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有淚不輕彈,流淚被心上人抓到,褚南潯覺得丟臉,想直起身子,把淚擦掉。
但是,他沒能直起來,因為遲貞拉住了他。
“你彆動,陪我說說話好嗎?”
“好。”褚南潯答應著,重新又坐了回來。
感覺到對方坐回了原位,遲貞開始自言自語。
“南潯,你知道嗎?以前我不覺得眼瞎有什麼不好,反正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我不想看見的,眼睛瞎了,剛好落個清靜,沒有眼睛,我一樣活得瀟灑快樂。”
“可以現在,”她把手放在褚南潯的臉上,空洞的眼神,倒映著褚南潯的影子,“可以現在,我好想知道你的樣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遲貞的聲音輕飄而緩慢,褚南潯一動不動,任憑她的手在臉上摸來摸去,描摹他的樣子。
靜默片刻,褚南潯喉結滾動,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
“我是高的,瘦的。”
“那是好看的,還是醜陋的?”遲貞又問。
沒等褚南潯回答,她又自嘲地笑了,“可惜,我對美醜沒有概念,不知道怎麼評判。”
“那你覺得我是美的,還是醜的?”褚南潯笑著問她。
遲貞想了一下,“我猜是美的,即使不美,也是美的。”
因為在她的心裡,除了師父,就是褚南潯最重要了。
“你猜得對,”褚南潯麵色溫柔,“就是美的,你沒聽向千蘭誇我是‘小白臉兒’嗎?”
“小白臉兒?”遲貞笑了,白皙的麵部泛出些微的粉紅色。
她想到了百裡閣祠堂的床底,狹窄閉塞,卻是她幸福的源泉。
因為在那裡,褚南潯第一次抓住了她的手,那是她離褚南潯最近的一次。
說起向千蘭,遲貞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猜我給向千蘭用了什麼藥?”
“什麼?”她話題轉得太快,褚南潯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後才想起來,她說的是捉弄向千蘭的事。
遲貞讓褚南潯到櫃子裡拿出一個暗紅色的小瓶子,然後拿掉塞子,“你聞一下這是什麼?”
褚南潯接在手裡,瓶子裡麵裝的是粉末,他不敢倒出來,向千蘭的慘狀,他是有所耳聞的。
他把瓶子放在鼻端輕嗅,沒有味道。
一般的毒物他是不會聞的,說不定氣味就有毒,這瓶之所以敢聞,是因為遲貞不會害他。
“我聞不出來,沒有藥材的味道。”
“我就知道你猜不出來,”遲貞狡黠一笑,“想不到‘醫毒雙絕’的兒子也有失手的時候。”
她坐起身,從褚南潯的手中接過瓷瓶,並讓他找來一張紙,將藥粉倒在上麵。
藥粉攤開,呈現為灰褐色,仔細辨認,又能從中間找到其他鮮亮的顏色顆粒。
除此之外,藥質也十分細膩,輕微地抖動都有可能導致飄散。
“這是‘蟲屍粉’,顧名思義,就是用很多毒蟲的屍體製成的。”遲貞解釋道。
褚南潯恍然,“難怪沒有藥材的味道,原來是蟲子。”
他感歎一句,又接著道:“費這麼大的勁,製出來的毒藥隻是讓人難受幾天,豈不可惜?”
“這是我用來懲罰彆人的,”遲貞向褚南潯解釋,“還有另外一種蟲屍粉,用過之後在身體上的反應是一樣的,隻不過不會在四五天後痊愈,而是腸穿肚爛而亡。向千蘭不過是罵了我幾句,毒死她不至於吧?”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看”著褚南潯,“如果我那時候毒死了她,你在島上還不把我撕了?”
她的話讓褚南潯愧疚不已,褚南潯那時候因為向千蘭,還把遲貞氣到了洞外,害得她吹了半天的冷風。
遲貞這次的大病,難保不是那次吹風的後果,畢竟那天她剛從水裡出來,渾身都是濕的。
“以後不會了。”褚南潯鄭重地說,“以後你就是最重要的,誰也比不了。”
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比情郎的表白更令人心動,遲貞以前可能還會因為向千蘭吃醋,現在卻不會了。
她知道,她的南潯不會騙她。
月色迷人,照在窗欞上,蠻牛倚在窗口,發出“咕咕”的聲音。
時間靜靜流逝,房間內的兩個人說著話,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遲貞又睡著了,褚南潯直起早已麻木的身體,踱到窗邊。
對麵藏書室還亮著燈,蒙懷仁的影子映在窗戶上,枯瘦而佝僂。
褚南潯知道,蒙懷仁今天的托付意味著什麼?
二十年的青春耗儘,他已現油儘燈枯之相,終有一日,會離開遲貞。
而遲貞,失去如師如父的蒙懷仁,今後的日子,隻能是褚南潯來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