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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比格雷森好一點!就在任務中閒話這方麵。

“那你呢?”他問,“像個攝像頭,儘展現彆人,你不講自己。”

“這沒什麼好講的。”布萊雷利隨口說:“卷入彆人的麻煩就夠了,而且人生都是雞毛蒜皮,沒人能和你——你們一樣,總在經曆‘大事件’,有那麼幾個月裡,最讓我發愁的隻有赤字。”

“哼。”達米安任由帶著一點失落氣息的海風吹拂過他的發鬢,他歪過頭,看起來一點都沒打算保持什麼所謂的心照不宣。

“沒有人是完美的蝙蝠俠。”他說,這小子說話從不和你客氣:“我以為我會是,從很久很久以前,我認為我是完美的——我是那個會超越,且是唯一會超越父親的人。”

“……但我不是,我不是父親的替代品,也不是完美的。有時候我不如父親,也不如他們幾個……布朗都比我能看清一些事情。”他淡然地說,收起了自大的尖刺,“我隻是我自己。”

布萊雷利“唔”了一聲,他沒有反駁,這下倒像是達米安在自說自話了。

“你不想和我一起行動,無非就是——”

“好啦、好啦。”布萊雷利投降般說,“你在這方麵比我欠得多了……傑森憑啥把我倆相提並論,真搞不懂。”

“無非是我讓你想起來什麼……不是嗎。”他嗤笑道。

“是啊,你讓我想起來我當年到底多二,特彆是咱倆長得還像。”他覺得這個說法有點奇怪,血親兄弟長得完全不像才是見了鬼了。

“哎呀。”他突然驚呼一聲,差點沒惹得達米安拔刀。“你彆激動……計劃很順利。”

“你使了絆子?”達米安蹙眉道:“這麼快?”

“是啊,船也正巧到了。”布萊雷利說:“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在他們分彆之前——整個計劃還很漫長,每個人的負擔都不輕,尤其是達米安。他摘下護目鏡,擦了擦:“……彆死了啊,你死了這套可就玩不來了。”

達米安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闔上眼眸,他緊抿了一下嘴唇:“你也是。”

“阿德裡安最後的結局你還還沒講,我記下了。”他說完,轉身跳下高樓。

……他原來在聽啊。

第 97 章

他經曆過許多類似這樣的場景, 統一描述下來,在不斷滲入雨水、年久失修的哥譚下水道中緩慢前行與在某個不知名的墓道中與帶著泥腥味的濁水相伴,這兩者似乎並無不同, 都將人拖入一種沉重的境地;碰壁的回響彙聚成一道道低語, 他打著手電筒, 像落入了一個古怪的傳說:那些未經許可的、打擾著亡者安眠之人,終將遭受到不可預測、不可饒恕的詛咒。

他們緊繃著神經,這次是由布魯斯開道。克拉克把瓷碗遞給了戴安娜,由她封存在保密袋裡。他們繼續前進, 燈光淺淺地探照著前方, 不是布魯斯不想把燈光調亮, 而是這地方著實詭異——留給他們照明的始終僅有這方寸之地,此外的光線都被黑暗捕捉並吞噬了一樣。

他們沒有過多的言語,窸窣的細響和水流代替了一切, 腳下有異物的道路不好走, 每個人都在不自覺地放輕腳步。

布魯斯得到,要麼是這條凹凸不平的地道長得有些不可理喻, 要麼就是他對時間的感知被什麼調整過了。這不罕見,有些地方就是有這種稀奇古怪的磁場問題,在發現墓道裡的鐘表和指南針和報廢沒差彆後,他都是靠數自己心跳來計時的。

他衝後方打了個手勢,以示休整。但隨之而來的是靜止——這並不意味著他和其他兩人能整齊劃一到連呼吸都重疊到一塊。

布魯斯回過頭, 後方空空蕩蕩, 燈光打過去,甬道延綿無儘, 除了他之外,並沒有任何人。

他平靜地摸了摸牆壁, 青磚牢固,敲擊起來也是實心的。這類怪事他見得多了。幽閉恐懼症和驟然而來的失落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布魯斯掏出一塊能夠固定到牆麵的小型支架,輕而易舉地讓自己的雙腳離開快成泥漿的汙水,他像貓一樣踩到支架上,借此開始摸索、試探並敲擊頭頂,以便尋找到那些隱形的機關。

布魯斯能保證至少三分鐘前他的朋友還跟在他的身後,還在互相講些什麼話,就好像一眨眼,不知名的東西就把他們卷走,留下他在被無限拉長的墓道中獨自思考原理。

如果是魔法,他想,那戴安娜會察覺到,退一萬步來講,他們身上的裝備十分齊全,也不存在皮膚裸露在外的情況。在把附近的石磚都摸了個遍,也沒能找到什麼機關的布魯斯重新踩回水裡,他學著之前克拉克的樣子,開始挖掘那些瓷碗。

手套的防水性很好,能讓他避免因看不清水下的情況而劃傷,這回刨出來的碗似乎就不止是花紋,也可以說那些花紋無限趨近於某種文字。

布魯斯打著燈看了兩眼,他思忖了不到半分鐘,他抽出一瓶植物成分的染料,在石磚上做了個標記,然後選擇繼續前進。

……

……

他往前走了大約五百米,就感受到了——不同於之前筆直道路的拐彎,但他仍然不知道這東西究竟通往何方,隻能繼續往前走。但隨著他的前進,道路似乎開始遲疑和混亂,直到最後,他突然發現,他頭頂的天花板斷了。

腳下的、自成一條小河的墓道仍然在往前延伸,但頭頂的石層戛然而止,而當他繼續往前走,在他頭頂的已然不是一條甬道正常的“上層”——

而是一塊不應該存在的漆黑,深不見底,且凝望著他。

布魯斯抬手發射了改良版的鉤爪槍,能像吸盤一樣牢牢地吸附於平麵,他憑借自身的輕盈,讓繩索纏繞住小腿,並做出了一個倒掛的姿勢,這對他來說不難,掛在某個地方等待,也是蝙蝠俠的必備技能之一。

倒掛著的他看到的是一處斷崖。

深不可測,且違背常理,就在他腦子還在飛速運轉時,他突然發現了——他裝在兜裡的那個瓷碗正在十分詭異地——以他現在倒掛的姿態來說,它在往下掉,而如果以正常的情況來說,它應該是……在往上飄。

布魯斯毫不猶豫地拿出那個瓷碗,在他鬆手的一刹那,瓷碗掉入了空洞。

那一刹那,他的雙腳——落地,字麵意思地落到了本來是作為天花板的地麵上,那些流水也嘩啦地潑了下來,差點沒把他給衝到那個深洞裡去,布魯斯甩出鉤爪槍,牢牢地抓住了斷崖的邊緣,並於揣流中收縮,成功爬了上去!

原來是這樣。他看向露出真麵目的——由密密麻麻的瓷碗組成的穹頂,水流仍然在流下斷崖,但他沒有什麼——顛倒感。就好像墓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完全倒了過來,又或者他們之前確實是在一種不可抗拒力量的影響下,踩在頂端行走。

“有些像某種判定。”布魯斯想:“當瓷碗處罰‘拿起’動作時,也不妨是一種形式地‘落下’,尤其是克拉克沒把這東西放回去……”

“……而且戴安娜也拿了,而我當時並沒有碰,是因為這個嗎?”

那他們的突然消失是怎麼回事?布魯斯站在寬敞的墓道中,頂頭依舊在延伸,而前路已經完全斷了。他要是願意,倒是可以繼續借助支架,在磚壁間邊搭邊走,當然,這方法也隻有他敢用。

布魯斯拍了拍身上的水漬,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隨後縱身一躍。

他放任自己墜入了黑暗之中。

……

……

“布魯斯?”

他睜開眼睛,戴安娜正在他眼前晃,她帶著疑惑,就好像在奇怪對方怎麼突然不走了一樣。

“……你……”

克拉克還以為他有點累了:“我走前邊吧?說起來你的手電呢?”他正打著腕表自帶的小燈,很小聲地說。

“你們等一下。”布魯斯揉揉太陽穴:“剛剛怎麼回事?”

“我還想問你剛剛在乾什麼呢,突然閃了一下手電。”克拉克說,“然後你悶聲不響地就跑到我們後邊去了,嚇得我和戴安娜返回來找你。”

還是熟悉的甬道,熟悉的朋友,還有熟悉的流水。

夢?還是……

布魯斯眯了眯眼睛,然後示意大家噓聲,並且示意戴安娜用黑書——他記得黑書中有一個法術有類似變色龍的功效,就是移動的時候還是會有端倪,快速移動效果就會消失。這種有光學迷彩效果的技術,在科技上倒是也能做到。

在除了疊詛咒buff或者福佑buff的咒語外,黑書上記載的法術簡直是亂七八糟——還都是沒什麼用的那種,不怪傑森天天吐槽:我理解這種不吉利的法器通常主人十分多,咒死一任算一任,不會哪位仁兄還往上記了菜譜吧?

阿爾塔蒙沒說話,布萊雷利懶得理傑森——笑話,他能說上麵確實有菜譜嗎?但那些材料詭異到堪比斯內普的魔藥課,天曉得到底是真的有效還是單純的古人黑暗料理。

【你發現了什麼?】戴安娜打著手勢,然後布魯斯回了一句【看到什麼都彆驚訝。】隨手把克拉克的腕表燈光也掐了,並且讓他先捂上自己的嘴。

克拉克感覺到有被針對。

就在他們做完這些的一瞬間,一道光從遙遠的地方刺了過來,依次傳來了敲擊聲。還有在水裡尋找什麼的聲音。

在戴安娜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幾步後,她愕然地發現了站在前方的不是彆人——

正是布魯斯。他好像在尋找著什麼。

她忍住了回頭的衝動——她現在回頭也不會看到什麼,但她感受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在上麵慢慢用摩斯電碼輕觸著她的皮膚。

【那是我。】

他頓了頓,補充道【……那是之前的我。】

……

……

他們跟著“布魯斯”走完了流程,這其實有點詭異了,明明是同一條甬道,前後卻好像被分割開來,成為了兩個獨立的時間板塊。在半小時前的布魯斯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克拉克和戴安娜其實就在他身後——還有一個他自己。

麵對這種情況,好吧,他有點懷念金色先鋒了。布魯斯想,這像一種因特殊磁場造成的時空紊亂,這活交給金色先鋒簡直再適合不過——雖然他有著年輕人有的一切毛病,但他會有辦法解決這個。

……然而他們現在沒法從美國把對方搖過來。如果這一切結束後這裡還是保持這種詭異,那可以請他走一趟。

布魯斯猜測,這應該是他跳下那個空洞導致的——如果他還是選擇繼續往前走,那就沒辦法傳送回去,完成這一次的首尾銜接。

等“那個”布魯斯跳下去後,他們總算是——鬆了口氣。在布魯斯第二次被水潑了一身後,他已經不在乎這個了。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戴安娜說:“……空間錯位,連時間也是……不連續的。甚至還有概念限製……”

“……暫時不確定。”布魯斯說,這地方太邪門了:“這有點像……陷入某種時空循環,而我們沒辦法承擔起打破悖論的後果。”

他把濕掉的額發往後撥,他這張臉就連狼狽的時候都能讓人感覺到美,“或許我們可以……跳下去看看,不過我想,可能我們還會把類似的事情上演一遍。”

他似笑非笑,卻情不自禁地用了蝙蝠俠的口吻:“注意分辨。”

“……不要被迷惑。”

第 98 章

正如布魯斯先前做的那樣, 他們跳下了那個空洞,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回到了墓道的開頭。

前方依舊是那副幽暗、深不可探的模樣, 稍有響動, 回聲就會將這聲音無限放大。隻是這一次的前進沒了水, 也沒了崎嶇詭異的“顛倒”墓道,這就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墓室,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境,實際的他們並沒有開始探索——他們身上壓根就沒被淋濕過, 哪怕空洞自帶烘乾功能, 那些乾燥後的泥土也沒有粘在他們身上任何一處。

這次布魯斯把登山繩綁在了其他兩個人身上, 以防走散。但他懸著的心未能完全安放,這次墓道的兩邊每隔幾米就有燈盞。

他們繼續往前走,這次倒是沒遇上什麼太奇怪的東西, 隻是, 走到差不多是上次一半的路程時,突然出現了一條岔路。

在燈光照明範圍有限的情況下, 克拉克還是兩邊都照了一下。這裡頭沒有風,這次也沒什麼以流動為特點的事物來供他們判斷,隻有沉寂形成的兩個空洞——被主觀和客觀一起分彆冠以兩個約定成俗的名稱,且難以避免地——將其絕對的、擇一而從的本質概念包裹在其中,左, 或者右。在親身實踐之前, 這兩條道路像是擺在他們麵前的另一種譏諷,似乎是打定主意, 看看這些凡人會運用什麼手段來辨析對錯。

“……這下怎麼辦?”他問:“分頭走?還是選其中一條?”

他邊說,邊從包裡掏了一塊混合了蔬菜的壓縮餅乾, 一邊吃一邊補充:“這地方屬實是邪門,所以杜先生到底是怎麼進去的……?”

“唔。”布魯斯含糊地吐出一個音節,像是已有定論的信號,他抬起頭,隨手指了其中的一條:“就這條吧,我們一起。”

他們選擇了左邊的那條路,越往裡走,那些奇怪的燈盞似乎消失地越快,其他還是老樣子,一成不變的青磚,從上到下都是。

燈能在黑暗中帶來安全感,這是自遠古流傳而來的基因訓誡。戴安娜在中途從包裡抽出了紙筆,給這裡唯一的事物畫了張速寫;克拉克則試圖看清更多,但這邪門的墓穴簡直要把詭異方方麵麵地貫徹下去,夜兔能在黑暗中視物的雙眼完全沒辦法看清十米開外的東西。哪怕這裡一成不變。

這也是一種心理恐懼。他們所有人都在心底認定了這一點。但凡走在這裡的是一些普通人,也許就得被嚇破膽——扭曲的時間線,長長的回廊,也沒什麼可破解的,純看個人抗壓能力。

他們一直走了很久,久到克拉克吃完了三塊餅乾,他還得留點應急——畢竟天曉得他們還有多少路程。沒了食物轉移注意力的後果就是,他很想試試把牆砸了,看看會有什麼結果。

這似乎違反了他們保護古墓的初衷。特事特辦,他是這麼想的,也這麼做了,做之前還特意問了布魯斯:“我能砸牆嗎?”

結果布魯斯點點頭,他們都帶著防毒麵罩的情況下,能被彆人觀察到的藍眼睛裡似乎並沒有太多焦慮的情緒。

“彆砸太用力。”他輕輕說:“你先用你認為能砸破磚牆的力度,然後再稍微加重一點……砸右邊看看。”

他讓克拉克一點點來,克拉克照辦了。在轟隆的巨響裡,一些石屑被震了下來,第一次石磚紋絲不動,第二次同樣,僅有第三次,石磚似乎出現了一些裂縫,好像再加重一點,這牆就會被夜兔的怪力給擊碎。

布魯斯當即讓他收手,並叫他用同樣的力度去試試左邊,奇怪的是,左邊一共砸了四五下,都沒什麼變化。

“總不可能是兩頭磚質量不一樣?”克拉克摸了摸冰涼的牆壁:“就算是這邊背後是山體都說不通吧?”

“嗯。”布魯斯說:“我們繼續走。”

他們多年搭檔的經驗告訴他,這時候去問為什麼八成會得到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又或者一句“因為我是蝙蝠俠”,雖然他現在不是蝙蝠俠。他們繼續沿著墓道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底——

他是說,他們又他媽回到了那個破斷崖邊上。

“……有完沒完啊!”克拉克難以置信道:“這地方沒有出口嗎?”

“我也在想,”戴安娜單膝跪下,她摸了摸斷崖的邊緣,斷得相當整齊,與其說是斷崖,不如說像被空蕩給咬住了一截。

“再跳一次。”

布魯斯這會兒帶上了點屬於蝙蝠俠的嚴峻,他拉了拉背包,率先跳了下去,其他兩個人也隻好跟上。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他們第三次站到了入口處。

和想象中的不同,這次沒什麼新花招,還是老朋友——連燈都一模一樣!他們無可奈何地往前走,唯一不同的是中途克拉克的活動從吃餅乾變成了剝橘子,他脫下手套,還順便給其他兩個人一人剝了一塊。

布魯斯用不符合布萊雷利性格的冷酷拒絕了這個,隻是在張口的瞬間被戴安娜手疾眼快地塞了一瓣:“補充水分。”她說。

有時候看蝙蝠俠吃癟也是種放鬆心情的方式。

就像他們拿布魯斯沒辦法一樣,一些方麵布魯斯也拿他倆沒辦法。索性橘肉的甘甜帶來了一些舒緩情緒的效果……興許是環境加成,他從來沒覺得橘子有那麼好吃過。

他們還是走到了岔路口——沒錯,他們先前去過的岔路,這讓克拉克不禁感歎:“……所以之前是選錯了?我能問問你是怎麼選的嗎?”

“隨便選的。”布魯斯坦然回答道。

“……我還以為你有什麼依據?”

“沒有。”他含糊地笑了笑,然後指了指地上:“不過,這倒是讓我們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

“——這好像是你之前吃壓縮餅乾掉的餅乾屑吧?”

……那種熟悉的、正如他們看到一個布魯斯在前走,另一個布魯斯跟在他們時的毛骨悚然感再次出現。尤其是布魯斯用輕鬆的口吻說:“你猜如果我們這次繼續選左邊,追上去後,會不會遇上之前的‘我們’?”

沒人回答,無形中驗證了那答案的毋庸置疑。

好在他們已經有經驗了。不過,這次選擇右邊墓道的他們實際上也沒遇上太多的——比如機關什麼的,一切和之前彆無二樣。就是中途,左邊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巨響。

“行吧,我真謝謝你當時沒讓我把牆砸碎。”克拉克說。

“畢竟當時我們沒遇上另一隊‘我們’。”布魯斯看向前方,緩緩說:“……在同樣長度的墓道中,我們的出發速度理論上是大致相同的,但是之前的‘我們’,比我們前進了五百米……”

“——因為我們中途有停頓。”戴安娜接過話柄:“為了等克拉克剝橘子。”

“看來確實如此。”他說。

……

……

等再次經曆跳崖,失重,回到出發點,眼前的一切又改變了。這次不再是青磚組成牆壁的甬道,而是直下的階梯。這似乎比直來直往的甬道更加的……可怕。布魯斯依舊要求他們繼續前進,結果和之前一樣——他們會在第一輪跳崖,然後在第二輪發現前一對他們的蹤跡。

有時候,他們第二輪如果保持和上一輪同樣的選擇,那第三輪有概率是同樣的場景,也有概率刷出新的;他們即使每次選擇都不一樣,也不一定見得就能突入新地圖,某次實驗中,他們在同樣的——原始洞穴一樣的場景下兜兜轉轉了五次。

後來,布魯斯開始要求他們分頭行動,結果就會和第一次一樣,不論是哪對兩兩組合,似乎在他們出發的那一刻起,前方永遠會走著半小時甚至一個小時前的他們,後麵則永遠會跟著一個小時後的他們。他們對此心照不宣,卻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情況錯過,如同被時間輪盤玩弄的螻蟻,在不可名狀的、永恒而反複的道路上忙碌、行走、奔跑。

常人早已臣服於不知名的偉力,獻上僅存的、唯一的且浩瀚如海的恐懼,而英雄——總是在突破時間、突破規則、突破自我之人,卻不知疲倦地奔走,探尋,直至指針歸零。他們走到終點之時,起點亦恭候多時,嶄新的狀態,嶄新的食物,這是這鬼地方唯一殷勤點的部分了。

在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後,布魯斯疲憊地揉揉眉心,暫停了新一輪的出發。

經過實驗,他們隻要沒有出發,就不會走到終點,下一隊“他們”也就不會在起點刷新。這最大的壞處就是食物和資源容易耗光,動起來起碼還能刷新一下物資和狀態。

“好吧,實驗這麼多輪了,我們來總結一下。”

克拉克第一次覺得“總結”這個詞彙是那麼美妙,哦,要知道,以往,當蝙蝠俠準備“總結”點什麼的時候,那就代表有人得倒黴了——而且這個倒黴鬼十有八九是他:“超人,收斂你的力道”、“超人,注意頻道裡的信息”……雲雲。複盤是為了更好的明天,但有時候當眾複盤無異於一眾公開處刑,這點正義聯盟的各位深有體會。

“首先,”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在這麼多次實驗後,我想,我們應該陷入了一個類似‘莫比烏斯環’的空間。”

莫比烏斯環,是由兩名德國數學家於十九世紀提出的一個發現,即一條扭轉180度的紙帶,再將兩頭粘接起來,這樣一來,紙帶就形成了一個單側曲麵。

在不討論其中複雜的數學意義的情況下,對莫比烏斯環有了解的人最直觀的感受就是:莫比烏斯環從頭到尾隻有一個麵,這意味著從任何一個點出發,他最終都能回到這個點。像一套死循環,或者一個象征無儘的詛咒。

其他兩人蹙起眉頭,這比單純的時間循環要麻煩得多,類似概念的電影小說十分之多不提,他們似乎有遇到過類似的……

嗯?什麼類似的?克拉克想,剛剛他想了什麼來著?他總覺得好像遇上過類似的什麼東西一樣,可細想來,又什麼都抓不到。

“如果真是莫比烏斯環,那現在似乎還並沒有什麼能打破這類……循環的方法。”克拉克努力回憶道,好吧,超人也許能從他的超級大腦裡翻出一些氪星人的解決方式,現在他真的記不清太多:“或許我們可以找個,呃,蟲洞之類的?話說這地方有嗎?”

“我隻說這是類莫比烏斯環,但實際上的莫比烏斯環應該比我們想象中的高級。”布魯斯說:“尤其是那個黑洞——我想,也許那地方我們無法觀測,所以才形成了黑洞,不然終點完全可以是起點的樣子。”

“你說得對,這不太對勁,以莫比烏斯的理論,我們應該永遠走在同一條道路上看著前方的自己——雖然事實好像沒差,不過道路一直在改變是什麼……”戴安娜說到一半,她頓了頓,隨即,她在布魯斯的聳肩中脫口而出一句:“……平行時空?”

“沒錯,不然以這條道路的情況,沒法容納太多——我想,這和維度有關,我們有時候會不可避免地掉入另一個平行時空。我想,這是這裡的一個保護機製,或者說,以人類能接受的姿態進行了降維。而真正的莫比烏斯環不是我們能夠理解的,沒準就眼下的情況也是照顧到我們的認知,所以才用平行時空的方式展現,……這件事複雜程度遠超你我想象,強行去探究,也許我們會死在這兒。”他道,也許,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現在怎麼辦?聽說二維人永遠走不出莫比烏斯環。”克拉克吐槽道:“雖然不是我認為我們是二維人的意思,我是說,我能想到的就是鑿一個蟲洞。”

“不用那麼麻煩。”布魯斯說,當其他兩個人以為他休息夠了,準備開一輪循環的時候,他打開了自己的背包,開始原地……鋪床。

準確地說,那是一條睡袋,韋恩出品,防寒保暖,何況這裡並不冷。

“……這次我能問你為什麼了嗎?如果你用你是蝙蝠俠這件事敷衍我,我是絕對會揍你的。”克拉克問,他快被這見鬼的循環搞得心焦力竭了,不太去想思考過多的深意。

“偶爾我會想,如果是布萊雷利,他會怎麼做……哼,既然目前莫比烏斯環在三維情況下無法破解,那我們不妨去看看另外的維度有沒有出口。”布魯斯說。

“等等你的意思是——”克拉克睜大了眼睛,這讓他看起來有點可愛,介於他現在用的是夔娥的臉而不是他自己的——好吧,即使是,那也並不妨礙他眼中綻放出的奇異色彩。

在一些假想的描述下,夢通常被歸類為四維,而據推測,整個宇宙中莫約有整整十一個維度!

“因為‘足夠特殊’,我想,有這點就夠了。先睡一覺吧,不論夢是否真的通往四維空間,夢境中是否存恐懼、真相、出路,能搜尋到遙遠的語言或者古舊神明的碎片……睡一覺吧。我的朋友們,哪怕到了最後,這也許隻能作為一場徒勞的重整旗鼓。”

他摘下麵罩,淡淡地笑了笑,這就像一個無傷大雅的邀約,不論如何,哪怕再荒唐,他們也總是願意相信他的。

……而事實終究會證明,布魯斯總在竭儘全力地——雖然他不一定每次都能,但他同樣不願意去辜負他們。而這次,他賭對了。

第 99 章

“我都說了, 預判對上預判的結果就是對方預判了你的預判。”他暴躁地敲著桌子,好在半晌過去,也隻是單純地乾著急, “這樣下去隻會沒完沒了地耗著。”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時間不多。正是如此, 才不能太過想當然。”另一個人安撫道:“……先甭管情報是從哪——以什麼形式泄露的。這世界上奇詭的手段太多, 在不明確之前,很難從這方麵去防……”

他沉吟道:“但若隻是防預判的話,那很簡單,除非我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走……哦, 阿爾弗雷德?這小家夥什麼時候溜進來的。”他抱起貓咪, 試圖把它放到一旁去。而任性的貓並不因為人們希望它到哪去, 它就真的到哪去。

“勞駕……在此之前,我在想我是不是得先驗證一下你是不是被敵人調包了?今天太陽可沒打西邊出來,隨手往棋盤上撒棋子, 你心不慌嗎?”

“前一個廢話問題我們就不討論了, 針對後者——我當然會慌,這太脫離掌控了。”他摸了摸再次跳上茶幾的貓:“但這不是有你嗎?”

“……你知道, 在這種時候,恭維我也不會對局勢起太多作用吧?”

“這不算恭維。”對方用輕鬆的語調回答,就好像事情總會在特定時刻引刃而解一樣:“什麼都行,你不要去想實施的難度,哪怕是一閃而過的靈感, 我不相信你沒去想過。”

他說完, 在本就存在某種沉默的屋子中再放上了屬於他的那一份沉默,疊加成了一段長久的白噪音;壓抑不住的煩悶沒有因人物的定格而消失, 在等待語言重新啟動這段畫麵之前——

貓率先伸出爪子,碰掉了擺在矮桌上的咖啡杯。

“碰!”

迪克格雷森被一陣碎裂聲喚醒。

他的腦海中依稀殘存著不少畫麵, 比如被刺穿的傑森,又比如黑暗中閃爍的電光,但回憶伴隨疼痛,回憶讓乾涸的喉嚨愈發渴望水。

他似乎聞到了一股腥味,不屬於陸地,倒像是在海裡。狂風驟雨的呼嘯陰沉地略過他的耳邊,他睜開眼很久,才逐漸找回自己麻木的手腳。

迪克發現自己似乎被塞在了一個箱子裡,身上蓋滿了泡沫,還帶著便攜式吸氧器。箱子不算很大,得益於他與生俱來的韌性,才能讓他完美地蜷縮在其中,要知道,這種箱子本來很難裝下一個正常體格的男人——除非是死人。

迪克謹慎地等待外麵的動靜遠去,在一陣吱呀的關門聲響起後,他終於能試圖把箱子掀起來——還好,這就是個木箱,而他身上的裝備也都沒被搜走。

迪克掀開箱子,從裡頭爬了出來,落地的一瞬間,細微的搖晃和屬於艙箱的沉悶空氣讓他立即意識到了他的所在之處——

他被人(這人大概率是喪鐘)塞進了海運的集裝箱裡,並搬到了船上!

喪鐘這是抽的什麼風?他驚奇道,如果有人出錢買他們的命,那他應該會被丟進海裡才對,而不是現在這樣……

迪克轉了一圈,試圖不抱希望地尋找和他一同遭遇暗算的傑森。

“傑森……?”迪克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好在沒幾秒後,其中一個箱子動了一下,裡頭傳來一陣拍擊聲。

“傑森?是你嗎?”

他立刻躍上那個箱子周圍,開始幫忙把木條鋸開。和柔韌性更好的夜翼不同,更高更重的紅頭罩很難在這種空間裡施展開手腳,這讓他撲騰了好一會兒。

“媽的!”

好不容易從箱子裡爬出來的傑森陶德罵了一句,“喪鐘那老鬼呢?他什麼毛病!”

顯然,不在此處的喪鐘沒辦法給出一個回複。等傑森罵得差不多後,他們開始交換起情報——也沒什麼好說的,傑森被放倒沒多久迪克也跟著倒了,一睜眼,他們就到了船艙內,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到轟隆的雷聲,還有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音。

“他是要把我們送到哪去?”迪克揉著發麻的手腕,天,傑森好歹隻是曲著腿,他可是被盤著裝進箱子的!

“誰知道。”傑森沒好氣道,他確認他的武器都健在後,準備過會兒上去看看,迪克趕緊跟了過去——如果這是艘無辜的貨船,那他希望能和船長解釋清楚,至少彆讓人家以為他們是什麼惡徒。

……好吧,紅頭罩也許勉強算,但夜翼不是。

令他們意外的是,在他們拉開那扇沒上鎖的、通往上一層的鐵門時,一位穿著橘色襯衫、帶著一頂軟帽的——看起來應該是某位船員的中年人正朝著這邊來,絲毫不意外地和他倆打了個招呼:“嘿?原來你們醒了啊?要來杯咖啡嗎?還是說想喝酒?”

他有著一頭濃密的卷發,褐色眼睛,留著絡腮胡,乍看上去有點像地中海人,再仔細觀察,卻又覺得他的輪廓太過硬朗,不過,他身上有著常年漂泊於大海才會留下的水手氣質,這一點是不會錯的。他熱情地把這兩位尚且一頭霧水的“客人”邀請了上來,並且請他們換一下衣服,還打包票說一定會將他們送往目的地。

前幾分鐘還是“貨物”的迪克和傑森在半個小時後搖身一變,成為了這艘貨船上的水手和機械師,合法的那種。

他們坐到了餐桌旁,夜宵——按現在的時間來講是這樣——比較簡單,意麵、沙拉、燉鷹嘴豆和烤魚,卷發男人給他們倆一人開了一份水果罐頭,還倒上葡萄酒,這樣一來,這頓臨時湊合出來的飯菜也不會顯得太糟。

你們可以叫我阿德裡安,男人說。這種注定的短暫的旅途中,完完整整的姓名似乎是沒什麼必要的。在還算平穩的船艙內,被溫柔地束縛在燈泡內的光芒儘職儘責地提供著多餘的溫情,於是迪克也坦然道:“我叫迪克,他是傑森。”

他們有過太多這樣的短途,也懂得心照不宣才是人能繼續前行的那根總會有需要時的拐杖,風暴尚未停歇,迪克和傑森安靜地吃完了他們麵前的那份餐食,這時候阿德裡安才開始陳述所謂的前因後果:“這樣的,我這裡接受了一份委托,不過在這之前,你們對現狀的了解有多少?”

迪克和傑森對視了一眼,迪克開口問道:“說實話,不太清楚,畢竟在此之前,我們還是‘貨物’——哦,在此之前,我還在想如何給船長賠禮道歉,畢竟正常的貨物不會自己從集裝箱裡鑽出來。”

迪克說話時心平氣和,還帶了一點打趣的意思。他其實是個極其富有感染力的人,隻要他想,他可以很輕易地以他熱絡的笑容——還有他那雙藍眼睛打動彆人,阿德裡安啜了一口他杯子裡的白葡萄酒,一邊運用著他因見多識廣而逐漸發展起來的智慧——自稱迪克的小夥子身上流動著一種弗拉明戈人式的熱情,他不會看錯。

“好吧,看來他沒和你們講。”

“誰?”迪克差點想問是不是斯萊德。結果阿德裡安——也就是這艘貨船的船長,摸著他的下巴,講到:

“嗯,他叫什麼來著?”他邊苦惱,又邊給自己倒了杯酒:“阿……哦,對了,你們怎麼叫他來著?”他比劃道:“他是我的老朋友,我們交情可好,而他稱呼你們為他的兄長——說實話,認識那麼久,我還不知道他有兄弟呢!”

阿德裡安爽朗地笑了笑,壓根不管自己給傑森和迪克帶來了多大的震撼。

感情你認識他這麼久還不知道他叫什麼?這叫交情好?

傑森趕在船長開始瞎編什麼類似於“費裡切特”的名字前打斷了他:“你是不是想說——”

——“布萊雷利,我需要再確認一遍。”

提姆叫他,“你認真的?”

“不是你要求的?讓我出個主意。”等他把所有碎片都撿起來,包進手帕裡後。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犯了錯的貓舔舔爪子,又安安穩穩地從提姆的懷裡轉移進了他的懷裡。

“我知道這有點太混亂了,”布萊雷利捏捏貓的爪子,“但打不過就加入是一種定理,你想,之前那個什麼貓頭鷹什麼的,不是也潛伏到迪克身邊去了?那我方也跟著雇人攪渾水唄。”

“我怎麼總覺得你在唯恐天下不亂。”提姆說,他思考了不到半分鐘,拍板拍得很爽快:“也行,就這麼辦吧!”

這會輪到布萊雷利呆住了。

“等等?你真要這麼乾?”

“不是你說的——打不過就加入,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加入一些我方能控製的敵人。”提姆用十分冷靜地語調說:“有點風險,但我認為值得嘗試。”

“那豈止是有點,”布萊雷利笑了笑:“——風險很大,再說到時候也許連大都會都能受到牽連。”

“我知道。”

“而且我的想法是,”布萊雷利輕聲說:“想辦法在把水攪渾的情況下把我方的支援送出去——儘管我們現在已經有警覺了,但還不夠。不能打草驚蛇。我們要適當布置但不能給對方知道我們已經了解事態,也要按對方的計劃來,還得鑽空子——重點就在於這個空子怎麼鑽。”

“所以,”提姆緩緩道:“這件事不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如果說,注定到來的暴亂——目的就是為了讓所有人自顧不暇,這時候再分人手出去,會很危險。”布萊雷利指出一個事實:“援軍不僅是‘他們’的保障,也是‘我們’的保障,這樣的情況下……”

他懶散地往後一靠,“——如果你覺得分兵可以接受的話。”

“我會把卡珊德拉從香港調過來。”提姆說:“她人在中國,是去救援布魯斯他們的最佳人手,肯定會被重點針對,與其這樣,不如讓她先一步來哥譚,還能分擔壓力,剩下的,到時候再看吧。”

“嗯哼?”

“那人選呢?”

“……說實話,我還以為你會罵我。”布萊雷利觀察了半天,發現提姆居然是認真的後——起碼事後真的要被罵,還能有人分鍋,儘管,誰曉得還有沒有事後:“我的提議是傑森或者達米安,至於攪渾水的人選……”

“——喪鐘,如何?他一向給錢就乾,如果他也被雇了,我還有彆的選擇。”

一個不屬於此地的聲音穿插了進來。

他們驚愕地轉頭,達米安站在門口,不知道聽到了多少。考慮到現在是晚上十一點,沒事的夜巡有事的睡覺,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出現在這裡……

在達米安拿出一把小魚乾後,提姆長歎了一口氣,好吧,他是來找貓的。

“你……”

“我要留在哥譚。”達米安說,他重複了一遍:“我得留在哥譚。”

“首先,你知道——話說你知道的吧?留守的壓力會非常大。”

達米安靜靜地看了他這兩位兄長——良久,直到貓開始順著他的褲腿攀爬,他彎下腰,把貓抱在懷裡。

“哼,你們要是真的敢定這個計劃。”

那份獨屬於達米安韋恩的——本被他收斂得很好的狂傲又在此時此刻被其主人釋放,他微微低俯,蓄勢待發:“——不論內容是什麼,我都奉陪到底。”

“哈,”布萊雷利也笑了起來,他狹著眼睛:“我提的計劃,我會不敢賭?!”

“那就這麼定了。”提姆抬起手,讓這他那倆倒黴兄弟都先滾一邊去:“先來研究下大體方向吧,既然我們不需要太多細節。”

提姆若有所思,手一翻,指尖不知什麼時候夾出了一枚棋子。

第 100 章

一開始, 他並不能很好的形容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不幸落入了一個修辭還未誕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他得從頭開始, 聾子、啞巴、盲人, 這些定義還遠遠走在時間前頭, 他借助不了任何其中的任何一樣——來把網住那些漂浮在黑暗中的絮狀事物。但轉機來得很快,尤其是他開始思考如下的問題:人該如何在脫離母體之後——再次將自身從混沌中凝聚?誰也講不清這件事,然而,思維的到來將那些絮狀物點燃, 黯淡的、鮮紅的螢火由此誕生。

像飛濺開來的火星療愈了失明, 那高昂的、低沉的、清脆的、起伏的不明音符自比黑暗更深沉的黑暗中發出——

“嗡——”

如此一來, 最簡單的言語也掙脫了束縛。但隨即,那力量虛弱了下去,重新化為能夠識彆出的叮叮當當, 仿佛有誰在將什麼加以捶打, 淬煉。在諸神的傳說如潮水般褪去的年代,遠古像一場難以消化的舊夢, 人們塑造新的道德,就是為了趕在黎明之前,喚醒這些沉湎之人。

他在咽下第一口空氣時突然醒悟過來,冰涼是作為概念鑽進他的頭腦的,卻不妨礙冷意偷偷混進他的血管, 非要在四肢百骸觀光一番。他被錯覺綁架到了彆處——一個本不該他到達的地方, 即存在於最瘋癲老者口中的創世傳奇裡,充滿了悖論、虛妄和他人即我這種狗屁概念。唯有他那雙始終清醒且清澈的眼睛是承載真理的玻璃球, 他以蝙蝠般冷漠的姿態,放任噩夢舔舐他無法轉動的藍眼睛, 噩夢企圖讓瞳孔擺出微笑,而他從一而終,興許,他的瘋狂來得才叫早!那太早、太遙遠啦——以至於事到如今,這瘋狂卻已是風燭殘年。

“哢。”

他點燃了燈,在滿是孤寂的隧道中,終止與突如其來才是正常的,布魯斯輕飄飄地站到一條道路中央,這道路筆直得仿佛建成之時不曾摻雜任何一位工匠的猶豫。他提著燈,一深一淺地往前邁步,像是行走在沼澤裡,卻不會下落。

兩側的牆壁高不可攀,這讓他產生了一種行走在深淵的感覺,他走了很久,直到眼前出現一條氣勢磅礴的階梯——那巨碩從不屬於人類,反而更像遠古的泰坦們的所居之地才會有的造物。他不疾不徐地攀爬上去,卻不覺得有什麼勞累之處。

階梯連接著一片平台,平台中間盛著一汪金燦燦的湖水,湖水的正中央,則是築起了青銅高台,那就像祭台似的。如果從空中俯瞰,就會發現,那湖的形狀像一隻眼睛,布魯斯沒顧上這個。

熟悉是永久居住在人類軀體中的教授,孜孜不倦地抓捕那些不該忘卻——或者本想忘卻之物,讓人感激,惹人厭煩。那太過毛骨悚然,幾乎讓他難掩驚訝——

翻滾著的金色湖泊給他的感覺,像極了那藏於雪山深處的不老泉水。

“拉撒路……?”他呢喃道。隨後,他看到了等在湖邊的、氣定神閒的老人。

不,那不是拉撒路。但也絕對不是正常的湖。

“你來了。”杜興德並不意外——也不知道他不意外布魯斯能找過來,還是不意外他此前孤身一人。他還是那副模樣,好像沒什麼能讓他在意的。

“你究竟想做什麼?”布魯斯沒準備和他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問:“還是你背後的人想做什麼?”

對方笑而不語,然後又重複了一遍:“你來了。”

布魯斯突然感覺到煩躁,在不知是何處的空曠平台,對著這汪不知道做什麼的湖泊,外加一個態度不明確的老人,這都是煩躁的理由。但他能夠忍耐,並且不動聲色:“……我來了,所以?”

“中國有句古話——後生可畏,雖然這麼說,你還是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很多。”杜興德慢悠悠地說:“後生可畏啊!來吧,小夥子,你是什麼時候察覺到不對的?”

“我本來想,這或許和平行世界有什麼關聯。”

他像在解釋,又好像在求證:“我想,你應該有所預料,其實把線索全部羅列一遍就清楚了。”

“房間裡的碟片、磁帶以及圖冊……”布魯斯仔細羅列,娓娓道來:“特彆是那盤卡通碟片,我看到的時候就想到了。”

那盤卡通碟片刻錄的是韋恩旗下收購過的一部動畫,原名是《(Loounes》,中譯為《樂一通》或者《兔八哥》。

“非母語者確實很難注意到。”布魯斯說:“而你收藏的那塊碟片上寫的原名卻是《Loooons》。”

事實上,這部動畫片的名字從始至終從未改變,這點布魯斯再清楚不過,可確實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正確的名字應該是《Loooons》而非《(Loounes》,言之鑿鑿,卻找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其有更換過名字。

這種和事實相差甚遠的——多數人的認知錯覺,就涉及到了一個流傳已久的概念——即曼德拉效應。

曼德拉效應,也被稱為“集體錯誤記憶”。這個效應的名稱來源於南非前總統曼德拉。很多人都有宣稱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就電視看到過他的訃告、葬禮現場,可實際上他從未死於監獄,而是一直活到了2013年。

“人的記憶是十分不可靠的,很容易受到暗示、語言的影響,這點我不否認。”布魯斯看向杜興德,他好像還在聽,但一言不發。

布魯斯曾經問過克拉克,你認為,自由女神像在哪?

這背後其實還能衍生一點笑話——畢竟美國人是公認的地理不好,比如認為阿拉斯加州是在島嶼上,又比如分不清亞洲地名。而其中最出名的一項就是——許多美國人都“下意識”地認為,自由女神像位於紐約南邊的埃利斯島。甚至還有人專門拍了以埃利斯島為背景的人像——然而,自由女神像壓根不在那兒,而在自由島。這就讓這些照片顯得無比奇怪。

“你收集的圖冊裡,配圖中的自由女神像確實是在埃利斯島上。”

他目光如炬,蔚藍的眼眸中混進了點點金光。

“有人認為,是因為宇宙重啟,也有學者提出,這是因為平行世界——也就是說,一些發生在其他世界中的記憶錯誤地流淌到了這裡。”

“……但我想,那些所謂曼德拉效應中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記憶錯覺,而也有百分之二十,是平行世界——所以你在找通往平行世界的方法?還是說你已經找到了?畢竟相比起猜想,你好像已經得到了物證。”

“……又或者你沒有把握,需要借助這裡。”

他話音剛落,杜老頭就縱聲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啊!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後生了。一般人還真沒你這麼個想法……”他咂咂嘴:“不錯,年輕人,猜得不錯……”

布魯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底的懷念,看著那譚平靜的死水——那莫約不是薩拉路,又或者,至少沒有薩拉路那麼神奇。

若非如此,也就不會叫人寄情於虛無縹緲的——布魯斯停頓了一下,他在老頭狂熱而悲切的眼神中,忽然想到了一個更東方的、隸屬於佛教的詞彙——三千世界。

“……”他在那一瞬間垂了垂眼眸。“……你還能收手,我可以想辦法帶你出去。”

老者仍然咧著嘴,他搖了搖頭:“不啦……我有時候也會想。”他輕輕說:“……她要是沒死,也許也和你差不多一樣大了,小夥子,年輕氣盛,你不懂為人父母的心啊!”

……其實他懂,隻是這個身份實在尷尬,沒法——動之以情。布魯斯走了兩步,試圖離他近一些——他可能待會兒會往湖裡跳。

“平行世界不是那麼好去的。”他還在試圖勸解。“而且那也不一定是你的女兒。”

“你不懂,小夥子。”他說:“那邊的她沒有老頭,這邊的老頭沒有她,正好,正好。”

杜老頭有著所有老人的壞毛病——一不留神就兀自讓自己陷入回憶去了。這極大地方便了布魯斯的靠近——他像貓一樣,不留痕跡地往前挪。以他的身手,隻要距離足夠,完全可以趁機擒住一位沒有經過任何鍛煉的老人——

就在他猝然發難的同時——老人笑了一聲,在布魯斯抓到他手腕的一瞬間,化為了千萬螢火,轟然而散,有的觸到牆壁就消逝了,有的則掉進了金湖裡,掀起了一點漣漪。

“小夥子,還是太嫩了啊。”蒼老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你我身在夢中——而老頭最擅長的就是教人做夢啦。對不住、對不住啊!無論如何,我得去見她——”

“……罷啦,你找來得太快了……和你一起來的那兩個小朋友又實在太鬨騰,本來也合該讓你看一看此地——”

布魯斯撲了個空,他就這麼直直落入了那灘金色的溶液中,與此同時,那古怪的青銅盒子被放進了祭台中央。

在被徹底淹沒的恍惚之中,他聽到了一陣非男非女,非獨非眾的聲音:“嗡——”

其意義以十分詭譎的方式灌入了他的腦海。

——此乃龍脈沉睡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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