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這樣,當初禮聘懿旨下去,妾身還不如趁學規矩時壞了容貌什麼的,再不進宮來害您!”
淳嘉聽著這話,微微沉吟。
他一早知道雲風篁對戚九麓其實餘情未了,就算不是男女情愛的惦記,卻至少帶著愧疚與彌補的心思。
站在公允的角度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雲風篁同戚九麓這對青梅竹馬,不像他跟袁楝娘,早已在重重壓力下,耗儘了對彼此的指望。他們之間雖然談不上相敬如賓,卻絕對兩情相悅。如果不是飛來橫禍,正是門當戶對的一雙人。
甚至戚九麓婚後還追來了帝京,可見念念不忘。
如果雲風篁轉眼就將這竹馬扔之腦後,形同陌路,那這心性也忒寒涼了點。
但正所謂情不自禁,聽到賢妃承認戚九麓也是“在意妾身”的人,他還是覺得一陣悵然。
好在他不是初登基時的少年天子,近十年磨礪,錯非故意,早就喜怒深藏於心,此刻隻略作停頓,就溫言說道:“好好兒的說什麼喪氣話?一家子過日子,哪有天天太太平平的?些許口角,過些日子就好了。怎麼就扯到了刑克上頭去?都是做母妃的人了,說話還這樣沒分寸。”
見雲風篁哽咽不語,有些無奈的歎口氣,起身走到她身側,遞過帕子去,“還是你覺得,朕這般無能,隻能給你空口許諾?”
“妾身隻是不忍見陛下政務繁忙之餘,還要為妾身額外操勞。”
淳嘉覺得這話應該是不相信了,他沉默了會兒,說道:“哪裡有什麼操勞不操勞的,若是你要做的事情江夫人不許,你卻偏要做,江夫人一準攔得住嗎?”
但你跟袁太後又不是親生的,親生的怎麼鬨都沒關係。
像她小時候跟謝風鬟爭寵,哭著鬨著說江氏偏疼姐姐不疼她的話,講了沒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當時何嘗不把江氏氣的死去活來,但氣過了也
就算了。
她也好,江氏也罷,其實都不相信江氏不心疼她……要是雲風篁真覺得親娘不疼自己,說實話她也沒那底氣反反複複的鬨。
可淳嘉跟袁太後能這樣不見外?
雲風篁覺得不太可能。
這要是她跟江氏那樣親密的娘兒倆,袁太後還用得著借刀殺人利用宣妃?直接趁淳嘉不在,派人過來一杯鴆酒下去,回頭淳嘉知道了再生氣再舍不得再難過,跑去春慵宮同她咆哮一番,冷戰些日子……完了也就和好如初了。
她以前對謝風鬟做過的混賬事情多了去了,江氏一壁兒安慰謝風鬟,一壁兒口口聲聲罵她“個昏了頭的小王八蛋,也不知道作了什麼孽才生到這麼個討債的”,卻也沒耽擱悉心照顧親生女兒不是?
換了謝風鬟這麼對她,你看江氏翻臉不翻臉。
雲風篁一時間有點心灰意冷,她從被江氏打消了得過且過的念頭後,就從一個極端到另外個極端,不但不想死來了,還卯足了勁兒盯牢了母儀天下的位子。
她知道淳嘉對她好,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乃至於謝氏的崛起,都是淳嘉給的——所以她加倍的警惕淳嘉。
因為他能給予也能收走,自己的榮辱乃至於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間,在她無力反抗的情況下,她根本不敢沉溺進這種寵愛裡去。她甚至很難容忍天子對她的任何拒絕,不管有什麼樣的合理的理由,雲風篁都覺得,這是在提醒她,麵前的這個人,可以對她一言而決。
他說不行就不行。
如此的殘酷與絕望。
況且淳嘉對她的寵愛也沒到不分青紅皂白的地步,比如說他從來沒想過讓她做繼後。
故此雲風篁戒備的心安理得。
但或許是想起了戚九麓,也曾有過淳嘉如今的為難,她忽然就後怕起來。
如果早知道跟戚九麓有緣無分,她會怎麼做呢?是跟他保持距離,好聚好散;還是對他更好一點,讓他更加不能忘記自己?
雲風篁不知道,任何一種設想都覺得揪心的痛。
她跟戚九麓是不可能再繼續了。
再多舍不得也隻能是舍不得,而且必將為歲月所淡卻。
她甚至扼腕當初年少輕狂逼著他許諾不會娶其他人,不會善待晁靜幽。
那個時候她鋒芒畢露肆無忌憚,總覺得自己得不到的彆人也彆想得到,總覺得自己過的不舒服戚九麓憑什麼嬌妻美妾繼續他的人生、爾後順理成章在一大家子的環繞下,將她忘記?
現在她就是後悔,非常的後悔。
她寧願他忘了自己好好兒的過日子,這無關於她在宮闈裡風生水起——哪怕她這會兒失寵又失勢被打落冷宮,前途叵測,她也希望戚九麓能夠重新開始,有真正溫柔賢惠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光大戚氏門楣……
人的想法變的就是這樣的不可思議與迅速。
雲風篁心裡突兀湧起了預感,就是她此時後悔當初未曾體恤戚九麓,以後會後悔此刻未曾體恤淳嘉麼?
“……妾身一定要做的事情,母親當然是攔不住的,不但攔不住,還得耐著性.子為妾身的胡鬨善後。”沉默良久,她幽幽的說道,“可這也不過是依仗她寵愛妾身,不顧她傷心難過罷了。”
“慈母皇太後很不容易,妾身不敢叫陛下為了妾身使她不喜。”
“左右妾身年輕,為了長輩的解頤受些委屈,也是理所當然;再者,入宮以來,三番兩次蒙受陛下偏愛,為此取悅慈母皇太後,也是應有之義。”
語未畢,已經感受到淳嘉按在她肩頭的手下意識的攥了下,旋即擔心捏疼了她,速速鬆開。
年輕的天子俯首親了親她麵頰,含笑說道:“朕會說服母後的,不讓母後傷心的那種……你就彆牽腸掛肚了。朕是母後養大,豈能不知道母後性情?”
他心情很不錯,因為感受到賢妃是真心實意說這番話。
對於賢妃的為人來說,哪怕隻是一時衝動,也是非常難得了。
那他更加不能讓賢妃受委屈。
不然這妃子回頭回過神來,誰知道會怎麼想?
這時候皇帝沒有考慮賢妃是不是再次以退為進,實際上雲風篁這回也的確沒有以退為進的想法。
……離開太初宮之後,她站在太液池畔,舉目朝春慵宮方向看了片刻,冷冰冰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