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救兩個內侍,委身於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此恩情,難怪蒙懷仁至今都忘不掉。
蒙懷仁沉浸在故去的回憶中無法自拔,褚南潯的心裡,卻浮現出另外一件事。
在雲來客棧的時候,吳士乾曾提到過一個人,說能修複遲貞眉間的劍痕,隻是人品不佳,當時被遲貞拒絕了。
褚南潯記得,那個人叫陳守明。
不知道這個陳守明,與王鏻的國師、洞真先生陳守元是什麼關係?蒙懷仁在閩國皇宮待了十幾年,問問他,說不定會有結果。
“師父,可曾聽說過陳守明這個人。”
“陳守明?”
聽到這個名字,蒙懷仁的臉上閃現了半刻的驚恐,隨後又恢複正常。
“不曾聽過,我隻記得一個叫陳守元的畜生。”
憶起二十年前的那場噩夢,蒙懷仁心懷畏懼,他這半生,都在與一個叫陳守元的惡魔博弈。
陳守元的醫術比他要高明得多,否則以他二十年的鑽研,為何總不能將餘毒根除。
隻可惜陳守元跟王鏻一樣,已經死了,在兵變中被殺,他沒辦法手刃仇人。
“陳守明怎麼了,你為什麼突然提到他?”蒙懷仁發出疑問。
褚南潯回道:“我們在硤州認識了一位來自福州的武林前輩,他有一個叫陳守明的舊識,可以修複傷疤,他當時提議讓遲姑娘去,不過被遲姑娘拒絕了。”
“拒絕?”蒙懷仁沉吟,“這位武林前輩是不是提了什麼要求,剛好是貞兒做不到的?”
知徒莫若師,褚南潯感歎,遲貞的心事,蒙懷仁竟然一猜即中。
“師父所料不差,那位前輩讓遲姑娘做他一年的徒弟,遲姑娘說已經有師父了,就拒絕了他。”
蒙懷仁預設了很多理由,比如遲貞不願被人脅迫,比如遲貞覺得修複容貌沒那麼重要。
他預設了很多,唯一沒想到的,就是遲貞會因為有師父,而放棄了本該屬於她的如花容顏。
陳盈之的相貌可以說是傾國傾城、明豔大方,否則也不會被王鏻看中,招來殺身之禍。
遲貞的長相與陳盈之有七八分相似,另外幾分,就輸在那條醜陋的傷疤上。
即使不能治好傷病,能恢複容貌也是好的,蒙懷仁絕不允許遲貞為了他,而放棄自己。
他思慮再三,最終下定決心,對褚南潯囑咐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對貞兒也是真心實意的,今天我就把貞兒托付給你,盼望你能珍愛她一輩子,忠貞不渝,永不變心。”
正在考慮修複容貌的褚南潯,聽到這句話受寵若驚,直接跪倒在地,名正言順地叫了蒙懷仁一聲“師父”。
就像私定終身的少男少女,突然被長輩認可了關係,他既感到欣喜,又感到心慌。
欣喜,是因為遲貞是他深愛的女子;心慌,是因為他怕照顧不好遲貞,辜負蒙懷仁所托。
他的一舉一動,蒙懷仁都看在眼裡,暗暗點頭。
“我把貞兒托付給你,你除了愛她、照顧好她,還要讓她遠離傷害。倘若日後找到這個叫陳守明的人,可以讓他醫治,但若是這個陳守明跟陳守元有一星半點的關係,立刻帶走貞兒,不可有絲毫遲疑。”
他沉默半響,突然捏緊拳頭,眼睛裡盈滿了化不開的仇恨,“終此一生,我不希望貞兒和閩國皇室,還有陳守元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此時此刻,遲貞的生命已經遠勝於褚南潯自身,他當著蒙懷仁的麵,鄭重發誓。
“我褚南潯會一輩子對遲姑娘好,不讓她受委屈,讓她遠離一切危險與苦難。”
一番誓言,讓蒙懷仁不堪重負的雙肩,得到了片刻喘息,但過剛易折,他像突然被壓斷了脊梁,委頓在木凳上。
“我知道外界都在傳貞兒是偷盜秘籍的竊賊,但那些秘籍是我從皇宮裡帶出來的,都是王鏻的東西,倘若有人找上門來,我自會去跟他們解釋,如果他們不聽,就用我這殘軀抵罪吧!”
褚南潯站起身,輕撫蒙懷仁的後背,勸慰道:“作惡的人早已得到報應,那些秘籍是你們該得的,是王鏻欠你們的,師父又何必為惡人擔責。”
蒙懷仁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
“世人都像你這麼想就好了,然而又有幾個人聽得真話?我隻希望貞兒一生平安喜樂,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管她是做無憂無慮的女俠也好,還是做劫富濟貧的路匪也罷,隻要她開心,做什麼都可以,這個世界上最難能可貴的,除了自由,我想不到比這更重要的了。”
夜已深了,窗外月色皎潔,蒙懷仁打發褚南潯去看望遲貞,自己則回到了一牆之隔的藏書室,繼續對毒物的鑽研。
這是他已經做了大半輩子的事,餘生也必將繼續,除非有朝一日,遲貞看到藍天、聞到花香、知曉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