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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許多人將蝙蝠俠不偏不倚的態度當做另一種形式的冷酷無情, 而當哪一天——在隨便哪個典禮、宴會和高調的發布會上,布魯斯韋恩偶爾的中性語調被有心人偷出場地,又繪聲繪色地宣揚一番後, 不免會叫聽眾生出類似“即使是著名的哥譚草包, 也還算有點智慧”的想法——要麼就是再次招致來自他人的鄙夷。

但絕大部分時候, 布魯斯確實——不僅不做批判,更是嚴苛地、固執地遵守著那一套緘默的法則,生怕什麼不合時宜的東西透過枷鎖,從他千瘡百孔的心上漏出來。蝙蝠俠比人們想象中的見多識廣, 因此從不輕視任何一份情感可能早就的滔天洪水, 對於素不相識之人而言, 他的沉默有時能夠賦予人們撿起尊嚴的勇氣。

這說來也許沒什麼人信。他見過太多為了生存而什麼都不顧不上的人——在陰暗潮濕、暗無天日的貧民窟中苟且。是個人都會想埋怨——是個人都不免懟怒。衝著看不見的命運,衝著養育了如此多厄運的哥譚母親,衝著蝙蝠俠大聲嘶吼, 而他像活過來的影子, 佇立在原地,任由彆人把汙言穢語砸到他的披風上。

如果隻有這樣, 那些卑弱如螻蟻般的靈魂才能隱隱感受到自己生而為人——那他便不會在意這種事情。儘管,他們同樣活得痛苦。

哪怕是一位看上去有些瘋瘋癲癲,又滿口癡詞的拾荒老頭。布魯斯也願意用一貫的方式去對待他。他換了一重身份,這次是一位偶爾也會去撿瓶子的退休工人,早年喪妻, 一個人拉扯著六個孩子長大。為人沉默, 但心腸不壞。

他時不時會聽兩句老人的抱怨,不需要他多說什麼, 一段時間的傾聽就足以他在無形間使人親近。

這也得益於布萊雷利本身的親和氣質,畢竟, 他不需要去代言恐懼。可刺探彆人內心這事兒似乎已經成為了某種本能,說不好是他的還是布魯斯的,總之布魯斯幾乎在與杜興德對視的那一刹那,就想好了如何應對他。他前前後後做了很多,都和光彩一詞搭不上邊,這讓他看起來像騙術的擁躉,也讓他比布萊雷利更像哥譚——那愁容滿麵的黑裙喪婦的子女。評論家們會說,啊,好吧,哥譚人就是這幅模樣!凡是被記在靈魂上的,一輩子都改不掉,好啦,剩下問題的問上帝去吧!

他被老人邀請進了家門,在大部分垃圾強製扔出去後,整個房間的全貌才得以展現。房間不算太大,一室一廳,再算上陽台和盥洗室,一共也就四十平左右。家具是房東以前的,皮沙發上的固漬存在的年歲也許和老頭本身不分伯仲。

一個用於儲物的鐵貨架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最左邊的藥酒裡浸泡著一條長長的蛇,在橙黃的的液體裡,蛇的鱗片清晰可見,各種奇怪的藥材、花朵像專門為這條看似沉睡的爬行動物放置的陪葬植物,看上去隆重而華美,且為旁觀者帶來了不朽的錯覺。

神秘的東方藥劑。布魯斯像自己二十歲才會乾的那樣,在心理腹誹道:他覺得這條蛇像拉爾斯。

他把注意力從蛇身上挪開,開始應付老頭的搭話,他用默許地態度——活像一種無聲的支持,他對杜興德所有的侃侃而談——包括對社區多管閒事地痛罵都點頭,卻不願意多說什麼。

“哎……你的大兒子現在是在當警察,是嗎?”老頭說,他拉出來一把破舊的木椅,上麵被家政公司擦得很乾淨。“真好啊,有出息,掙得個鐵飯碗。”

布魯斯靦腆地點頭,他一時間其實沒太理解這個詞,後來去搜索的時候才知曉,這應該是中文語境下的一種對固定職業的誇讚——在美國等就同於做律師、做醫生。

杜興德把他的幾個子女都誇了個遍,長子做警察,是所謂的“體製內”,次子和三子創業,是“有膽識”,女兒在香港讀武術學校,將來能為國爭光。小一點的兩個兒子,一個讀大學,另一個在上高中,似乎也是未來可期。他就壓根沒見過布魯斯那幾個背景帶有杜撰成分但真實存在的兒女,可在他嘴裡,好像這幾個孩子打娘胎起就沒有犯過錯,哪裡都很好。

……哪裡都很好。他扯出一個蒼老的笑容,他的一隻眼睛有點青光眼,因此看上去有些發灰,可其中的羨慕卻是實打實的。

“……我的孩子要是還在,我不求他能像你那幾個一有出息,能普通讀完書就好。再不行,我就把我這手藝傳給她,也能不愁吃穿……”

他的瞳孔稍微往外擴了一下,但他沒有低下頭,隱形眼鏡能阻隔一切對他眼睛——對他心靈的打探。何況,對方根本沒有打探他的心思,而是喃喃自語了幾句。

——啊,找到了。他在心裡說,他不算刻意地歎了口氣,參雜了兩分真心實意:“……抱歉。是你兒子?”

中文語境下第三人稱代詞讀音相同,二選一,他猜錯了。老人搖搖頭:“是女兒。”

“節哀。”他簡單地說。喪子之痛,曾經也是切實生長、存在於他身上的一枚逆鱗,他的突然間卡了一下,沒再想出彆的接話詞。下水道堵塞帶來的惡臭還隱隱存在於這個房間內,但你沒辦法仔細去探查,一旦動用嗅覺捕捉,那縷氣味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客廳乾淨空曠到可怕,貨架,茶幾,沙發,椅子,懸在頭頂的、隨著冬季到來而被棄用的電風扇。在那扇黃色的木門背後,杜老頭的擁擠世界依然健在,隻是填不滿他的心房。

人死不能複生,這本身也不是完全成立的,不過得到奇跡眷顧的人終究是少數。這時候的布魯斯微微皺眉,憂愁的、正在步入頹唐的父親形象不知打哪浮了出來,他再次轉過頭,用這疲憊的目光與那條蛇對視。

……他感覺到了——他被寒意擊中,隨之而來的是疑惑,在寒冷的冬季,他早已習慣了呼嘯的冷風,他注意到那是一條眼鏡蛇……比較莫名其妙的是,布魯斯本人向來不喜歡眼鏡蛇。

他很快提出告辭,像是要離開蛇帶來的某種……不祥之兆一樣,這時候他不覺得那東西像拉爾斯了,至少他如果看拉爾斯不爽,他完全可以一拳揍過去。

……

……

等克拉克背著野營包,提著一桶魚回來的時候,先他一步歸來的戴安娜正在查文獻。夜間的驟然降溫打了所有人一個猝不及防,在開空調不頂用的時候,她網購了好幾個烤火器。散發溫暖的電器正擺在她的腳下,她扶了扶鏡框,對克拉克招了招手。

“……你這魚是從哪來的?”她問。

“我發現B給我的裝備裡有魚竿和魚餌,地點又在河邊,我就順便釣了幾條魚。”他快樂地說:“我父親教過我殺魚,我們可以燉湯。”

“好吧。”戴安娜揉了揉肩。等克拉克把行李全部安放在屋子一角,洗了個澡又出來後,她習慣性地遞過去一把木梳:“你那邊怎麼樣?”

“地點找到了。”克拉克說,他烤了烤手,火焰來帶的溫暖足以讓人發出喟歎,特彆是當你在外野營了好幾天都情況下。“我研究了一下,盜洞已經被填上了,還用植物遮掩了一下。想進去的話還是進得去的。你那邊怎麼樣?”

“有點眉目。”她說:“我一路打探,問到了曾經和杜老先生有過交道的人,他確實在收集一些破爛……那些瓶瓶罐罐大部分是被用來裝醃菜了。”

“我隻找到兩件帶有文字的,一塊是被人家當做了柵欄,另一件是……儲物罐。但都不好帶走,就拍了下來。”她邊說,邊給克拉克展示了照片。

“這……不是中文吧?不,這不是中文的任何一種變體。”他仔細端詳了一陣,得出結論。藝術史這門課他還是有聽過的。

“沒錯,比較幸運的是,我稍微有點了解其中一種文字,而且,我在這方麵的人脈還不錯。”戴安娜歎息道:“我找了幾位研究中東曆史的教授,他們說,這兩張照片——”她調出另一張,是打著燈拍的,也不知道她是去了哪個地窖:“所鐫刻的並不是同一種文字,右邊是回鶻文,左邊——在之後經查證,就是蒙古文。”

她簡單解釋了一下回鶻——一個曾經興盛過的遊牧民族部落,其文字是依照栗特文所創造,而栗特語屬於古代中期伊朗東部方言。

“其實這不太合乎常理。”戴安娜拋出了自己的看法:“理論上,你很難想象,中國南部省份會出現西北地區才出現的遊牧民族的……墳墓。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文字史料,這太奇怪了。”

“你的意思是,這裡可能存在著一些不正常之處?”

“沒錯,也許其中有些我們暫時不清楚的理由。”

她盤腿坐在沙發上,在取暖器的不斷烘烤下,就算穿得不算多也不會感覺太冷。克拉克釣來的河魚正靜靜地在水裡吐著水泡。

這是個還不錯的冬夜,儘管克拉克還是有些懷念夔娥家鄉的火炕,那睡起來夜晚會很溫暖。在以濕冷為主的中國南部,你還得多忍受一層延綿入骨的陰寒。

“我有個猜測。”戴安娜突然說。

“什麼?”

“……我不確定。”她猶豫著,隨手把沒什麼用的空調給關了,於是屋子裡隻剩下取暖器:“等布魯斯回來吧,他說趁杜先生出門,他要去探一探。等他回來,一些疑惑沒準就能……迎刃而解了。”

第 92 章

他八樓翻窗而入時, 避開了所有與耳目沾邊的事物,老式筒子樓的附近沒有太多監控,這得益於此處的戶主懷揣橫財的夢想——再過不久, 城市於此處的筋骨就會被重塑成其他模樣, 住戶們會得到一筆巨額的賠償, 像螞蟻一樣毫無怨言地搬離此地。

不論是哪處的夜色,似乎都習慣了替他提供掩飾,他靈巧地像隻黑貓,無聲無息地走在前一日才拜訪過的房子, 他克製自己不去看那條貨架上的蛇, 直徑走入了老人的房間。

如他所料, 在經曆過一場清洗後,房間中的事物在以一種不疾不徐的速度繼續在空曠的舊世界中繁殖。他的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床,床邊是帶玻璃窗的木櫃, 褐色的玻璃讓人看不清裡頭裝了些什麼。既用來儲物, 又是個衣櫃,衣物隻能充分利用自身的柔軟, 在狹窄的黑暗中被擠壓,直到帶著橫七豎八的褶皺,像另一張預示著衰老的皮,被鬆鬆垮垮地穿到陽光下。

布魯斯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成堆的紙板、丟不掉的空瓶、一台老舊的電視、DVD機器還有掛在牆壁上的鐘表。鐘表下方是被家政人員搬來方便收納的塑料箱, 他掀開一看, 裡頭全是磁帶、碟片、剪貼、報紙還有數不清的舊雜誌。

他調了調手環,放出一道光, 隨手翻開一本,發現是上個世紀出版的美國地理圖冊。那些對於他而言耳熟能詳、甚至切實到訪過的那些地點, 換到老頭那邊,隻不過是一個個拗口的、飄在大洋彼岸另一端的概念。碟片被整整齊齊放在收納袋裡,他仔細地看了看,裡頭裝著本土的影片,比如膾炙人口的《西遊記》,大概是他出於懷舊的心態收集的。

這裡頭的物品又雜又亂,彼此好像沒什麼關聯,他從裡頭淘到了一張《蒙娜麗莎》的海報,以及幾個可愛的鑰匙扣。大量外國碟片被埋在最底下,有些是動畫片,其中一部甚至是韋恩旗下的——那是十八年前從另一家瀕臨破產的公司收購過來的卡通,中譯直接用了其中一個角色的名字。他記得非常清楚,他小時候還看過這部卡通片。

他用帶著手套的拇指抹了抹碟片的邊緣,正準備放到一邊時,突然又把那張圓盤拿了起來,重新審視起了標注在中譯下的英文原名。正常來說,如果此時此刻,站在這裡是一位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大概是不會注意到其中細微的差異。人們的注意力總會偏向母語,這點無可厚非——然而,他絕對不可能記錯,原本的英文名並不是上麵標注的那個,從以前到現在,畢竟知名ip的更名往往要牽涉許多……

誠然,也許,這就是一次印刷失誤。盜版產品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的情況,但偵探特有的敏銳讓他不輕易放過任何一樣異常。他又清點了一遍那些物品,在不熟悉中國的文化產品的前提下,他把目光轉向了那些更容易被他剝開表層的東西。布魯斯拿起地圖冊,一頁一頁地翻著,最後在某一頁上找到了一條折橫——被撫平後,已經變得不太明顯。

那一頁正好是介紹自由女神像的,介紹很簡略,隨便哪個百科都寫得比這好,小字洋溢著誇大其詞的讚美,放到互聯網發達的今天,這本書的已經無法提供任何信息價值。

……布魯斯久久地盯著那張圖片和那段平平無奇的介紹,另一旁的灰色兔子正躺在光碟上,對他露出一個美國卡通裡常見的微笑。在他起身去把玻璃櫃上的鎖撬開之前……

原來如此。

布魯斯壓抑著笑聲,但透著一點沙啞的聲音還是通過他的胸腔震動泄到了外界。與外貌相反,布萊雷利的聲音和布魯斯並不像。青年的本音慵懶又隨性,嗓音一壓低,他的每一句話就很容易在無形間被這種特殊的音色扭曲成不懷好意的……教唆。

這份怪異被布魯斯——被這位不常笑的哥譚騎士重新演繹,他下意識地捂上眼睛,妄圖抑製這種興奮。漆黑的蝙蝠俠窩在他的心靈深處,冷眼旁觀著布魯斯被這過於年輕的軀體——過於年輕的心跳所帶偏既定軌道時難得一見的情緒失控。但他始終還是他,幾乎在下一個瞬間,他靠著意誌力消彌了這種影響,恢複了往日的冷靜。

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他站起身,拍拍灰塵,走向了另一頭。

……

……

布魯斯回來時,客廳正亮著一盞落地燈,他挑了挑眉,還沒等他說話,克拉克搖晃了一下薯片袋,示意聽到他開門了。

“……你們在乾什麼?”他一開始想問的是你們怎麼還沒睡——但這問題多少有點傻,他便臨時改了口。

“看電影。”克拉克說。“以及等你。”

“桌上有薑茶。”戴安娜抬頭看了他一眼,調整了一下位置,給他騰了個地方。霧氣在隻有半片光的屋內無聲氤氳著,在剛才那一瞬的目光交鋒裡,布魯斯已經讀取到了戴安娜的意思——他今天說什麼也得喝下那杯薑茶,沒得商量。

布魯斯克製住了歎氣的舉動,他摸起放在加熱墊上的杯子,溫度微燙。長痛不如短痛,他一口飲下,首先察覺到的是甜味——蜂蜜的味道,外加一些他嘗不出來的配料,很好地中合了薑特有的,植物生腥的味道。

喝完茶的布魯斯被允許加入他們——沙發還算寬敞,雖然僅限於青年體型的萬事屋。克拉克撕開第二袋薯片袋子,他從前還沒覺得薯片有多好吃,想來這是夔娥的口味。

“找到什麼了嗎?”戴安娜抄起手,她隔著一個布魯斯拍拍克拉克,讓他把取暖器放過來一點。

“你問哪種?”在坐到中間後,為了方便觀看,平板就轉移到了他手裡。他瞟了一眼電影的名字,中文片,看起來像喜劇。“你們為什麼不開投影?”

“……我們沒有投影。”克拉克提醒道,然後在布魯斯掏出手機準備下單一個新的投影之前阻止了他:“嗨、嗨,先湊合吧,你現在買也不一定到。”

“我可以加錢讓他換一個明天就能送到的快遞。”布魯斯說。

好吧,這該死的、高效到離譜的中國快遞,克拉克想,為什麼美國不能有那麼便捷的快遞呢?等快遞的功夫都夠他親自去取了!

“我想,不是這個問題。”他試圖打消布魯斯的購物行為,他看到他準備下單一個很貴的,“我們呆不了多久,用不到這個。現在,你可以——呃,安心抱著平板了嗎?”

他好像聽見布魯斯哼了一聲,這絕對不是錯覺。

“哪種都可以。”在倆拌嘴的功夫,戴安娜的注意力一直在電影上,縱然其中有些她不太懂的中文梗,但英文字幕顯然很有意思,她一邊咬著麻薯一邊看,這東西太甜了。她想,下次應該配點茶。

“我隻能說,你是對的。”布魯斯說,“他那裡的——記載,確實是其他文種,可惜我沒找到中文,可能被他隨身帶走了。”

“我能問一下怎麼回事嗎?”克拉克說。戴安娜沒來得及和他講這個,因為他們一致認為,比起這個,他們可以在布魯斯回來前給他搞一份薑茶。

“簡單來說,”布魯斯略過一些複雜的查證,直接講了結果:“戴安娜懷疑這些陪藏品上的不同語言互相之間能夠對應,就比如,我這裡找到了一個刻有蒙古文的碗,那麼,它就一定有另外幾個刻有其他文字的碗,它們講述的是同一段話。”

“也就是說,這是一套的。”克拉克恍然大悟。

“他很聰明,”布魯斯評價道:“他能對陌生人講這種玄之又玄的話,無非就是認為彆人不懂他的抱負——正常人看來,他確實是在做一件旁人難以讀懂的事情。可他並沒有選擇把這些……文物上報——麵對這些來自過去的、即使是專家都不一定看得懂的文字,一介無權無勢的老人,是如何得知其中蘊含的秘密的?”

“也就是說,他需要一份他能看得懂的說明。”戴安娜補充道:“……他尋找其他他看不懂的文物古董——可能是某些我們不得而知的理由,他既在找說明,也在尋找‘鑰匙’……”

“說起這個。”布魯斯突然道:“那東西我拿過來了,你們想看看嗎?”

他捧著平板,平淡地丟下這句話——有種絲毫不顧彆人死活的美,布魯斯在其他兩人不可置信的眼神裡,從衣服內側掏出了之前他們見過的盒子——

“就在裡頭。”他說,他突然間露出了一個……十足的、專屬於熒屏的,布魯斯的笑容,一種惡作劇得逞後的才會浮現的神采,這並不叫人反感,一般來說……甚至有點讓人……心潮澎湃。

可惜其他兩個人算得上身經百戰——得了吧,他們認識快二十年啦!他們僅僅驚訝於布魯斯的舉動——好吧,細想來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打開看看嗎?”他禮貌地詢問道。

第 93 章

“看在耶穌也好、聖母瑪利亞也好——隨便什麼的份上。”布萊雷利愣是在他原本滿是疲倦的聲音裡添加了一簇近似於威脅的陰森語調:“你就不能少講兩句?你這一路的地獄笑話夠你被天堂拒簽三千年了。”

“開什麼玩笑, ”傑森聳聳肩,在開槍崩掉一個不長眼的大塊頭後,繼續口無遮攔道:“我的誌願裡沒有上天堂這一項。”

“是啊, 你準備去地獄裡當凱撒, 但在你準備招兵買馬之前, 我是說,求你閉嘴。”

他們落到一處隱蔽的滴水獸上,底下到處有人□□,有人衝著正開燈四處探射的直升機開了幾槍示威, 螺旋槳發出的轟隆聲由遠及近, 沒有任何人發現角落中的他們。

在一些特定的時候, 你得承認傑森確實是個天才,他能做到一邊狠快準地開槍並換彈,充分利用身形的優勢將敵人撞倒地同時踩住他們的動脈, 在這一片混亂中, 他總能判斷到當前的局勢,在以保存戰力而非主動出擊的前提下, 他能帶著布萊雷利避開那些如龍卷風般聚集著的、已有了一定規模的騷亂。

這樣的才能——在布萊雷利給傑森補槍時,他曾放任這樣一個模糊的念頭在腦中閃過——如果純當一位孤膽英雄,那太可惜了,也許應該給他一支隨便什麼的團隊指揮,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得是訓練有素、黏著力強的那種。如幫派這類利益為主、恐嚇為輔的暴力團體, 大部分時間裡都處於吞並與被吞並的動/亂中, 加上頻繁的易主,除非發展得足夠龐大並足以紮根, 不然還真沒什麼用。傑森自己的幫派恰好就是那類發展較淺,手下幾天不管就能上房揭瓦的。他用恐懼喂養了一群暫時臣服於他的餓狼, 一旦他有了致命弱點,就會被一哄而上的狼群吞噬。

“……我好像看到夜翼了。”布萊雷利在目送又一批人路過後,他調整著護目鏡,在漆黑的哥譚城內捕捉到一抹亮藍色。

“嗯?他在哪?”傑森往布萊雷利目光的落點望去,行吧,什麼都沒看到,他眯了眯眼睛,也跟著把麵罩的望遠度數放到最大,然後就看到了半個街區外有個倒黴蛋被人圍了個正著——

哦,那個倒黴蛋好像就是夜翼。

沒意識到自己在幸災樂禍的傑森欣賞了三秒夜翼一對多的精彩表現,他站起來拍了拍手:“好吧,該去撈他了。”

“要是你的傷口,”布萊雷利說:“——因為你非要耍這個反派救英雄的帥而崩開,我是不會替你向阿福隱瞞的。”

“嘁。”傑森撇了一下嘴:“那就讓他自己打去。”

“不,”布萊雷利用手指敲了敲護目鏡:“……我有個想法。你可以做一個……”他想了想該如何描述:“鏈接嗎?就那種,做一個很短暫的類似於心靈或者靈魂……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利用魔法開辟一個可溝通的頻道。”

“那是什麼?”傑森還沒聽過這個,他一下子來了興致:“這是你們小隊的通訊方式?”

“可以這麼說,不過這個建立起來有點困難。你得把自己當做一個服務器,一旦你那邊波動比較大,比如情緒失控、魔力耗儘甚至是受到失去意識的傷——哪怕隻是一秒,這東西都會斷掉。”

他簡略地介紹了一下這個——這個看似雞肋實際上也非常雞肋的通訊法術,不過非常時刻,也沒什麼可以挑的了。

“你建好之後可以先去支援夜翼看看。這東西還有範圍限製,阿爾塔蒙可以做到半徑十英裡內的鏈接。”

……畢竟阿爾蒂亞的情緒一向穩定,而傑森,好吧,他有時候看上去像個炸藥桶,冷不丁就把所有人炸他個人仰馬翻,他自個兒倒是彈彈灰就瀟灑走人了。

這聽上去好像不是太靠譜。傑森按他的步驟,開始折騰這所謂的魔法鏈接,布萊雷利神神叨叨地講了一些什麼內心感應之類的東西,還有手勢和兩棵作為媒介的草。在他們差點掐起來(布萊雷利認為自己複述的過程很對,但真正能感受到魔力流轉的傑森覺得他根本就是在亂彈琴)之前,傑森還真誤打誤撞地把這條魔法網線給拉上了。

【成功了?】

他抬起護目鏡,用湛藍地眼睛看著傑森,沒說話。一道優雅低沉、宛若天鵝絨的嗓音好像透過了什麼看不見的甬道直接傳遞到了他的內心,就是——有些遙遠,有些失真,讓人一不留神就把其當做內心的自言自語給忽略掉。

【現在看來是成功了。】他想。他們實驗了幾次,發現需要凝聚一定注意力的時候,對話才能傳達。

【去吧。注意安全,記得我們現在主要是為了測試通訊範圍。】

他頷首。傑森在做了個道彆的手勢後,直直往後一倒,又在真正墜落前用鉤爪槍把自己拉上了另一棟建築,像騰空的鳥兒,最終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

……

作為跟著蝙蝠俠最久、也可以說最為熟練的蝙蝠長子,迪克很快就把對手解決了個七七八八。這時候才蕩過來的傑森隻來得及給一個妄圖裝死後奮起的老兄一槍。

“嘿!頭罩。”迪克看到他過來,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一瞬,在聞到他身上的藥味之前。

“停一停你的婆婆媽媽。”傑森在他準備開始擔心前讓他打住。他們用特製的繩索綁住罪犯們後,先行從這邊撤了。在路上,傑森簡略地複述了他所知的。

“這麼說,”迪克總結道:“……也許B那邊已經快接近對手的圈套了。”

“誰知道呢。”紅頭罩漫不經心地說:“也許是快接近——又也許蝴蝶已經陷進網裡了。”

他想起這個就覺得煩躁,不是形勢所迫的話,他還真想揍幾個人出出氣。擺在他們麵前的路隻有兩條,擺平哥譚這些的破事再去支援遠在中國的正聯,或者就乾脆先不管這裡……

現在港口怕是都封了。他冷笑著,在內心對事態進行抽絲剝繭地分析:超級家族那邊估計也被什麼東西絆住了,他們即使是想出哥譚,一時半會也不一定能行——特彆是萬一阿卡姆開始暴動,那就更沒希望了。

他們穿梭在街區之間,有時候,哥譚——明明是洶湧大海上可依靠的一所接納泊船的港口,卻沒有什麼母性可言,她給予人疼痛、淚水與苦澀,剝奪好意和憐憫,這位冷冰冰的、索然無味的後娘,隻有在大霧彌漫、火光衝天的時日裡,才會表露出其生為“母親”最為原始的姿態——一座令人安睡的血肉之宮,所有人都在昏沉中做著同一個噩夢,直至天光乍現,靈魂再次死去、啼哭、誕生。

麵對追蹤,那邊的布萊雷利似乎找到了什麼反製的措施,他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傑森和迪克甩開追兵,傑森問他是不是找到了其他人,他含糊地應了一聲,他問是不是提姆,布萊雷利說不是。

之後,布萊雷利突然給出了一個疑似提姆出沒過的地點。迪克比較擔心傑森的傷,就跟著他一起行動。他們闖入了一處半廢棄的地下超市。超市位於一處治安不算好的街區,路麵崎嶇破舊,雜草從石磚中長出,就像它們幾百年前那樣自在,或許有時候毒藤女的抱怨並不是全無道理:對於自然,城市才是有害的。一切荒涼得好像一處不存在於哥譚的美國小鎮。

這裡就和所有超市一樣,龐大的貨架、購物車、但已經沒有什麼可擺放的商品。還能聞見不知道哪來的臭味,介於他們進來的時候,門鎖早就被砸壞了,傑森斷定這裡出沒著流浪漢。

地下超市很大,一時半會兒沒法探索完,但如果說紅羅賓就躲藏在某處,那倒也不是不可能,這裡到處是能遮擋視線的玩意兒,迪克和他商量了一下,決定分頭行動。

幸運的是入口就有地圖,傑森負責左半邊,迪克負責右半邊。戰術靴踩在超市的地麵上,發出一點點沉悶的響動,這裡又實在太安靜,到處是一模一樣的指示牌,還有空空如也的櫃子,傑森注意到腳下不知從什麼地方流出一灘汙漬,他蹲下撚了撚,問起來像汽油。

他小心地在遊蕩在貨架周邊。這其實是有些像某種喪屍電影——漆黑的地下超市,躲藏在暗處的呼吸,若你要麵對的是怪物,那沒有什麼是一把槍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他就再加一把。

若你麵對的是人,那老兄,搞不好你要走黴運的。

他在心裡嘲笑著。在這種環境下行走,人很容易給自己施加點莫須有的壓力,好在他經曆過訓練,精神並沒有太緊張。

如果提姆真他媽躲在這兒。他想,希望他看清楚敵友,彆上來就給友軍一下。

很遠很遠的地方,突然傳來了一陣異動——那似乎是短兵相接的聲音。傑森警覺地回頭,他沒推測錯的話,那邊是迪克在探查的位置。在聽到響動的第一時間巡視過四周,確認了沒有埋伏著的危機後,他快速往那頭前進。

他全力奔跑過去隻需要五分鐘,而這五分鐘——剛好夠他在到來時聽到夜翼憤怒地大喊:“——紅羅賓在哪!”

“你還有幫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與其對話。他幾乎在千鈞一發之際——不由自主地閃過了破空而來的子彈。

“很不錯。”對方還頗有閒情逸致地誇了他兩句,在對傑森放了一槍後。

……喪鐘。

傑森皺了下眉頭,這老家夥來湊什麼熱鬨。

但不請自來的喪鐘沒準備和他們廢話:“既然到齊了——那正好,多一個人,多一份報酬。”

第 94 章

要做心理準備並不難, 把鐵皮盒子上的鏽鎖掰開也就是眾多步驟中最簡單的那一步。布魯斯沒有選擇一步到位,而是抽了根鐵絲,以確保了那把鎖沒有就此隕落於克拉克的掌心。

當你是一位麵對匪夷所思之事有著充分、老道而且稱得上一句身經百戰的——人物之時。好吧, 雖然他在不穿披風的日子裡, 從沒把自己當做什麼“人物”, 克拉克想說的是:他沒覺得盒子裡的、泛著一層黯淡綠色的八麵鐵疙瘩有什麼太特彆的地方,他頂多就是有點好奇。

“這是什麼?”他想伸手去碰的時候被布魯斯打了一下:“你可現在不是鋼鐵之軀。”

蝙蝠俠一貫的謹慎。他沒為此生氣,而是和戴安娜一起等著布魯斯的檢查結束。從肉眼上看,這似乎是被鎖起來的另一個盒子, 上麵的紋路被年歲一點點地磨損, 成為了不明顯的凸起;整個盒子沒有一點銜接的部分, 這是一個渾然一體的家夥。布魯斯說,這玩意超乎想象地沉,裡頭應該還有彆的東西。

“這也說得通, 杜尋找的是打開盒子的方式。”戴安娜觀察了一下整個“盒子”, 覺得有點意思。她和布魯斯要了一雙手套,從他手裡接過了這件物品。

“這種材質有點像……青銅。”她常年在博物館裡研究兵器, 而世界上最古老的青銅刀恰巧就誕生於他們在國度的文明中。“我不太確定它的具體年代,這有點古老……是的,我可以感受到。假設那座被盜的墓穴表層是中國明代墓,其中藏有另一座——來自元或者宋——亦或是更早時代的墓穴,墓穴下方還有墓穴是常見的。

本來在這種地方出現具有鮮明的、中國古代北方特征的墓穴就夠奇怪的了, 可能中間有些我們不清楚的原因——嗯, 你們也知道,儘管我曆經過漫長的歲月, 但對東方知之甚少……”

其他兩人安靜地聽她講著。相比起大部分人,戴安娜知道得夠多的了, 就是以她的標準看來,她敢於承認自己的無知。

“……如果這也是墓穴中的陪葬品,那事情就夠複雜的了。”她頓了頓:“這是件來自於公元前的……帶有明顯中原特征的造物,你看,上邊的花紋……這樣一來,不論是和哪個墓穴都匹配不上,杜是否搞錯了?”

眼下隻有他們三個,戴安娜毫無顧忌地講出了她的結論。這有點像——掛在那兒的是一把密碼鎖,卻被人誤認為需要找到一把實際存在的鑰匙一樣。這也不是沒可能——他們之前還考慮過他是不是被什麼人騙了。

“……你認為墓穴下還會有第三層墓穴嗎?”布魯斯問。

“可能性很渺茫,也不是沒有。考慮到古代百越被納入中國版圖的時間大約在……等等,我查一下。”

“公元前兩百年左右?”布魯斯說,他也是隨口猜的,很幸運的是,他猜得不錯。

“對,不過這還得取決於這東西的年代,如果再早一些——考慮到青銅的運用曆史很廣,有沒有第三座墓穴,要明確其年代才能斷定。”

“也有可能,這是某人的傳家之物或者從彆處盜來的。”克拉克跟著分析說:“舉個例子,如果我的墳墓裡出現了來自古羅馬的陪葬品,我想,沒人會認為我是古羅馬人。頂多認為我生前是收藏家,死後把心愛的收藏品帶入了地下。或者大膽一點,認為古羅馬時期有人誤打誤撞飄到了美洲然後回不去了。”

“有這個可能。”戴安娜想了想:“那印有多種民族語言的那些器皿怎麼解釋?說真的,它們出現的位置很不合理……”

“如果說,”布魯斯緩緩開口:“那座本來就不合理的墓穴,就是為了供奉——或者守護關於這個青銅造物而建的呢?出於某個原因,千裡迢迢地跑到南邊來蓋了這座本不該存在於此處的墓穴,並留下關於其秘密的多語文獻——當然,有些沒準就是沒什麼價值的、歌功頌德的記載。”

他說完,其他還在各自琢磨的兩個人瞬間停下了思考。

“……好吧,還是你敢想。”克拉克說,天哪,這個理由出乎意料地站得住腳,布魯斯會在一些你想象不到的地方給你驚喜。

“隻是假設。”布魯斯點點頭。然後他在一陣沉思後,突然點了克拉克的名,拋出了一個讓人不知所雲的問題:“……你覺得自由女神像在哪裡?”

“……啊?”

克拉克呆滯了一下,他無意識地搓了搓散下來的發尖,這時候布魯斯還掛著那副屬於布魯西的淺笑,好像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在若無其事間說了句對於克拉克來講怎麼看都……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這不亞於你的微積分教授在問你1+1等於幾——他重新把那句他沒第一時間接上的話撿起來細細想了一編,企圖在裡頭找到某種隱喻或暗示,而他並非一無所獲。

什麼叫……我認為?他想,自由女神像在哪還能取決於“我認為”?要是我不認為她不該在紐約,我還能把她搬到加利福尼亞去?

雖然他確實能,但他真的敢乾這事兒,第二天他被露易絲罵一句“你到底在想什麼”——並且被她提起來一起加班寫一篇專門噴自己的新聞報道。

思來想去,自詡最懂蝙蝠俠的超人還是沒猜透他想表達什麼,他隻好實話實話:“……在美利堅合眾國紐約市自由島哈德遜河口附近?”

生怕等會布魯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的克拉克連經緯度都補了:“北緯N40°41′21.30″,西經W74°2′40.20″.”

……結果布魯斯還是用複雜地眼神看了他一眼,就在克拉克準備先控訴一番“老兄我是真的沒懂你什麼意思”之前,他突然歎了口氣:“沒問你那麼詳細……算了,你確定沒有彆的答案?什麼都行。”

“……你想說什麼?”戴安娜替克拉克問了一句,她覺得布魯斯是認真在問這個1+1的問題,也不認為他就是閒著沒事在拿超人開涮。

“有一點猜測。”

“方便現在說嗎?”

“……不太方便,說到底就是猜測,沒準是我想多了,沒必要拿出來大驚小怪。”

“行吧。”戴安娜聳了聳肩,“該說的時候記得講。”

布魯斯沒吭聲,所以其他兩人默認他會說。

他們很快就默契地忽略了這個問題,把回到了一開始正在討論的事物上。他們各自先提出一些尚且存在的疑慮,一邊要麼瘋狂穀歌,要麼就發郵件搖能解答的專家。好在現在是工作日的夜晚,大洋彼岸的那頭的人們正迎接著一個新的早晨——下午又或者剛入夜。一部分人給出了回複,還沒回郵件的家夥們被放到了一邊。

青銅盒子在三人不斷地在三人之間傳遞,克拉克戴著手套,捧著盒子讓戴安娜拍照,布魯斯這時候已經轉移到了最右邊,對著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麼,沒人在意的電影儘職儘責地一遍遍打破夜晚的沉默,卻無形之間讓屬於人的沉默越發響亮——

克拉克盯著手中的青銅造物,他猶疑地掂量著它,他總覺得這東西有種莫名的熟悉,他還是超人的時候,興許能更好地識彆這個。他在適應新的——與原本軀體完全不同,卻也能穩當地承載靈魂的身體時,也要習慣新的視野、感知和傷痕。淡綠色的物體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仿若某種不為人知的共鳴,合著迷惘的節奏,召喚著他長久注視一件事物時無可避免渙散的精神。

他突然脫下了手套,赤手摸上了那件冰涼的——他以為冰涼,其實早就被三個人的體溫給捂得溫熱的青銅造物,布魯斯這回沒來得及阻止他——

“啊哈,”他突然如釋重負:“……我就說哪裡不對,布魯斯,來看看這個。”他把東西拋給了已經脫掉手套的布魯斯。

“怎麼樣?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來,戴著手套也沒辦法很好感知——”

布魯斯接住了那東西,他依言摸了摸,又聞了一下,表情從懷疑再到難以置信,最後化為了凝重——

他把東西遞給了戴安娜,這一刻他們的想法幾乎高度重合。

“驚人的發現。”戴安娜說:“真不知道該說乾得漂亮,還是——我們才理出來一些頭緒,你又讓事情變得複雜了。”

隨即,她搖搖頭:“……不,不是你讓事件變得複雜,而是它原本的複雜程度就是如此——頑固,不論你怎麼分解,那個秘密在沒解開前,一直在哪兒。”

“你說得很對。”克拉克說,但他並沒有看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人,而是看向了——被隨意放在牆邊的黑傘。

夜兔一族賴以為生的傘是由一種稀有金屬所製造,按萬事屋給的情報,這種金屬本不存在於地球(至少他們從沒找到過),但又可以同其他金屬一起融成合金——這種合金繼承了原本那種稀有金屬的一些質感,那觸感十分獨特,摸上去很沙,漫著一種難以說明的冰冷,你摁一下,甚至感覺得到細微的彈性。

……已知這種特殊金屬能和很多常見金屬融在一起,而他們手中的看似由青銅所製的陪葬品——也正是這樣一種合金,同樣的冰冷手感,隻不過更沉重。

……就好像在那一瞬間,一個未知的、彌漫著冰冷質感與淡淡血腥的遠古文明從沒人能看清的過去出發,跨過曆史長河,遙遙地——對著他們投下了注視。

第 95 章

東西怎麼來的怎麼回去, 布魯斯把鎖掛了回去,並連夜把盒子送回了老人的家中。克拉克還有些疑問,但都被他揮手擋了回去。

“我的猜測如果沒錯。”他在說這話時, 模糊地傳達出了一種訊號, 在這些方麵, 布魯斯有時候給人的感覺太像一位——老愛站在甲板上的船員,任由海風吹過他的發鬢,好讓他從中最細微的風向、氣味和常人無法察覺到變動中解譯出一場不期而至的風暴。“距離他找到答案的契機越來越近了,我們還有點時間去準備。”

講完這話後, 他真就按照自己的習慣開始羅列計劃並搜羅可能需要的物資了。被甩在原地的克拉克和戴安娜隻好先同彼此分享了這一份無奈。然後任勞任怨地開始順著他的步調往前走。戴安娜堅信這是一種包容, 彆人可不一定受得了他這副脾性。

布魯斯從不同渠道訂購了一些特殊裝備, 他們此番到中國,都隻帶了幾套——主要是以防萬一——白板製服,可以直接貼身穿在衣服下邊。不過功能沒有那麼齊全, 至少比不上蝙蝠戰衣那眼花繚亂的功能, 基礎到隻能防刀防彈防電擊防腐蝕、耐高低溫、能吸收一部分能量雲雲。

“……這身衣服夠你去單挑軍隊了。”戴安娜平靜道,“好吧, 當我沒說,你的下一句絕對是——”

“有備無患。”/“有備無患。”

克拉克拎起靠在一旁的折疊兵工鏟,“為什麼還要有這個?”

被戴安娜揶揄了一下的布魯斯沒答他的話,而是直徑從他身邊路過,順手把垃圾袋塞給了他。

直到杜老爺子在慣例拾荒回來後的第二天——丟了個監控器時刻監控著杜興德動態的布魯斯很快發現對方於淩晨背上一個登山包, 離開了家門。索性已經整裝待發的他們當即跟了上去——隻不過老爺子是選擇坐縣城巴士離開, 而在鈔能力的加持下,一輛越野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悄無聲息地停到了距離出租屋不到五百米的地下車庫裡。

克拉克被趕上駕駛座後,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布魯斯——夔娥的駕照在這裡更方便, 所以是他來開車。見他遲遲不點火,布魯斯抿了抿嘴唇,思考了一下,最終解釋道:“時間緊迫,這是台二手的。”

“不沒人在意這是不是二手的……算了。”他直接點了火。

他真的不想問類似“你還想買新的嗎”這種怎麼聽怎麼愚蠢的問題——在和這人相處了近二十年後,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對巨額財富抱有樸素且拘謹觀念的小鎮青年了。按他對布魯斯韋恩此人的理解,他絕對是想搞一台新的。好吧,我真是服了你們這幫有錢人了。

在僅有月光的靜謐夜晚,按照神話觀念來講,地平線下沉睡的太陽對夜幕下的一切毫不知情,在刺棱棱的太陽不再懸掛後,克拉克決計想不到,他還能有一天為此感到……慶幸。

他打開車窗,涼爽的夜風帶來一陣無與倫比的愜意,在漫長的、看不到儘頭的公路上,幾台大型貨車正平穩地行駛在一旁,時不時有什麼聲音呼嘯而過。多丘陵的省份最不缺的就是隨處可見的、如獸般四散著,匍匐安眠的群山,在漆黑夜幕的遮掩下,有時也宛若鬼魅巨怪,在心中刻印下一道記憶,即麵對不知其全貌的巍峨時的恐懼。

夜兔親近夜晚,忍受雨水與潮濕,隻為了不讓自己置身陽光之下,這不論是對氪星人還是對地球人來講,都能算是一件遺憾。克拉克想,但除此之外,他們對夜兔一無所知。綠燈那邊的資料隻有寥寥數語,一個征戰四方的種族,和吉普賽式流浪截然相反,隻為了戰爭而戰爭,傘尖滴著濃稠的血,每一場戰鬥都是當做最後一次起舞。

——“他們也同樣重視母星,不過,據和夜兔接觸過的綠燈留下的記錄看,他們看重的似乎並不是後來遷徙到的那個星球,而是更早的……雖然這麼說,他們為什麼要遷徙也是個問題,據說是資源枯竭。”

哈爾喬丹當時喋喋不休地講了一些有的沒的,比如關於夜兔的軼事,據他所知,在大約五百年前,紅燈軍團曾經招募過夜兔,就是那位不知名的老哥在獲得燈戒後,在原本好鬥的性格基礎上變得更暴躁了,這不是什麼好兆頭,於是他也很快就死在了戰鬥裡。

“話說回來,哪隻夜兔不是死在戰鬥裡呢。”哈爾就事論事地評價道,他用燈戒具現化出兩隻互相揮舞利劍的兔子玩偶,“他們和自己人都會發生衝突,偶爾,不死不休。”

一隻玩偶戳中了另一隻的心臟,他拍拍手,不再維持這兩隻兔子的形狀,綠色的兔子像顆粒一樣散開了。

“要討論暴力。”亞瑟插了一句嘴:“我看你們智人也挺暴力的。”

“這也沒錯。話說亞特蘭蒂斯人祖先也是智人吧!雖然你們,呃,變異了,能在海裡生活,還能和魚說話。”

“……”

“不不,其實按照生物演化進程,”綠箭搖了搖手指,“那什麼,人類的遠古祖先極大可能是魚類,這樣一來亞特蘭蒂斯人就不叫變異,那應該叫返祖!”

回憶結束在亞瑟一手攬過一個人,假裝熱情地誠邀二位入水體驗“返祖”生活,他們具體去沒去,克拉克就不太清楚了。

他打開了車載音響,電子屏上隨機播放著他不熟悉的流行音樂。這像一場不承載任何價值觀的公路旅行,筆直的目光循著筆直的路麵遠眺,沒有任何阻礙,這樣的時刻才能稱得上無憂無慮。布魯斯縮在後排打盹,戴安娜在副駕時不時和他搭兩句話,都是些過去的見聞。

他們不緊不慢地跟著老杜的行動軌跡,並在最後先他一步趕到目的地——也就是墓穴附近的一個村落附近休整。在確定下午他就會再次進入墓穴之前,午飯吃了個八成飽的克拉克終於反應過來——

“等等,這是針對‘我們’的?”他掰開餌塊,把糊了的那頭留給自己,另一半給了戴安娜:“……他追尋了那麼久的線索突然出現,是因為確定了‘我們’的到來,所以釣他‘餌’被投放了,而他又是另一種層麵的‘餌’,是嗎?”

“你想我誇你兩句嗎?”布魯斯剛洗完手,他找紙巾的時候問道。

“不用了,謝謝。”克拉克嚼著食物,“……等等,我怎麼感覺還是不太對……”

直到他們再次穿梭在灌木與樹林之間,特殊布料製成的衣物能很好地杜絕蒼耳、細刺黏到褲腿上,戴安娜負責警戒,克拉克負責帶路,夾在中間的布魯斯會往其他地方走一走,製造出一點痕跡,假如有護林員巡山的話,會被引走。沒有選擇林間小路,而是繞道而行,就是為了避免撞上杜先生——或者被察覺到此地另有他人。

他們順利地找到了踩過點的墓穴,又等到了背著個大包前來的老杜,他割草的動作表明了他從前是個熟練的農人,再不濟也是和山林打過交道。老人完全沒有發現茂密的、青紗帳中還藏著誰。

克拉克光看著這位老胳膊老腿的先生在那兒慢悠悠地鏟土就恨不得自己去幫他,這件事既考驗耐心又考驗良心。終於,他挖開了一個類似於洞口的地方,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去後,不知道在原地趴了多久的克拉克被布魯斯碰了碰胳膊。

在真正跟上去前,他對布魯斯說:“在我們下去前,你實話告訴我……幕後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放餌?雖然你後來有心放戴安娜去釣魚,但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是幕後指示認為……‘我們’不足為懼,再怎麼準備也徒勞無功?還是他認為這是個好的時機?”

在固定攀岩繩之前,布魯斯淡淡地笑了笑——帶了幾分嘲諷的意味,誰也不知道他究竟發現了什麼,他不說,不到最後一刻,都很難揭曉:“我認為既不是,也可以說是。”

“彆打啞謎了。”戴安娜說,“走吧,他一個人去探這種墓穴很危險,晚兩步也許他就沒命了。”

他們戴上了防護麵罩和蝙蝠家特有的多米諾麵具,這次是布魯斯打頭,介於這裡曾經被搶救性挖掘過一部分,所以殘留了很多人工痕跡。他腰間綁著繩索,指揮克拉克把他放下去,他的動作又輕又快,沒什麼聲響。

等所有人都到齊後,他打開夜視模式,安靜地衝朋友們打著手勢,在空空蕩蕩的墓道裡,也許是麵罩的作用,過濾了絕大部分沉悶了多年的灰塵,可此處依舊壓抑。一場曾經發生的死亡,一段不知暫且不知前因後果的秘密,這和孤獨堡壘完全不同,起碼他還能有個明亮的慰藉。

戴安娜心想著古墓麗影的情節,一邊給其他兩人打手勢:不到危及生命或萬不得已的情況——千萬彆損壞剩下沒搬走的陪葬品!他們隻是來追尋一個秘密,而不是來做一個賊。

作為三人中唯一從事過文物保護與修複工作的她而言,她在這方麵享有優先權。布魯斯在昏暗中回複道:你做主,公主。

由於——現在不是什麼科普曆史的好時機,她一邊傾聽著回響,一邊打開探燈,把光線調低,四處探照。

布魯斯走著走著,突然間踩到了水。他停了下來,他身後的兩人也跟著停了下來。

“有水”,他低聲說。然後扶上了旁邊的墓道牆壁——他們沒走太遠,隻能等老人前進到一定距離後,他們才繼續往前。這座墓稍微有點規模,不過也不算太大,就是甬道出乎意料地長,也沒有什麼所謂的機關。

這大概與地形有關,布魯斯掏出探測儀,上麵的數值證明了他的猜想,冬季一般是枯水期,這座墳比他們想象中的……更容易被淹沒。在文物被搶救出去後,人們就封閉了這裡,因為大部分時間裡,這兒都快成下水道了,河水在雨季灌入墓道,又在冬天消退,但還是不可免避地存在積水。

他們後半截就是淌著沒過腳踝的水路進去的,兩側有低矮的壁龕,裡頭供奉的神像已經被帶走。戴安娜在布魯斯不時低頭看數據的時候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間,她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

她蹲了下去,摸了摸,發現是一個凸起,但汙水渾濁,沒辦法判斷。最後是克拉克蹲下去上手把那玩意徒手刨了出來。

“……碗?”

他用衣服擦乾淨後,碗的花紋就露了出來,一個瓷碗,看上去還挺漂亮的。

“這一路都是。”戴安娜走了三米後又回來:“……天,這是用碗鋪的地麵。”

布魯斯跟著走上前去感受了一下,戴安娜所言不虛。

“這是什麼……習俗嗎?”克拉克問。

“我似乎有聽過類似的,”戴安娜在記憶裡翻找著那些她最近臨時看過的論文:“似乎確實有一種獨特的碗墓,顧名思義,用碗堆砌而成墓穴。這些碗會挨個壘在一起,形成一個穹拱……但用碗鋪墓穴的這還是我第一次見……”

布魯斯看了一眼那些壁龕,他說皺著眉說:“你站在中間彆動,克拉克,你去最右邊。”

說完,他站去了最左邊,結果發現——由於積水,他們沒法看到路麵情況——站在右邊的克拉克幾乎和此時的戴安娜一樣高,而夔娥本身是比阿爾塔蒙要矮的。而布魯斯貼在左邊時,他的身高是最高的。

這是一條中間凹下去的墓道。

他和戴安娜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說出了那個答案:“顛倒。”/“顛倒?”

“壁龕的位置也不對,按審美來看,壁龕不應該太低才對,這裡的壁龕幾乎快到我的腰部了。”

“不排除是另一種特殊墓葬。”戴安娜謹慎道:“……但是這是偏西南地區的才有的形式……好吧,我不是本國人,很多事物隻能依據論文文獻來判斷。”

而這並不是終點——杜興德,以及他們真正的目標是下邊那座墓才對,雨季的潮濕和堅固的、密密麻麻的瓷碗給挖掘帶來了極大的困難,村民的反對更是讓這件事不了了之,於是誰也不知道下邊究竟藏了什麼。但光上層的詭異情況,就讓前路顯現出了茫然的趨勢。

……也許他的準備還是不夠充分。布魯斯想。那種被他竭力壓下的不安如潮水一樣爭先恐後地往沿岸反撲,仿佛時刻準備將巋然不動的他吞沒,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第 96 章

人多好辦事, 哪怕是決心貫徹獨行生活到底的人看來,這話也有適合的時間與場景來證明其偏向好意的那部分。短棍在夜翼手心中旋轉,倏然間被人用極其刁鑽的角度發起攻擊, 喪鐘在刀刃來不及調轉之前用手甲上的暗刃抵擋, 他同時還得應付來自紅頭罩的偷襲, 二對一,這本來是占據上風的事情。

傑森與喪鐘角力的時候,他能明顯感覺到腰腹的傷口正因他肌肉的發力而逐漸被撕裂,但有時候——就比如這種環節, 痛苦好像被隔絕在了另一種平靜中, 無堅不摧的痛苦從危險的境地逃離了。麵具下, 他滿不在乎的、危險而慵懶地笑著,然後突然撤力,讓負責糾纏的夜翼趁機狠狠給了對方一記鞭腿。

“乾得不錯。”傑森握住撬棍, 垂下的紅色繃帶有些潮濕, 在氣味混雜的、連時間都泯滅在了單調陰影的地下商場中,他們似乎交了很久的手。

“看來有人要堅持不住了。”喪鐘淡淡地闡述著事實。迪克用餘光看向傑森, 速戰速決,有點把握但不多,但以他對這老對手的看法,這埋伏刻意得有些過頭了,給人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在打定主意後, 他們再次進攻——並尋求撤離機會。事實證明, 迪克格雷森的判斷十分明智——在那些鋪天蓋地的煙霧彈噴湧出來之前,他們本來是準備打完就撤的——

直到傑森不知被什麼分了一下神, 眼光毒辣的職業傭兵捉住了那一刹那的機會,準備用刀柄攻擊他的後頸——由於傑森的反應迅速, 那一下砸中了他的背部,在他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形的同時,刀刃已然刺破血肉——

“傑森!”

……

……

躲藏仿佛這具身體與生俱來的本能,他躲過了那些在街道上投擲□□藥的惡徒、開始用機/槍掃射商店的混混和嗜血的、彰顯暴力的狂暴份子,就連最膽小的罪犯也開始大著膽子,成群結隊地在哥譚街頭遊蕩。

他轉了轉眼睛,帶著貓科動物才有的、堪稱冷漠的觀察本能,記住了這些人的路線。不遠處,有人在衝擊緊鎖的教堂大門,而另一頭的警察局倒是暫時沒被攻破,陰雲翻滾的天空中,黃色的蝙蝠燈像一隻橢圓的眼,永恒且不朽,在蝙蝠俠的披風遲遲沒有出現的不眠之夜,往昔痛罵蝙蝠怪物的人們更加恐懼、口不擇言、詛咒夜晚。他們終於發現蝙蝠俠或許並非不死。

狂熱的情緒讓表情失控,開始有了另一波人高聲對抗,蝙蝠俠是不死的!如此一來,便成為了簡單的信眾。如不然,他們在這個夜晚就沒了賴以生存的源泉。布萊雷利多停留了半分鐘,然後就這樣離開了。

他遇上達米安的時候,少年正好敲暈了兩個正渾水摸魚的小嘍囉,他反手把刀插回刀鞘,姿態挺拔,矯健如豹,每次見都好像要比上次高,青少年的生長速度著實可怕。在這時候,他那種與其父兄如出一轍的、處變不驚的優雅倒是恰到好處地在——並不怎麼好的時機中被展現。布萊雷利和他對了一下時間和節點,最後他說自己要去海港看看。

“你不放心?”達米安問。布萊雷利斜睨了他一眼,他已經見慣了布魯斯這也許是他人到中年時會有的麵龐,卻總在不經意間從達米安身上找到一絲……沒準他少年時期也會有的沉甸陰鬱。

我總不能有他那麼欠揍吧?甭管有沒有,布萊雷利都不太想承認這個。

“總歸還是去看看情況。”他模棱兩可地回答,有意避開了與達米安的對視。“情況最差也不過是阿卡姆暴動,我想我們已經做過預演了。”

在蝙蝠俠留下的諸多方案裡,涵蓋了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出現的情況,每一位老對頭都有詳細地說明與標注,連布萊雷利都能照著攻略抄出個一二三四,更彆說身經百戰的義警們。

布萊雷利沒料到達米安會跟上來,他依舊是羅賓,而可惜的是,走在前方的人無意與蝙蝠俠的名號扯上關係。布萊雷利不時聯係傑森幾句,又去翻看那些……關於航運的信息,提姆把衛星通訊也一塊切了,便利的一鍵查看航線沒法用了,隻能反複點開另一個官方頁麵,來確認那些不曾見麵的、來去於風雨中的航船。

這至關重要。

“坐船有時候並不好受,因為你並不算真正地‘腳踏實地’。”閒不住的布萊雷利自言自語道,反正達米安那小子也不會太接他的話:“但對於海員們來說,陸地是另一片他們不了解的區域,好吧,有時候靠港意味著有一段暫時遮蔽噩夢的悠閒時光,找個酒吧喝酒,找幾位紅顏過夜,直到他們再被大海所召喚,這是旁人沒法理解的一種癮。”

他短促地笑了笑:“但陸上的人們乘船隻會在暴風雨來臨之際,切實感受到來自命運的拷問,放逐和關押原來是可以同時進行的。”

“……希望他們不會太過責怪。”

他們落到了一座大廈上,從這裡可以看到漆黑的哥譚灣,放在往常,這裡也會很快關閉,程序上曆來是如此的。不過有時候,追求事事精準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拿破侖也無法完全掌握他那隻軍隊:你們團應當在幾日之內前往某地建立前哨!實際上,多種多樣的意外讓一切延遲了,或者亂了套,沒準反而因禍得福,反正史學家裡會搞馬後炮那一套的大有人在。

現代科技讓‘精準’有了可能,不過遵循古人的智慧未嘗不可,尤其是紅羅賓關閉了網絡,讓蝙蝠電腦暫且休眠的這段時間裡。

他們可以……利用一些漏洞,就好比這些尚未關閉的港口,戰火蔓延,成日對著遼闊海麵的碼頭染上了水手無所事事的疲怠,陸地上的戰火不及風暴的咆哮。有人在給海港的管理員塞錢,好讓他們趁這點時間裝完那些集裝箱。機械有機械的老毛病,乾什麼都費力!水手們希望早點把家夥們都裝上船,早點啟航,遠離這陸地的煉獄——與哥譚市相反,港口這邊風平浪靜,正巧是出海的好時候。

管理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用趕蒼蠅才有的姿勢讓他們速戰速決。

“很難想布魯斯看見這個會是什麼心態,總歸——他夠憤怒的了,興許連意外都不會有。”布萊雷利想。

達米安知道布萊雷利在確認貨船,他還注意到他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化,這在布魯斯那兒是沒有的,他聽了布萊雷利一路瑣碎的絮叨,他猜測布萊雷利大概去過海上,隻是,他和他嘴裡那種背靠大海為生的完全不是一類人。

……他也不算是純粹行走在陸地上的人,他身上仍然有繚繞著海風,達米安抱著雙臂。那個沉默如燈之人此刻並不在他們身側,彼此相像之人也更容易相對無言。

在他開始閒(很難想象這個詞到底是怎麼出現在這個場景的)到講旅途見聞時,比雕塑還沉默——在布萊雷利看來,達米安和雕塑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會自動跟隨——的弟弟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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