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南潯的手上慢了下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真是有情有義的奇女子!”
除此之外,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
遲貞點頭,她雖然與六妹素未謀麵,隻見過對方殘缺不全的屍骸。但在知道六妹的事之後,遲貞很慶幸,因為她在密室中,曾對那個骷髏拜了三拜,也算儘了些許心意。
一想到那個空洞的骷髏,遲貞緩了好半天,才強忍難受接著講下去。
“當時六妹因為中毒痛苦不堪,之所以留著最後一口氣,完全是因為放不下蓮姑。蓮姑嘗過毒藥的厲害,知道是什麼滋味,自然也不想六妹再受苦。於是,蓮姑親手殺了六妹,然後把屍體偽造成被野獸啃過的樣子,隻帶走了六妹的頭顱。”
“那張臉皮?”褚南潯欲言又止,如果讓他剝下好友的臉皮,他可下不去手。
至於蓮姑下不下得去手,他們沒有處在同一個位置,他不敢以私心判斷。
“是蓮姑剝下來的。”遲貞回道。
當時聽蓮姑說起時,遲貞也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畢竟她從來沒有與蓮姑近距離接觸過,就算在洞裡看到蓮姑換臉皮,當時也隻以為那是普通的易容術。不像褚南潯對人體熟悉,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張人皮。
到這時,褚南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從遲貞沒有起伏的語調中,他幾乎可以窺見蓮姑悲慘的一生。
能做下剝好友臉皮這樣殘忍的事,不過是因為,她們已經經曆過更殘忍的事了。
對藍舍陀和塗青鬆的仇恨,不止蓮姑有,死去的六妹何嘗不是?
他又怎敢保證,六妹不是自願的呢?
褚南潯徹底停了手上的事,任由遲貞的聲音,在腦海裡穿過。
“六妹因為父母雙亡,在寨子裡也沒人能管住她,所以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外麵過的,有時候甚至好幾年都不回來。蓮姑帶走六妹的臉皮,跑到外麵養傷,並拜師學會了易容。之後她換上六妹的臉皮,偽裝成剛剛遊曆歸來的樣子,寨子裡也沒有人懷疑,直到孔采文的父親猜到,想辦法把她嫁了出去。同姓不能通婚,蓮姑雖然頂了六妹的身份,但說到底還是姓孔的。所以孔長老給她選的夫婿,是外地逃荒到孔家寨的一個人,原以為那人能和蓮姑幸福地過完一生,誰知天有不測風雲,那人早早地就死了。”
老天時有不公,褚南潯和遲貞都已嘗過,對蓮姑的遭遇,褚南潯除了唏噓,也幫不上什麼。
他整頓心神,扔給遲貞一個藥包,語氣平靜,“以後會好的,不管是他們,還是我們。”
遲貞抬頭,撞上一雙溫情蕩漾的眼睛,心裡的某處瞬間坍塌,好半天才應了一聲。
“嗯……”
*
艱巨的整理工作持續了近半個月,這期間,峒蠻族人把後山寒潭的水全部放了,將裡麵的屍骨起出來,集中安葬。
親眼目睹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悲劇,寨中長老集體表態,廢除了實行了幾百年的聖女製度,以後也不再到後山祖洞去祭祀。
寨中之人,苦藍塗兩姓的壓迫久矣,眾人一合計,決定以後都實行平等的製度,雖然舊的掌權勢力反對,但抵不過大部分人都同意,最後順利地通過長老會議。
在這次會議中,孔采文當上了名正言順的孔姓長老,頭上再沒有人壓迫。
告彆那天,蓮姑親自帶人來送,孔珍、藍青煙、塗秋霜,還有孔若雁等被解救的女子也都來送行。
遲貞的眼睛從她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蓮姑身上。
蓮姑還戴著六妹的臉皮,木然沒有表情。甚至於,遲貞到現在都不知道蓮姑的真實名字,隻知道叫“孔姑娘”。
或許,蓮姑自己也不想讓人知道吧!
因為她的餘生,永永遠遠地背負著兩個人的命運,與六妹生活在一起,到最後,成為同一個人……
人群中,瘋瘋癲癲的鐘長老,嘴上說的都是“老大的孩子活了,老二的孩子也活了”。
遲貞與褚南潯相視一笑,齊身躍上竹排,在朝陽的照耀下,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