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 熱水........熱水!”
伴隨著一陣尖銳急促的叫喊聲,來來往往的仆役的心愈發提了起來,神色緊張, 腳步急速,目光凝重, 皆躬身穿梭於廂房和庭院之中,各自忙亂。
他們每一個人臉上都沒有多餘的表情, 皆如臨大敵, 直到一盆盆晃動鮮紅的血水被產婆端出,又被嘩啦一聲潑在地上, 滿院全是刺鼻撲麵的鐵鏽血腥味。
饒是見過了大世麵的慧貴妃,在看見那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時,也忍不住皺了眉,轉過頭去, 悄悄用帕巾捂住了口鼻。
而與此同時, 產房內的方岫玉疼的麵色蒼白,如紙一般沒有任何血色。
他已經疼了近一個時辰,但孩子卻沒有任何降生的趨勢。
他雙目無神地仰躺在床上, 抓著程雲的手漸漸鬆開, 嘴唇慢慢乾裂起皮, 眼皮也不受控製地耷拉下來,像是快要疼暈過去了。
腦後的枕頭被他的汗水浸透,隱隱透出些許深色來。
“公子, 公子, 你不能睡呀!”
看著虛弱無比的方岫玉,程雲急的眉毛都要著火了。
一旁幫忙接生的秦幕雙弟撩開被子,往下看了一眼, 隨即抬頭道:
“孩子頭還是沒出來,怎麼辦?!”
“玉夫人,用點力呀!”一旁幫忙接生的雙兒看著方岫玉身下被血染透的被單,已經慌得手都在發抖了:
“玉夫人,醒醒!”
要是這時候睡過去,不僅肚子裡的孩子生不下來,連生母也會因為身體大出血而喪命的!
“.......公子,公子!”看著秦幕雙弟緊張中帶著些許驚恐的神情,程雲怎麼會不知曉其中的厲害。
方岫玉從小和程雲一塊兒長大,兩人是主仆,更是兄弟,眼看著方岫玉氣息微弱,幾近斷絕,程雲眼底的眼淚水嘩啦一下冒了出來。
他跪在地上,用力抓住了方岫玉往下滑落的手,成股成股落下的眼淚水淌進口中,鹹澀無比:
“公子,你不能睡啊!”
程雲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哭腔,像要喚醒半昏迷的方岫玉,又怕動靜太大會傷著方岫玉,最後隻能輕輕晃了晃方岫玉的手,道:
“公子,你肚子裡懷著是四殿下的孩子,若是你此刻睡去,四殿下就再也看不到他的長子了!”
【..........】方岫玉力氣已經耗儘,眼皮垂下,麵前的黑沉張牙舞爪,不管不顧地想將他拖進死亡的深淵。
但當程雲說到“四殿下”三個字時,方岫玉好似忽然受到了什麼觸動一般,吹下的眼皮輕輕顫動,緊接著,他脫力的手指竟然輕輕發著抖,隨即用力抓住了程雲的手!
“.........”感受到方岫玉的力氣,程雲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在意識到方岫玉正在努力掙紮著想要清醒的那一瞬間,程雲高興的就差沒手舞足蹈了。
他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剛才是提到了蘭鳶山,方岫玉才有所觸動的,想了想,又貼近方岫玉的耳邊,低聲道:
“公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生下小殿下。”
他再接再厲地說:“你腹中可是四殿下的親生血脈,你難道不想讓四殿下有後,難道不想生下四殿下的孩子嗎?”
【..........】話音剛落,原本已經半昏迷的方岫玉似乎有了反應,眼睫輕顫,隨即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仁還虛焦著,顯然是尚未清醒,完全是吊著一口氣沒有昏過去。
秦幕的雙弟見此,大喜不已,將參片塞進方岫玉的口中,鼓勵道:
“玉夫人,您腹中的孩兒是個男孩,倘若你生下,四殿下日後便有長子了。”
在程雲和秦幕雙弟的輪番鼓勵下,方岫玉終於拾起了力氣。
他幾乎是拚儘了全力,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用力向下使勁,層層疊疊的汗從額頭冒出,沾濕了鬢邊的發絲,程雲甚至來不及擦掉,又有細密的汗淌下。
“玉夫人,撐住啊!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
秦幕雙弟看了一眼被子下方的情形,急的恨不得自己替方岫玉生:
“用力啊!”
方岫玉不斷深呼吸,又不斷用力,程雲看著方岫玉白的近乎透明的臉色,心疼的無以複加,但是又不敢鬆開方岫玉的手,隻能忍著被方岫玉攥的幾乎要變形的手,輕聲道:
“公子,用力啊!”
“——怎麼還沒生出來?”
兩個時辰過去了,方岫玉的房內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急著想看自己第一個小皇孫的皇帝已然有些不耐煩,“再派個人進去看看!”
因為方岫玉腹中懷的是皇長孫,所以幾乎半個皇家人都來了,太子和太子妃也在其中。
聽見皇帝的話,太子忙道:
“父皇,臣知胡太醫醫術高超,若是派他進去接生,或可幫上忙。”
皇帝回頭看他,讚賞地點頭:
“難為你這樣關心弟弟。”
言罷,皇帝揮了揮手。
應聲出來、跪在地上的胡太醫見此,忙聽令站起身,提著醫箱就想進方岫玉的產房。
然而,他尚且還未進門,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陣沉冷的女聲,將他嗬在原地:
“胡太醫且慢。”
胡太醫聞言,腳步一頓,回過頭,見叫住他的慧貴妃此刻正一動不動,端坐在皇帝身側。
慧貴妃年輕時是個美人胚子,眉目清冷,耳邊的鳳釵輕輕晃動,視線虛虛落在胡太醫的身後,微微眯起:
“秦幕及其雙弟醫術高超,有他們在,不會出事的,陛下就不必再派人了吧。”
蘭鳶山在走之前已經和慧貴妃交代過,生產的時候讓秦幕雙弟和自己的心腹太醫進去便可,千萬不要讓皇帝派太醫進去,以免太子買通太醫,在方岫玉的生產過程中動手腳。
“貴妃娘娘,兒臣這也是擔心玉夫人腹中的胎兒,所以想要幫忙。”
太子親口推薦的人被拒絕了,太子臉上有點掛不住,半是玩笑半是暗戳戳陰陽道:
“萬一秦幕及其雙弟有所疏忽,無法成功接生皇長孫,這樣的罪過,誰擔得起?”
言罷,太子又悄悄地給胡太醫遞了一個眼神。
胡太醫瞬間理解了太子的意思,點了點頭,再度拎起藥箱,抬腳就想進去。
“站住!”
慧貴妃見太子賊心不死,終於忍無可忍地皺起眉。
她豁然一聲站起,幾步往前走了幾步,徑直擋在了門前。
她年輕時本來就是征戰沙場的女將軍,昂首挺胸時甚至比年餘五十的胡太醫更高,鬢邊的鳳釵流蘇金珠垂下,眉間紅色的花鈿將她精致大氣的眉眼襯的雍容華貴,凜然不可侵犯:
“本宮說不能進就是不能進!胡太醫,難道你想抗本宮的旨不成!”
言罷,慧貴妃伸出手,直接擋在了門前,一向不爭不搶的她此刻卻難得動怒,冰冷的目光掃過院下站著的、心懷賊心的太子,提高聲音,一字一句,力透空氣:
“今天本宮就守在這裡,玉璧,拿本宮的劍來——”
“是,貴妃娘娘。”
慧貴妃的大宮女很快捧來一把削鐵如泥的古劍,劍鞘上麵未曾鑲滿寶石,卻漆黑填銀,纏繞著鳶尾花的花紋,古樸大氣。
慧貴妃一把拔出寶劍,寶劍的劍氣湧出,瞬間削斷了太子身邊的蘭花樹葉,將它一分為二:
“今日若誰敢無本宮的命令擅闖玉夫人的產房,便有如此葉!”
被劍鋒削成兩半的樹葉落下,冰冷鋒利的劍身反射出胡太醫驚恐瞪大的眼睛,皇帝坐在一邊,看著擋在門前不許任何人進去的慧貴妃,氣的臉色鐵青:
“慧貴妃!你胡鬨也有個限度!在朕麵前舞刀弄槍,你是活膩了嗎!”
慧貴妃握劍的動作沒有鬆一下,聞言轉過頭,盯著皇帝看了一眼:
“怎麼,陛下想要廢了臣妾的貴妃之位嗎?”
她說:“那請陛下好好想想,當日勤王之時,是誰用這把劍擋開了射往您胸口的那支穿心之箭,又是誰握著這把劍,殺死叛軍,親手將你送上帝位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夠皇帝聽清。
劍上已經沒有當年勤王時流淌的血跡,慧貴妃年歲也已大,再無當年的美貌動人,但那雙眼睛依舊清冷堅毅,即便沒有了小女兒的嬌羞,仍舊能看出當年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女將軍的英姿。
皇帝看著穩穩地握劍守在產房麵前的慧貴妃,縱然氣的臉色鐵青,喉結滾動,蒼白的胡子上下顫抖,顯然是怒意上頭,但最後——
到底沒有再說一句話。
縱然心中已然氣急敗壞,但對著多年的愛妃,許是也記掛著多年夫妻情分,皇帝也沒有再說出一句話,呼哧呼哧捂著胸膛喘了幾口氣,半晌還是怒而揮手,讓胡太醫退下了。
見胡太醫退下了,慧貴妃也沒再蹬鼻子上臉,哐當一下把劍丟在地上。
皇帝被這劍摔落在地的聲音嚇了一跳:
“你當年不是最寶貝這把劍嗎,平白又扔它做什麼?”
慧貴妃沒再看他,隻是轉身,透著窗紗,看向裡麵的方岫玉:
“劍已非當時劍。”
她頓了頓:“人也非當時人。”
“..........”
皇帝盯著慧貴妃的背影,倏然沉默下來,不說話了。
許是感受到慧貴妃對自己殷殷期待的視線,在不知第幾次嘗試用力中,頭昏眼花的方岫玉忽然感覺下身一熱,隻覺有什麼東西被排出體外,緊接著,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便響徹廂房:
“咿呀——”
嬰兒啼哭的聲音是如此的清脆悅耳,幾乎如同天籟之音,不僅是接生的太醫,廂房外的慧貴妃等人也同時怔住了:
“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