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紅藥送衣裳過去,西屏獨自在房中閒坐,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一壁看著窗外日影,一壁提著手指,撫過炕桌上落下的竹簾的影,像撥琴弦,一條條地撥過去,仿佛聽見流水一般淙淙動聽的聲音。
她不會彈琴,聽是聽慣了。薑家是做生意的人家,在揚州府是有名的豪紳,每逢節下,或是誰做生日,也常請些彈琴唱曲的伶人到府中。她見過不少,那都是些最會逢迎男人的女人,連她那沒多大用的丈夫也愛和她們鬨。
“發什麼呆呢?”一時顧兒走進來,見紅藥不在,便問:“那丫頭哪裡躲懶去了?”
西屏回過神來笑笑,將窗上的竹簾卷起來一些,走去倒茶,“我打發她去給狸奴送衣裳去了。”
“我說你這屋裡太冷清,要多給你派兩個丫頭,你偏不要。你到底年輕,靜過頭了倒不好,也出去逛逛去。”
“二哥和三姐姐他們都去了外鄉,我在這裡又沒有旁的親戚,哪裡逛去呢?”
顧兒咬了咬唇,拉她坐下,笑說:“我這裡正好有個去處,也是要請你幫個忙,不知你肯不肯?”
“幫什麼忙?往哪裡去?”
顧兒招招手,叫她附耳過來說了一通。西屏睜圓了眼認真聽一陣,點頭應下,“隻是不曉得狸奴肯不肯,我看他的心思全不在這上頭。”
“所以我才急呀,這時候隻要過得去的人家,我也不挑三揀四了,先瞧瞧性情脾氣好不好再說!”顧兒說話要走,“我去和狸奴說去,你等著他來請你。”
“我看他未必肯去。”
顧兒回頭擠一擠眼,“我自有法子治他。”
屋裡出來,走到園中,正趕上時修換裝出門,顧兒拉住他便問:“你往哪裡去?”
時修隨口道:“我出去逛逛。”
顧兒嗤他一聲,“你一向不愛在外頭閒逛,又不好結交什麼朋友,成日不是在衙門看卷宗就是縮在屋裡想案子——少蒙我!是不是出去打聽前日那樁人命案子?”
時修反剪起手來,隻笑著不作聲。
顧兒乜他一眼,“去問案子,怎的不穿官服?”
“又不是升堂坐衙,穿官服做什麼?不過出去問問。”
顧兒撇嘴一笑,“怕你爹怪責你插手縣衙的事?哼,正好,我這就告訴他去。”
說著作勢要走,時修一把拽她回來,“休去!您有什麼事隻管吩咐兒子就是,繞這彎子做什麼?”
“哼,不繞這彎子,你如何肯聽我的?”
“到底什麼事?”
顧兒笑起來,“你說這事巧不巧,昨日趙婆子到家來說,魯大人家有房親戚正好前兩月到揚州來,就住在魯大人府上,趙婆子接了他們針線上的活計做,常去走跳——”
她這前情過於繁絮,時修聽得不耐煩,一聲截斷,“撿要緊的說來。”
顧兒嗔他一眼,“他們家有位未出閣的小姐,年十六,此行到揚州正是為給這小姐相一門親事,魯大人看你好,給趙婆子露了些風,你不是要打聽案子嚜,我早上替你給魯大人下了個拜帖,你借機去瞧瞧。”
時修原懶得和人相看,不過正可以趁勢去問問案情,少不得答應,“您與我同去?”
“我不好去得,人家是哥哥嫂嫂領著妹子來的,父母沒來,那家嫂子是魯大人的外甥女,魯大人家中又沒有操持的夫人,我去了和誰說話?再則我去也顯得太鄭重,到時候親事沒定下來,反倒難堪。我方才去和你六姨說了說,請她陪你同去。”
其實她是躲懶,她也懶得和那些人周旋。時修心知肚明,笑了笑,“她肯管這等閒事?”
“怎麼不肯,你是她的外甥,她是你姨媽,你的事怎麼叫閒事?”顧兒一擠眼睛,笑道:“轎馬我都叫人預備好了,你姨媽在房中正等你,你快去請她。”
不多時走到那邊房中,果然見西屏難得換了身有顏色的衣裳坐在外間椅上,上著鵝黃長衫,下露半截草青熟羅裙,嘴上搽了淡淡一層胭脂,頭上斜插一支青玉簪,戴著副翡翠珥璫,嫻靜清雅地低著脖子針黹。
時修進去,有點不知如何開口,儘管他娘兩頭都是說好了的,不免也要略提一提才好搭腔。
不想他才剛咳了聲,西屏聽見,便擱下針線籃子起身,理著衣裙道:“你娘都跟我說了,等紅藥過來咱們就走吧。”
“我出門時,紅藥正在我屋裡和丫頭說話。”
西屏怕紅藥不知要出門去,隻得出門尋了個婆子去傳話,未幾回屋來,正好瞧見他攤坐在椅上,袍子上的羊皮腰帶像是係歪了,中間嵌的那塊白玉朝右偏了點。
西屏走過跟前,眼睛實在從他腰間挪不開,“去人家府上相看,也不好好拾掇拾掇麼?”
時修垂目一看,還不覺察,“哪裡不好?”
她朝他腰間指去,“腰帶歪了半寸。”
“噢?”她那眼睛仿佛是尺,他腆著肚皮,沒所謂地往左邊拽一拽,“這腰帶原是我爹的,我配著有些鬆,係著係著就歪了。”
果不其然,他起身走動兩步,那白玉又偏了。西屏想假裝瞧不見也不行,看過一眼,不糾正過來心裡總是像有群螞蟻在爬,毛毛躁躁的。因此隻得道:“你解下來,我替你另紮個眼。”
時修背著身暗暗一笑,將腰帶解下來,又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