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六十七 地羊鬼(七)(2 / 2)

李秀麗盯了他好一會,慢慢放下手。

朱員外走進廂房時,白鶴、枯鬆,早就聽到了門外的動靜。已經站了起來,神情嚴肅。

朱員外搶先向所有修士行了大禮,竟然跪倒在地,嗑三個響頭。

砰砰砰,抬起頭,額頭青了。

剛剛見過百姓慘狀的白鶴、枯鬆都沒有扶他。

李秀麗、黃鼠狼袖手看著。

朱員外說:“我朱豪自問平生做過許多虧心事。但隻有這一樁,確實非我所為。”

“我本是安城外小小一行腳商,慢慢經營發家,使了很多不光彩的手段。因略有容貌和家財,敢打敢拚,蒙嶽父母看中,竟然下嫁丹娘。我承認,我家仗著嶽家勢力,廣發放印子錢,操縱賭坊等,平生害命謀財,破家毀門眾多。”

他將發放高利貸之事都承認了。

“地羊鬼之事。我確實早就知道。

數年前,安城出現了‘怪病’,天下醫家束手無策。某日,我和丹娘夜夢城隍。城隍爺告訴我們,因我家斂財太過,民眾情感悲憤,炁凝不散,導致幽世溢出,從‘高利貸’的概念中,誕生了一類鬼怪。此即地羊鬼。地羊鬼者,嗜利,有妖術,會逐漸掏空人之五臟。就像......就像欠下印子錢的人,被我們逐漸掏空家產的過程。”

“此類鬼怪,非我們驅使。卻是從我們發放印子錢,導致痛苦者眾多,才誕生。隻要我們仍放貸一日,地羊鬼之禍,必綿延安城。”

說到這裡,朱員外——朱豪垂下眼簾,苦笑:“當年,城隍爺也問過我們,願不願意除去此怪,解除什麼‘溢出區’。隻是對我們全家的炁運有較大損害,從此再不能行此行當,還會反過來影響身體健康。我們自然是不願。”

白鶴厲聲道:“荒唐!溢出區的存在會持續破壞人間與幽世的平衡,導致幽世溢出擴大,時日若久,常年浸染在溢出區多餘的炁裡,甚至人體也可能發生異變,再也無法生活在諸表人間。幽世裡有多少怪物都是這樣來的!難道城隍沒有給你們講過這樣的常識?”

朱豪呼出一口氣:“城隍爺給我們分析過其中利害。隻是,很多時候,人活在世,銀錢卻比性命更重要。何況,我們家也經常身不由己......”

李秀麗冷笑:“你要真是這樣想,為什麼等朱緋也‘得病’了,就願意消滅鬼怪、撫平溢出區了?無非是之前地羊鬼雖然禍害,但禍害的是欠你家錢的平民百姓。現在禍害到你兒子頭上,你才知道後悔!”

“是,我是自私自利,該死。”朱豪眼圈紅了:“可緋兒是我和丹娘的獨生孩兒,是我們心頭珍寶。他是個讀書人,平時溫和善良到近乎懦弱,從不曾害過誰,連欠我家錢的那些人,他也經常替他們懇求我免利錢......緋兒又有什麼過錯?倘若老天真有眼有靈,就讓地羊鬼衝我來!為什麼卻偏偏是緋兒遭此劫難?您、您可憐可憐他......”

白鶴聽得起了三尺怒,他是出家人,又是正人君子,不會說損話,隻得長歎:“朱公子可憐,又誰來可憐那些父母雙亡、冬夜薄衣的孩子?誰來可憐恩愛儘散、生離死彆的夫婦?誰來可憐暮年喪子,凍餓交加的老人!”

朱豪膝行而前,拉住白鶴的衣裳,扯住枯鬆的佛珠:“大師,小人知錯了,知錯了!如今城隍爺等俱不在城內,緋兒的情況卻刻不容緩,請你們務必斬除鬼物,奪回他的臟腑,救他一命!我和丹娘一定會全力配合,我們的家業、產業都可以敗去,炁運損失亦無所謂,隻求緋兒活命!”

他說:“就算不為緋兒,也為了安城百姓......”

室內一片寂然。

半晌,白鶴說:“朱豪,你不配提安城百姓。”

朱豪一怔,見他們不吃軟,心念一轉,正要以賬本上的秘密,他權勢滔天的好親家來威脅。

下一刻,白鶴道:“我們早已猜到了這些。我和各位道友早已決定,無論真相如何,都會除掉此怪。”

“不是為了你跟你兒子。而是為了安城百姓,為了本表人間,儘修行者的本分。”

朱豪麵上露出涕零感激,口中不斷說“諸位高義,高義,朱某慚愧......請各位儘管施為,破家亦不敢有怨言......這是我們罪有應得......”

心裡卻鬆了口氣:還是這些自詡正道,所謂的正人君子好拿捏。就算事後得罪了安王,也可以拿他們頂事,隻說這些人強行破掉了溢出區,朱家炁運大損,無法再為安王斂財......

換做縣、府城隍,肯定與那些官僚一個德行,滿口打哈哈,對此事避之不及,不肯相救緋兒。

正這時,外麵有小廝過來通傳:“老爺,有京城貴客上門。”

一看見跪地的朱豪,嚇得立刻噤聲。

朱豪若無其事地站起,拍拍膝蓋上的灰,對修行者們拱手:“我已全盤托出。此後,定會誠心合作,各位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儘快消滅為禍安城的地羊鬼。我有貴客臨門,先行一步,諸位請。”

便告辭離去。轉身時,麵上哪裡還有剛才的哭哀痛悔唱念俱佳,竟然一派正經,還帶了絲笑意。

見他離去,修行者們卻麵麵相覷,心裡很不舒服,也無可奈何。當下之事,首要的,的確是消滅地羊鬼,撫平溢出區。這就需要朱家這個始作俑者配合。

遙遙地,朱家大門那邊,卻響起了說笑聲、招呼聲,來人顯然與朱家極熟。

這時,黃鼠狼卻忽然動了動鼻子,說:“咦,地羊鬼的臭味!”

李秀麗指著賬本說:“東西就在這呢,當然有味。”

黃鼠狼搖搖頭,再次嗅了嗅賬本,又朝空氣嗅了嗅,說:“不對,不對,這賬本上麵的臭味,是甲鬼的。就是保護朱緋那隻。但是......”

“但一開始我們看到挖朱緋腸子的,才跟第二次的乙鬼是同一隻。”

黃鼠狼指了指那端:“外麵的,是乙鬼味。”

那邊朱家的貴客走過院子,穿過走廊,與朱員外的說笑聲也清晰可聞。

“妹夫客氣了,太客氣了......”

“見過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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