於傑森的那一套,於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這樣的建模——
死亡熒光藍的頭盔,同色係的蝙蝠標誌,純白的貼身製服——
“他可以改名叫藍頭罩了。”
布萊雷利對迪克說,然後他們不約而同地往兩邊撤開,以免被那邊激烈的戰鬥波及。
“你還是少說兩句吧。”迪克絕望地說,他早該想到的,布魯斯的種就沒一個省油的燈!
布萊雷利被迪克趕到了樓上,暫時沒事做的他晃到了庭院,這時候的阿福正在指揮專業團隊進行除蟲工作。
在更早的時候,這些都是由阿福自己一手操辦,不過,現在的他漸漸選擇將一部分不太重要的事物委托出去。布萊雷利站在台階上,感歎蝙蝠洞的隔音還是很完美的。這些人決計想不到,他們腳底下現在正在進行著一場三方混戰——也許是紅羅賓智鬥紅頭罩,夜翼拉架,當然也更可能是夜翼一人揍倆,統統先打服再說。
他等到阿福進屋後,非常自然地湊了過去,他沒說底下發生的事情。而是詢問阿福有什麼他可以幫忙的。
阿福已經習慣布萊雷利時不時過來討事情做了,他很明白布萊雷利在來到這個家之前所過的那種生活,以及這孩子大約還是算得上勤勉的品性,阿爾弗雷德一向對這個家的人多有愛護,於是他通常會讓布萊雷利去乾一些很輕鬆的活兒。
他用黃油熱鍋,加入切好的菜丁,翻炒過後,番茄膏、孜然粉、紅辣椒各一茶匙,再加入鹽、黑胡椒和咖喱粉,他定好時,接著又去查看雞湯。
布萊雷利已經把客廳的花卉重新整理好,他輕車熟路地走進廚房,幫忙打發起了淡奶油。
布萊雷利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他從不參與直接的製作過程,永遠隻負責食材的處理,好在他的刀工不錯。
“這是在燉什麼,好香啊。”
“咖喱肉菜湯,布萊雷利少爺。”阿福掐準時間,往裡邊倒入煮好的雞湯,並加入雞腿:“這是布魯斯老爺很喜歡的一道菜。”
“您有什麼想吃的也可以告訴我。”
“唔,”布萊雷利笑了起來:“我沒什麼特彆的偏好……中餐或者意餐?”他輕描淡寫地概括過去,這倒是句實話,他一向給什麼吃什麼——除了稀巴爛的創意意麵和亂七八糟的披薩。
他把淡奶油裝盤後,又去切麵包,廚房的調料和廚具一應俱全,基本沒有稀缺的材料,就是太大了,平時轉身就能拿到的東西需要他走上好幾步路。他打開冰箱,有注意到裡頭有一罐椰漿。
他正想問阿福能不能多做一份椰糕時,老人平緩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布萊雷利少爺,想比起……您確實像……我認識的一位故人。”
啊,故人。布萊雷利將椰漿拿出來,他想,是布魯斯嗎?肯定不是,那他就會直接說我很像布魯斯——不如說,就這張臉來說,也沒法說不像。
“是嗎。”他在心裡想,阿福講話的聲音很小,更像是一種自言自語,鍋裡還燉著咖喱,攪拌機還在安靜地工作,他是在關上冰箱的一瞬間聽見的,所以,那位故人大概已經不在人世。
會是誰呢?布萊雷利轉過身,問起了他一開始關心的問題:“我可以擁有一份椰糕嗎?”
“當然,當然可以,布萊雷利少爺。”
……
於是晚飯後,大家都吃到了一份濃鬱可口的椰糕,而布萊雷利得到了一份新的製服設計稿。
“我注意到你在接活的時候好像更習慣穿衝鋒衣。”提姆揉了揉手腕,被傑森踹的,當然傑森也好不到哪去,他結結實實挨了迪克一棍子,現在還覺得挨到的地方有點發麻。
那是因為衝鋒衣防雨,還比雨衣透氣,特彆是當你不得不在烏蘇裡的莽原中跋涉又或者得在馬六甲和海盜談判的時候,穿這個更再合適不過了,裡頭還能塞點防彈衣,口袋也多。
另外,當你的團隊有個不能曬太陽的夜兔時,任務就不可避免地會挪到陰天和雨天——
“對。”
“那你應該會接受這套,原版是我的那套‘新型衛士’,設計上更接近衝鋒衣……不過改版會按你的習慣來。還有什麼疑問嗎?”
“……我是不是該加個帽兜?”布萊雷利抖了抖設計圖。
“都可以……你加那個做什麼?我還以為你會加披風。”
“放過披風吧。”他想了想:“這樣更合群?你們製服不是都有帽兜嗎?”
迪克格雷森拿椰糕的手一頓。
“……你們看我做什麼?”
“看你不合群。”傑森說。
看得出來,傑森對公報私仇這事還挺躍躍欲試的。
第 63 章
甭管傑森當時到底憋了什麼壞, 他最後也沒能有機會使出來,安逸的日子突兀地被打散在了不久後的一個夜晚,也許他們不約而同地閉口不提那些隱藏在城市中的蠢蠢欲動乃是過往的經驗所致。比起竊來的閒暇, 更像是處於風暴眼中的平靜——在欲將一切碾成齏粉的攪拌機麵前, 本著嘲弄的態度, 人們應該再講一個笑話,用來逗樂和解悶。
第無數次踏入警局的人大概沒辦法共情得到才第二次走進這形形色色忙碌中的心境,話雖如此,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 卻也沒辦法就此組成一些——似是而非格言什麼的。因為他並不能再現那些屬於父輩的過往, 而布魯斯亦不是隻要他往前走, 總有一天會撞見的未來。
布萊雷利端著可有可無的笑意,布魯斯將沉默繃成一條簡單的線。桌麵上搪瓷的杯子在圓形的光芒中微微發燙——肉眼無法看見,這隻是存在於內心的印象。若這類印象一直那麼靠譜也就罷了, 可惜有時候, 簡單的邏輯關係更有利於人們下確鑿的定論——
“又來一個?”
戈登說,這不算一句正式的問候, 不過他們之間的關係還算不錯,偶爾打趣是沒關係的。
“不是。”他說:“你可以叫他紅雀(Li)”
和製服一樣,這個臨時代號背後充斥著一係列的雞飛狗跳、群魔亂舞以及當事人無可奈何的擺爛。
——“我不想舉火把,謝謝。”布萊雷利捂著眼睛抗議道:“你們就不能放過那首童謠,說真的?已經爛大街了, 謝謝。”
“誰讓我們‘都’死過一次。”傑森半憐憫半嘲笑道:“彆想了, 鳥名是這個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或許你可以叫紅翅鳥(Redpoll)”迪克好心給了個建議。
“……這樣一來你不覺得這個地方的紅(Red)太多了嗎?”布萊雷利沒覺得他的提議有好到哪去:“你們怎麼不把蝙蝠車也塗紅?”
“好主意。”傑森誇張地聳了聳肩:“你行你上。”
“哦,我還以為這兒有人準備更名為‘藍頭罩’?”達米安冷笑一聲。他在揶揄兄弟這塊從來不過時。
然後——就此打住吧!現在不是能隨意散發思維去想那些雞毛蒜皮的時候。
頂著一個看似集思廣益實則根本就是抄知名英國童謠代號的布萊雷利跟在蝙蝠俠身後, 談吐不凡,教養良好, 看起來與義警、偵探之流格格不入,估計不久後就會有人發現,這位年輕人的作用幾乎相當於蝙蝠俠的披風,很難說究竟是一種新型裝飾還是在其他方麵另有作用。
他有他的一套,蝙蝠俠有蝙蝠俠的一套,硬混在一起可能會引起爭端。布萊雷利不時轉動一下藏在口袋裡的一枚能夠接收竊聽消息的小道具,這玩意可比他有用多了。他短促地笑了笑,好像是在回應其中一個女警察若有若無的視線——
“死者名艾瑪·柯利福,”戈登把資料遞了過去。
姓名、年齡、死亡時間、地點、原因,屍檢報告中有一部分可以不用看,直接撿最關鍵的地方看,對,就是這樣。
蝙蝠俠翻著那份報告,科技發達的年頭,從打印機裡出來的紙沒有猜想中的屍臭味,在沒他什麼事兒的時候,布萊雷利扯了扯手套口,好讓手腕沒法露出來,即使,開著空調的警局裡仍然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凝滯感,不能用單純的冷或者熱來形容。
在他們忙著商談的時間裡,他鬼鬼祟祟地摸了摸旁邊的盆栽的葉子,因為那玩意綠的和假的一樣,他看了看下邊的露出來的根莖,好吧,另一位活著的擺設,您好。估計隻有毒藤女打進來的時候會注意讓這些植物不受恐慌的驚擾,這時候他聽到蝙蝠俠在叫他:“紅雀。”
……什麼,這兒還真有我的事兒啊?
本來準備劃水到底的人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他開始懷疑傑森在匡他了。
……
……
簡單來說,這是一起——這麼說不太好,在哥譚司空見慣的殺人案,死者艾瑪·柯利福,三十六歲,經營著一家服裝店,死因是過量服用致幻藥物。
聽起來像是一位癮君子最終走向了陌路的故事,但在蝙蝠俠的調查中,她實際上湯普森·奧斯蒙德的情婦——奧斯蒙德,真不巧,上周他們才去參加過這位先生父親的葬禮。
“普通人都妄想過和豪門扯上關係,但很遺憾,最後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布萊雷利感歎道,他很快就看完了資料,並還給了蝙蝠俠:“表麵上她是單身,但可以查一查她有沒有什麼藏起來的子女。”
當一個以剝削他人為生的龐大家族陡然間失去了剝削頭頭後,無非就是那麼幾個結局——如果此家族日益傾頹,大不了就是一個樹倒猢猻散。不過,更大的可能還是隨之而來的血雨腥風,人人都想分的一杯羹,拚命地將其他人擠下船。
老奧斯蒙德得到了一個表麵上頗為滑稽,內在卻十分玄妙的結局:死於外星人入侵地球——和自作孽所導致的黑書庇護失效。老奧斯蒙德今年才五十歲,以他的身體狀況和財力來說,他還得有二十多年的時光好逍遙呢!走得太急,以至於遺囑都立得含糊不清,這老頭大概還想對著子女耍耍手段,給點曖昧不明的承諾什麼的,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幾個私生子。”蝙蝠俠說,“私生子的情況暫且不明,不過也不排除嫌疑。”
湯普森·奧斯蒙德是老奧斯蒙德的大兒子,但他和妻子在唯一的孩子夭折後感情破裂,也就是說,他並沒有繼承人。這才是讓許多人蠢蠢欲動的最大導火索,如果艾瑪真的有給他生兒女育……哼哼,乞丐都知道會發生什麼。
他就知道會變成這樣。布萊雷利沒精打采地從兜裡掏出了那枚接收道具:“讓我們來聽聽神奇海螺的意見吧。”
蝙蝠俠就這樣看著他,黑壓壓的身軀幾乎要把布萊雷利的視線全部擋住。
感謝迪克格雷森早年堅持不懈地在蝙蝠俠身邊嘮嘮叨叨和輸出雙關語,不是什麼要緊關頭,蝙蝠俠是不會對搭檔的胡言亂語多加乾涉,不過用臟詞罵人這點不行。
有先見之明的布萊雷利從提姆那兒要了好幾個竊聽器,準備在去參加葬禮的時候隨手就黏了幾個上去,提姆準備地相當充足,他把這東西塞進了幾枚寶石胸針裡,讓布萊雷利幫忙調包。
他不想承認自己和提姆英雄所見略同,於是將問題調到了另一麵——他不是對提姆有意見,隻不過胸針上的寶石怎麼看都是真貨!
“你這手筆也太大了。”他在燈光下打量了好幾遍,然後用手帕包好。“這就是有錢人嗎?”
“這不算什麼?一枚也就兩萬美金。”
儘管這些年搞慈善的時候也是花錢如流水,夔娥甚至吐槽他們花錢的速度比燒的還快,真當自己天地銀行業務員。但他還是會為這種事情感到些許心痛。
“我完全可以翻進去他們家給你放一個。”
“用不著那麼大費周章吧?葬禮上調包不是更方麵嗎,還不會惹人懷疑,隻要寶石是真的。”
他果然和德雷克毫無默契可言。
唯一的問題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錄音並不能作為直接證據,來源很難解釋不說,充其量隻能當個線索。
他以為把錄音上供後就沒他的事了,結果蝙蝠俠示意他一起來聽。
“我?”布萊雷利指了指自己,在對方的堅持下,不得不湊了過去。
或許我應該對達米安韋恩好一點,布萊雷利想,這樣晚班他可以早點來換我,說真的。
……
……
在劃水未遂,隻好跟著蝙蝠俠跑了整整一天的布萊雷利看來,蝙蝠俠的工作屬實不是人乾的活兒。
得接手一樁又一樁一個棘手的、沒有什麼頭緒的凶殺案,在那些仿佛抽風一般的案件裡捋出一個頭緒,這些也還好,真正麻煩的是——大家都不太願意配合,更願意少一事是一事,所以剛開始,人們必然不會選擇配合。布萊雷利已經經曆過哥譚人的難纏了,沒想到還有更難纏的。
不論你懷著何種目的:伸張正義或嫉惡如仇。采用何種姿態:禮貌、好奇或者惡劣。反正沒人願意聽你的就是了,要麼會說“我會請律師”,要麼就是直接趕人。如果蝙蝠俠的身份能省去上述步驟,那好吧,全世界的偵探們沒準都願意來當蝙蝠俠。
……到底誰會想當蝙蝠俠啊!布萊雷利擰開瓶蓋,喝下了今天的第一口水。他拉上帽兜,大雨澆滅了柏油馬路的燥熱,他們站在一處簷廊下,成排的羅馬柱撐起了大廈恢弘的排麵。布萊雷利扶著柱身,遠眺著廣場的噴泉上坐立的長著角的摩西。
這讓他看了一眼蝙蝠俠的那兩個尖尖的耳朵,並在蝙蝠俠注意到之前立馬撤回了目光。
如果讓布魯斯來講這一天,那他會說,布萊雷利確實和他……不那麼地像,他思維敏捷,反應迅速,擅長從多線構思,並且做事講究出其不意。
也許是受他那兩個好友的影響,他在規劃任何事情的時候總會儘可能多地留有餘地和退路,從表麵上看,他是個喜歡做許多備用計劃的人,實際上,其中的內在邏輯不完全同蝙蝠家一致。打個比方,如果說提姆的能力在於規劃全局,那麼布萊雷利的能力在於隨機應變;提姆能夠從蛛絲馬跡中看到後續的無數種發展,而布萊雷利不到最後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麼來。
蝙蝠俠能夠作為整個家族的領袖,自然是兩者兼之的,他評估著布萊雷利的優缺點,並在他偷偷看自己的時候假裝什麼都沒注意到,不過,在那個瞬間,讓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點什麼。
……那究竟是什麼?他還沒來得及細想——
燈光穿過了層層烏雲。
一個新的不眠之夜即將來臨。
布萊雷利最後還是等來了羅賓,但是沒能如願以償地換班回去睡覺。
——阿卡姆迎來了久違的暴動。
第 64 章
其實率先出頭的人是謎語人。
這群性格迥異的犯罪和神經病們各有各的特立獨行之處, 千奇百怪的犯罪理由,五花八門的犯罪手段,還各個都堪稱典範, 在不是給GCPD添堵就是給蝙蝠俠添堵的精彩人生中, 唯一能拯救的大概隻有萬千意圖選擇與犯罪搭邊的論題的倒黴學子, 儘管一般人也得不到進阿卡姆瘋人院進行實地調查的機會。
真該給蝙蝠俠頒獎,他除了要救被卷入暴動的無辜路人,還得撈那些自己找死的大天才們。
青年貓在一處高高的通風口旁,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些凶狠的……精神病患者,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多米諾麵具, 打開了屏幕共享, 把位置同步過去後,從腰間摸了個麻醉彈出來。
如果這時候有人來問布萊雷利,初次做義警的感受如何, 他無論如何都得說——
“謝謝, 第一次當貓,感覺不大好。”
他撇了撇嘴角, 反正沒人看得見他。在處理犯罪的路上,他感覺自己快和野貓沒區彆了:石砌的高牆、十九世紀才落成的巴洛克風建築、某戶人家的陽台、隨便放在什麼地方的手腳架、廢棄的集裝箱……每一條路線都不是正常人會走的,蝙蝠俠在抄近道這件事上實在天賦異稟,一路過來,你能看到的同路人隻有耗子和貓。
他跟著蝙蝠俠靈活地穿越在這些不被注意到的陰影、建築與建築中的空隙, 甚至是地下通道中, 有的路隱蔽到在這兒住了十年的居民都不一定知道。
他們在路過一處倉庫時發現了這兩個穿著條紋衣服的犯人,於是布萊雷利被留下來處理這兩個大塊頭, 蝙蝠俠繼續去找隔著耳麥都能聽見的、正不知在哪大放厥詞的謎語人。
布萊雷利挺想為這兩個倒黴蛋掬一把淚——他們大概以為躲在建築裡就不會被發現了,殊不知越偏僻的地方, 沒準還越容易撞到正趕時間的蝙蝠俠。可惜他沒有表演型人格,也沒人愛和這群神經病打交道,全部放倒了事。
布萊雷利想了想,他在某些需要加個夜班的晚上,也確實基本遇不上蝙蝠俠,現在看來,也許還是因為他走的路還不夠偏——雖然一部分通道到底算不算“路”還有待考證。
事後他把這事告訴夔娥的時候,夜兔噗地吐出了瓜子殼,並不走心地建議,如果想為了節目效果,他們在夜晚出行的時候可以攜帶某款中國出品的導航。
“而且恕我直言,他們那路不叫貓走的路,貓沒法飛。”
“……是喔。”
話歸正題,暫時化身需要依靠鉤爪槍來達到飛行效果的貓……義警後,布萊雷利就沒法把在某些時候關掉頻道,以達到耳朵清靜的效果了,他怕錯過重要信息。
這裡不針對任何喜歡在頻道裡嘮嘮叨叨的夜翼,他就是單純地受不了謎語人。
“我為這事策劃了很久,你想象不到這究竟是個多麼精妙的謎,蝙蝠俠,我本來還想將它留給你做聖誕禮物——”
“可現在才八月初。”
傑森嘶了一聲:“他怎麼不老老實實呆到十二月再出來?”
“搭了順風車吧。”攪局者接了一句話,她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幾株看上去不太對勁的植物:“你們說我現在一把火把這邊的綠化燒了,毒藤女會不會出來?”
“彆,”提姆喊道:“先解決謎語人!艾薇的事情過會再說!”
“好吧……哦,瞧瞧我看到了什麼?一個鬼鬼祟祟的稻草人。”
為稻草人默哀。布萊雷利從頂端跳下去,他踢了一腳犯罪們,確定他們能夠安安穩穩睡到保證一眼醒來夢回阿卡姆後,開始無聊地等待警察的到來。
“所以謎語人是來乾嘛的?”他集中注意力聽了一點:“猜謎語而已,他完全可以讓人把謎語遞出來給蝙蝠俠猜,又或者是去網上開個謎語挑戰。”
話雖如此,布萊雷利卻清楚地知道,猜謎,一種古而有之的遊戲,在不確定與確定中搖擺,占卜、寓言、神諭、智力競賽、神權時代的故弄玄虛!
正如曆史學家約翰·赫伊津哈所言,一個問題的答案不是通過反複思考或邏輯推理找到的,而是突然之間找到的。這點既適用於偵探生活,也可以套進猜謎遊戲。布萊雷利抱著雙臂,手指有規律地敲擊著手臂,他想,許多謎語的目的相當明確——就像謎語人目前對蝙蝠俠所做的一切那樣。“致猜謎的人於羞愧的境地”,而要使其羞愧,就必然要出一個猜謎人知道的謎底。
簡單來說,你不能對著一個從不知道“大海”概念的人出關於“大海”的謎題,謎語人的謎也是如此,一件簡單的事物,一個你完全理解的概念,用玄而又玄的語言描述出後,像一陣若有若無的煙霧,讓你看得見,但抓不住其本質。
提姆對布萊雷利說:“謎語人認為他擁有超人(Overman)的特質,他極度自負,堅信自己的能力——智力能讓其到達一種不受道德束縛的新境界。”
傑森則評價道:“我以前就覺得,那個綠了吧唧的家夥多少有點老套,哈,他難不成還想追求詩藝?”
針對第一句話,布萊雷利回了一句:“很多不自量力的人都有過這種錯覺,尼采要能活過來,真該寫個說明來澄清一下,不要對號入座。”
對於第二句話,布萊雷利挑了挑眉:“謎語詩?”
傑森說得不錯,古英語的謎語詩大多采用第一人稱敘事,“我是什麼”,這也是謎語人出謎語的常用句式。
你是個綠帽子神經病。他想,但是蝙蝠俠那邊好像還挺混亂的。
閒著也是閒著,他單獨敲了敲提姆。
“能幫忙搞一個廣播嗎?”他問:“最好能讓蝙蝠俠在的那個區域聽到。”
“你想做什麼?”
給叨逼叨的謎語人添堵,當然,深諳語言是門藝術的布萊雷利選擇換一種說法。
“給蝙蝠俠製造機會。”
……
當愛德華·尼格瑪將謎題放到舞台正中央時,他頗為得意地衝著觀眾——和另一位演員優雅地行禮,來吧,來吧,他想,蝙蝠,輸或是贏,都是由我決定的。
“——那麼,我是什麼?”
他咧開嘴角,在一群人驚恐的叫聲中。哦,歡呼有了,他還不到取下帽子宣告勝利的時——
——“是狐狸在冬青樹下埋葬自己的媽媽!”
史蒂芬妮發誓,這是她咬字最清楚,聲音也最洪亮的一次發言,半個哥譚都能聽見!這裡,她得感謝提姆的擴音器,以及布萊雷利的點子支援和對她的信任。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謎語人的臉還能有比他的帽子還綠的時候。
哇哦,有趣,她已經聽見謎語人在喊是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傑森差點沒當場笑抽過去。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扶著欄杆,像一個癲癇病患者,太有才了!狐狸在冬青樹下埋葬自己的媽媽,這在愛爾蘭是個取笑謎語的謎語,本意是有些謎語是無法猜測的——但顯然,眼下無異於指著謎語人的鼻子罵,哦老兄,你搞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呢?沒人在乎你的謎題哈哈哈。
知道這個的人不算多,不過以自詡比肩尼采式超人的愛德華·尼格瑪明顯聽懂了。說真的,愛爾蘭謎語嘲笑盎格魯·撒克遜式謎語,真有那小子的。
能笑到明年的笑話增加了。
“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小子。”
“謝謝,”布萊雷利說:“倒也不必。”
在他們取笑謎語人破防的時候,蝙蝠俠已經抓住時機衝了上去。
這裡讓我們祝他一路走好,最好早日滾出哥譚。
……
……
布萊雷利沒按原路返回,他選擇走一般的小巷子去和其他人彙合。
下榻韋恩家的頭幾個夜晚,沒什麼睡意的他會站到落地窗前,目光以韋恩島為起點:燈光輝煌的大橋,與夜色融彙一體的海灣,他看到哥譚,無限趨近與孤島的城市。水中的城市倒影生活著無數死於這座城市亡者,人們一廂情願地幻想著,可到頭來,那兒到底隻能是魚的老家,不可能寄托任何理智之人的情思。
而生活在哥譚中的人會比光看得到哥譚的人更善於嘲弄自身的冷漠,下城區常年彌漫著一片若有若無的綠光,那是霧氣染上了霓虹色的燈光所致。警戒線拉好,保持紀律和嚴肅,一街之隔,瘋子們正在狂歡。
他停下腳步,在這空無一人的、綠霧彌漫的街道上,他聽到了脆如銀鈴的笑。
有人哼唱道:“es and lemons,Say the bells of St. Clement''s.”
回音四麵八方地重複著歡快的曲調,夏夜,潮濕又悶熱,像一個困住鳥兒的陰謀。他抽出甩棍,剛好擋住了一波驟然發難!
金屬和金屬在角力時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他發覺對方的力氣可以說驚人的大,於是選擇放棄硬碰硬,手腕一偏,棍梢立馬將力引走,他用最快的速度撤出了攻擊範圍。
“哼哼,有意思,你就是新的小鳥嗎?”
女人嚼著口香糖,怪異的妝容,露出大片的短衣褲,還有拿腔拿調的說話方式——
“壞蝙蝠,都不告訴我他有新小鳥了,不過沒關係。”她吐出一個泡泡,隨著“啪”的一聲。
“——哈哈哈哈哈哈!難得回哥譚一趟,來陪我玩玩吧,小灰鳥!”
黏膩的惡意,亢奮的語調,他想,他知道這是誰了。
小醜女,哈莉奎因。
第 65 章
一個局麵的形成通常包含了多種因素, 大到選擇的方向,小到細節的把控,布萊雷利試圖將胸中的濁氣和那一點轉瞬即逝的惱怒吐出去, 他在這方麵做得一向不錯, 於是他堪稱靈巧地避開了揮劈下來的棒球棍, 並決定回頭再去和他關係時鐵時塑料的家裡人掰扯這件事。
儘管對於這些哥譚惡人來說,他們徹底改邪歸正的概率遠小於第二天起床聽到總統宣布美國解體的概率,至少後者在諸多政客的奇葩操作下沒準真有一天會實現。布萊雷利隻是沒想明白,就資料上的描述來看, 近些年, 這位——著名的哥譚倀鬼已經逐漸脫離了控製著她的老虎, 行事愈發亦正亦邪,偶爾還會給蝙蝠俠幫忙!在以上的前提下,就無可避免地引出關於這件事的兩個問題:
她沒事來找我麻煩做什麼?我得罪過她?
棒球棍的棍風力道很足, 硬挨上那一下沒準人都得飛出去, 他的眼珠左右移動著,在帶夜視作用的麵具下沉穩地判斷著對手的走勢。哈莉奎因的體質經過改造, 力氣大上常人許多,不然他還是有把握在一招之內將棒球棍從她手裡卸下來的。布萊雷利邊打邊退,棍隨身走,看準對方第三次掄棍的時機,猛地反手一戳。
電光在黑夜裡炸開。
感謝德雷克老板送的高科技, 他提棍從下往上一掃, 打飛了對方手裡的武器。
“哈、真是不可愛的小鳥。”她的一隻眼睛神經質地抽搐著。即使麵對直指喉嚨的鞭棍,也不見半點畏懼。
“那還真是抱歉。”沒有半點歉意的布萊雷利說, “說說吧,女士, 挑這種時候——回來,是想跟著老朋友們常回家看看?”
“又或者,是為了一份未了的餘情?”
“哦,有些時候,還是嚴肅的小鳥更有趣。”她故作無奈地搖了搖頭,挑染的馬尾讓她看起來有了那麼幾分少女的俏皮。她像是想了想,攤開一隻手:“——男孩,你得知道,貿然談論一位女士的——前任,是不禮貌的。哈哈。”
“是啊,尤其是對於你這種看上去像那種會為渣男再跳上三次哥譚灣的人——而言。”
“你確實一點都不可愛。”
“我的榮幸。”
“你和他們確實很不一樣。”哈莉眯了眯眼睛。在這種距離下,沒有太過誇張的笑容,也沒有將人的麵貌扭曲的璀璨燈光,在夜視狀態下不太能分辨出對方妝容顏色的看來,這個女人實際上應該是很美的,即使她非要以瘋子的姿態登場,他如果僅僅是觀眾,也不會吝嗇掌聲——
“你認識我。”
肯定句。他沒有皺眉,而是繼續笑吟吟地同她說話,小醜女則長長地“姆”了一聲,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多少人不懂愛情,我一開始是那麼認為的。”
布萊雷利沒有說話,他回想起關於小醜女的資料——治病把自己治搭進去,斯德哥爾摩,愛小醜愛到尊嚴儘失,他很難認同這玩意叫愛情。
“哦,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一看就知道!雖然現在的我也很難回憶起那種感覺了——”她握住布萊雷利的棍子,語調甜蜜:“像一場熱病,你生過熱病嗎?不知死活地尋覓、毫無保留地給予,人是不能如木偶般跳舞的,但他做到了——我做到了,哈哈哈。”
“沒人能懂那種感覺,沒有人……好吧,當時的我確實很快樂,那是一種癮,誰不想擁抱歡樂呢!但是——”
“我已經失去了那種感覺,親愛的小鳥,我切切實實地經曆過——熱病,我記得那種歡樂,可我每每去回憶中找尋,卻惡心得像在吃鼻涕蟲!”
“我曾經以為自己病了——但是我發現,是她在悄悄清醒。目前來說,我們願意保持這種平衡。她病或者我醒,我病或者她醒,在徹底作出取舍之前——”
他察覺不對,立即像抽出棍子,卻被伺機而動的某種——根莖類植物捆住了手腳!
剛才還在大談自己愛情心路的哈莉奎因立馬高高興興地撲向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毒藤女。
“他是誰?”艾薇攬住哈莉的腰,不動聲色地在她的頭發上吻了一下。並順便操控植物毀掉了布萊雷利身上帶著的信號發射器。
好吧,看來不是為了舊愛,而是為了新歡。布萊雷利思考了一下,他沒有太掙紮,以免植物越捆越緊,保持現在這個程度,還有逃脫的機會。
“一隻罕見的新小鳥。”她高高興興地介紹道,活像個什麼飛禽販子:“你看,他會笑呢。”
她們竊竊私語著什麼,不論是作為朋友還是戀人,如果不是現在這個情況,那沒準還蠻溫馨的。龐大的植物擋住了兩個人的身形。
“如果你們要私奔,我會當做沒看見的。”布萊雷利對這種戲碼實在沒興趣,“隻不過——”
“噓。”
哈莉奎因撥開叢林,走到他麵前,然後一把撕下了他的麵具。
她的手撫上了那張臉,那不像是正常女性會擁有的一雙手,沒有半點柔軟,而是更接近於……一種鞣革。
“我確實是來接小紅的……不過那是第二個目的,小鳥,彆告訴她,這是秘密。”她用呢喃般的語氣在他耳邊說:“——哦,這隻是一個委托,你看,就連小紅都說——”
他像是抓到了什麼,但他沒辦法閉上眼睛,也沒辦法捂住耳朵——
“你身上有股甜橙混合檸檬的味道呢,隻不過淡得快聞不見了。”她輕飄飄地撂下這句話:“你不會忘了吧?”
他回以冷靜平和的目光,須臾,垂下了眼瞼。
可他仍然在笑。
哈莉又說了些什麼。
“話我帶到啦。”哈莉說:“很少在這種場合見這張臉笑呢,你和他真的不一樣,哦,儘管我現在不想和蝙蝠起衝突,但是,作為不尊重女士的懲罰……”
她像少女一樣咯咯笑著,手指劃過那張臉:“我老早就想那麼乾啦,不用謝,小布魯西,可能會有點痛——”
蠟燭照著你睡覺,斧頭把你頭剁掉。她唱完了童謠的最後一句。
他藍色的瞳孔驟縮,汪洋在其中跌宕起伏。
……
……
“阿萊?你沒事吧!”
最後一個回來的是夜翼,他記得在紅雀的標識從定位上消失後,提姆立馬就讓史蒂芬妮過去了。
儘管相比起其他窮凶極惡的神經病們,艾薇起碼……好吧,她也不能完全稱得上“友善”或者“好對付”,那都是相對而言。
“我能有什麼事。”布萊雷利有氣無力道,他正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把沒有靠背的高椅上,老老實實任阿爾弗雷德替他處理傷口。
“是啊,要是我再到得晚上那麼幾分鐘,”正拿著一杯冰沙的史蒂芬妮說:“他的傷都能自己長好了!”
布萊雷利反駁了一句沒那麼誇張。
隻要我不尷尬,他冷靜地想,尷尬的就是彆人。
……
……
“也就是說,他這一趟夜巡除了被哈莉用回形針紮了兩個耳洞外,其他地方屁事沒有。”傑森總結道:“……我服了。”
“嗬,因為她老早就想看布魯斯帶耳釘了。”布萊雷利皮笑肉不笑地說:“她還給我推薦了好多耳飾品牌。”
這簡直是場無妄之災,你想看布魯斯帶耳釘,你戳他去啊!戳我做什麼!
讓兒子替自己背了次鍋的布魯斯什麼都沒說,他悄悄地拜托阿爾弗雷德在今天的晚餐中多加了幾道中餐,並在吩咐完這一切後,開始準備詢問布萊雷利具體情況。
但他大概暫時無法如願了,因為被布萊雷利被其他人圍在了椅子上。
“還是要注意一下的,發炎的話就不好了。”金發少女用指背輕輕碰了碰他冰涼的耳垂:“你想留下嗎?”
“無所謂吧,這個。”他微笑道:“你想看我也可以戴給你看?”
“打算留下的話,你有對什麼材質過敏嗎?對金銀過敏嗎?我那兒剛好有兩對沒拆封的。”芭芭拉問。
史蒂芬妮和芭芭拉站在布萊雷利兩邊,講了一大堆讓布萊雷利覺得麻煩的注意事項。末了,史蒂芬妮才慢慢說了一句:“嗯,考慮到有阿福在,所以上述問題都不是麻煩,你有什麼事問他就可以啦。”
可見這個家的天至少有一半是管家撐起來的。
之後,女孩們就他在養好耳洞後應該戴耳釘耳環還是耳墜,長款還是短款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你真的打算戴?”迪克在他身後小聲問。
“你得清楚一個概念,”布萊雷利用同樣的音量回答:“比起想看‘我’戴,不如說是想看‘我這張臉’戴上的效果,你懂吧?”
迪克秒懂。
“你是真的不把這張臉當你自己的。”傑森說:“挺好,我喜歡,你想試試誇張一點的嗎?我可以出錢。”
布萊雷利看了看神不知鬼不覺地飄到人群外的蝙蝠俠,決定閉嘴,他把手搭在膝蓋上,準備欣賞傑森察覺到不對後回頭的英姿。
布魯斯最終還是如願以償地拎走了布萊雷利,得到了他和哈莉奎因的談話過程。
“我剛開始也以為她是衝著小醜來的,”布萊雷利擺出思考的樣子,他沒講的地方還挺多的,不過他認為那不重要——有什麼能比小醜更重要呢?
他回想著關於小醜的資料,無序、混亂、瘋狂,專屬於哥譚的弄臣,讓人捉摸不透。
“我總覺得她不像是會悔改的人,理論上,小醜女的自我認同與自我價值源於小醜——容我說點惡心話,可能在她看來,沒有小醜這顆太陽,小醜女作為月亮也就不可能發光。”
“但她的觀念似乎有所更改……其中應該有某種契機?她開始獨立出來了,並且——”
他雙指並攏,做了一個衝自己開槍的動作:“——看上去也沒有出現認知崩塌的情況,要麼她還在裝,此番前來是當前哨,要麼確實決定拋棄渣男,第一種可能沒什麼意思,第二種可能就……”他想說“好玩多了”,但最後還是用了一個“有點奇怪”來模糊過去。
“小醜這次沒有跟著跑出來,他在謀劃什麼嗎?”
“不管他在謀劃什麼。”
布魯斯開口:“這件事我會去核查的。”
他無視了布萊雷利表現出的興致缺缺的口吻,隻是讓他早點休息。
“明天開始你暫時不用跟著夜巡了。”他說。
“嗯?為什麼?”
“你打了耳洞需要修養,不能熬夜,這周也不要碰水。”
“……”
布萊雷利用一種難以置信地眼神看著他。
如果他沒記錯,這位老爹今晚還被機關劃出了個需要縫針的口子,他自己像沒事人一樣該熬熬,有什麼臉押著僅僅是打了個耳洞的兒子去休息,這是哪國規定的雙標法?
“不是,我……”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布魯斯請出了書房。
這時候,下一個被約談的人姍姍來遲,提姆拍了拍布萊雷利肩,以示同情:“他這人就這樣,習慣就好了。”
布萊雷利表示不太想理解,他還是回去睡覺吧。
……
……
“找我有什麼事?”
來了之後,就一直坐在沙發上和布魯斯互相注視的提姆終於忍不住說了第一句話:“你也聽到了,他已經離開了。”
“……如果你還記得之前四月份的那個案子。”布魯斯說。
“你是說,那起跨度為三十年的縱火案?我記得人都已經關進監獄裡去了。”
他抬起眼睛,“沒錯,其中有一個疑點我一直沒想明白,也就是最後召喚撒旦的陣法。現在看來,是我們先入為主了。”
“他們殺了人,又搭建了從前沒成功的陣法——但是事發的時候,他們都不在現場。如果說,這件事象征意義大於實際可能,那他們完全可以複刻從前的模式。”
“……但是他們沒按從前的來,而是更改了步驟,讓陣法成功……那些人為什麼突然想要更改步驟?還一次性搞成功了?我事後調查發現,他們並不知道陣法成功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背後操控這件事的結果。”他們異口同聲道。
提姆揉了揉眉心:“……好吧,我會想辦法跟進的。”
……
……
他直到回到房間,才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他碰了碰自己的耳朵,一股刺痛傳來,他看著灑進房間的月光——月光啊,他往前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放任自己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