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昏黃的燈光,照在供桌上的無名靈牌,也照在蒙懷仁的臉上,唯獨把他眉間,深深的川字紋留在陰影裡。
他語氣飄忽,將二十年前的噩夢一點點揭開。
“逃出皇宮後,我二人隱姓埋名,連孩子也不敢姓尉遲,唯恐被王鏻的爪牙發現。”
“但那個黑衣劍客一直沒出來,我很擔心,就偽裝成乞丐,日日到宮牆外察看,一連幾日,都沒等到。”
“那段時間,宮牆外時常有一個少年,與春生差不多的年紀,向皇宮裡張望,有時候一待就是一天,待了將近半個月才離開,王鏻殘暴不仁,這位少年的親人大約也是遇害了。”
“我們等了很久,都沒等到黑衣劍客的消息,知道他凶多吉少,於是決定離開。”
“真要走的時候,卻不知道該去哪裡,我與春生都是孤苦無依的人,尉遲瑾和陳夫人因為得罪了王鏻,也都被滅門,想來想去,我們決定去黑衣劍客的家鄉,想著至少要打聽到恩人是誰。”
“他的口音我曾經聽過,一定是南平人不會有錯,南平三州中,除了荊州口音略有不同之外,歸硤兩州的口音區彆不大。如此輾轉,我和春生帶著孩子搬到了南平,一邊給孩子治病,一邊尋找恩公。”
“我和春生都不會武功,也沒行走過江湖,想在山路崎嶇、交通閉塞的歸硤兩州,找到一個無名的劍客,無異於大海撈針。”
想到二十年的找尋,竟沒換回一星半點兒的消息,蒙懷仁心中的愧疚變得無以複加。
“我知道他是誰!”一直靜聽的褚南潯,此刻難掩激動。
他聽蒙懷仁講,在皇宮裡碰到黑衣劍客的時候,就隱隱覺得熟悉,之後又聽說還有一名少年,等在宮牆外,就更加確信。
現在,連口音也證實了。
那名黑衣劍客,就是百裡閣失蹤二十年的大弟子覃雅山;
而那名少年,就是他父親的結義兄弟,最後被向從陽下毒,慘死於平灘湖崖頂的百裡閣三俠——望鶴軒!
蒙懷仁雙手微顫,聲音哽咽,“你真的知道他是誰?”
“是的。”褚南潯嗓音微澀,把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一聲“恩公”,蒙懷仁對著供桌上的無名靈牌,長跪不起。
“恩公,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我才知道您的名字,蒙懷仁枉生為人!此間尚有大事未了,隻有來生結草銜環,報答恩公的大仁大義!”
蒙懷仁連磕數個響頭,起身時,已是形容慘淡,涕泗橫流。
看著他略顯佝僂的背影,褚南潯思緒良多。
二十年前,究竟發生了多少事?又改變了多少人?
蒙懷仁不過四十,卻整日愁容滿麵;
玄素年僅十歲,就看破紅塵,遁入空門;
覃雅山行俠仗義,命喪閩國皇宮;
望鶴軒身背壓力與自責,苦尋師兄二十年,以至於未老先衰,不得善終;
而他的貞貞,也因為二十年前的一場災禍,陷入無底的黑暗,每日掙紮彷徨,受儘痛楚。
這一切的根源,都來自於王鏻!
然而,王鏻已於十八年前,被其子王繼鵬殺了,想報仇都找不到人。
死於親生兒子之手,隻能算他多行不義必自斃。
蒙懷仁跟褚南潯一樣,做夢都想殺了王鏻,隻恨自己不會武功。
在深山定居後不久,春生出家,更名為玄素,搬到了十五裡外的青竹寺。
蒙懷仁獨自帶大遲貞,每日藥浴、針灸、推拿,無所不用其極,好在遲貞恢複了觸覺,聽力也因為藥材使用頻繁,恢複之後,從最初的平常人水平,變成現在的耳力驚人。
“二十年不辭辛勞,總算把貞兒帶大,唯一的遺憾就是還沒有治好她,沒能報答陳夫人的恩情。”
蒙懷仁先前曾提到,陳盈之救過他和玄素,卻沒有說具體是什麼事情,褚南潯卻不難猜到。
閩帝王鏻愛好男寵,後宮中豢養了不少的俊美少年,“歸郎”歸守明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為歸有明專門建造了九龍帳,卻不料,自己最後被殺死在九龍帳中。
除此之外,王鏻還崇信佛教,曾下令讓兩萬百姓離俗出家,導致閩國遍地都是僧人,至今不絕。
王鏻一怒,伏屍百萬,而陳盈之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女子,且身懷六甲,手無縛雞之力。
要說她有何種能耐,可以救蒙懷仁和玄素,除了以身代之,褚南潯想不到其他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