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廷煦指著祁竹離開的方向,童言無忌地問:“大哥,那個人摔了一跤欸。”
祁竹從地上爬起來,腳步踉蹌地下山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沿著山路從回城的,他走錯了路,半道又折返,一路跌跌撞撞,一直從天亮走到天黑,從天黑又走到天亮。
回到家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腳底磨破了,磨出了血,把鞋底都染紅了。
祁竹想著那日花燈節,他見到阮扶雪手中提著一盞八寶琉璃燈,流光洌灩,襯得她姝色無雙。
又想起他們約在姻緣樹旁,在氤氳朦朧的燈霧中,阮扶雪的笑靨美得如夢似幻,像多依戀她,還說好想嫁給他,卻溫溫柔柔地拒絕了他送的燈,用天真無邪的目光望著他,紅著臉同他說:“我不好拿回去,解釋不清是哪來的。”
他祁竹給的燈解釋不清,那霍廷斐給的就能解釋清了嗎?為什麼?因為阮家人是早就知道霍廷斐和阮扶雪的事了?……說不定已經好事將近……隻有他這個傻子還被死死瞞在鼓裡。
再想到霍廷斐手上拿著的香囊——定情信物都給了。
又是給定情信物,又是私下幽會,與哄他的路數一模一樣。
虧他還覺得阮扶雪笨,虧他自以為聰明,其實他壓根就是個被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玩弄在掌心的傻子而已!
他又去了阮家一趟。
從大門走,被門房攔住。
阮家家丁見他渾身戾氣,一臉陰鷙,見他執意要見人,怕他鬨事起來大家都不好看,連忙又找了管家過來。
這次來的是大管家,一並帶了五十兩銀子,要贈予他,祁竹嗤笑一聲:“就真當我是個打秋風的破落戶了?”
祁竹走了一夜的路,滿身風塵,頭發淩亂,眼睛赤紅,看著就叫人害怕,真如瀕死掙紮的困獸一般。
大管家賠笑道:“自然不是,這是我們老爺夫人念在舊情上,給您的一點舉手之勞的幫助,還望見諒。”
祁竹一枚銀錠都沒要。
他站起身來,自懷中掏出用綢緞包好的白玉玉佩,原是一對的,可以拚在一起,他有一半,阮扶雪有另一半。
他一直把這珍之又珍地揣在心口,日日帶在身上養玉,養得極好,這塊玉佩上看上去光澤溫潤柔和。
然後,祁竹舉高這塊玉佩,狠狠地擲在地上。
他與阮扶雪的定親之物,便如此,乾脆利落地碎作兩半。
祁竹寒聲道:“轉告你們家老爺夫人,阮家既有攀高枝之意,我亦無心糾纏。但總有一天我會回來,還請你們攀穩那高枝。”
說罷。
祁竹折身離去,沒有回頭。
他神情恍惚、滿身狼狽地回到家。
老仆仁叔一見他,立即老淚縱橫地拉著他的袖子,道:“少爺,你怎麼才回來,昨日老爺在獄中又受了刑,今日早上已不好了……”
……
男婚女嫁本是常事,若隻是解除婚約之後,阮扶雪再嫁旁人,他會苦澀地笑著祝福。
可為什麼要騙他?她喜歡上彆的男子也就罷了,與他說清楚不就好了?為什麼一邊佯裝對他一往情深,一邊在與霍廷斐談婚論嫁?是在待價而沽嗎?
還是她已經愛上霍廷斐了,卻礙著他們青梅竹馬的情誼,所以不告訴他?
祁竹情願是前者。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意難平。
去年,他重新見到回娘家守寡的阮扶雪,第一件事就是問她:“你是自願嫁給霍廷斐的嗎?”
她說了是。
多厲害的女人,每每隻需要一兩個字,就可以讓他心如刀絞。
祁竹正想著。
阮扶雪幽幽轉醒過來,見到他,又是一臉畏葸之色:“你不用上朝嗎?”
祁竹道:“今天休沐。”
阮扶雪迷迷糊糊,她日子過得如枯木一般,今夕何夕都不曉得,左右不過是關在家裡繡花,哪有去算哪日是休沐。
阮扶雪問完,又不敢說話了。
祁竹一見就來氣,惱火地去把黃花梨木的首飾匣子拿過來給她:“你看看。”
扔在床上,丁零當啷的。
阮扶雪做足心理準備,小心翼翼地打開,卻被珠光寶氣閃了下眼睛。她卻不是個喜奢好侈的女子:“這……”
祁竹道:“送你的。”
阮扶雪猶猶豫豫地說:“我、我不能要……我一個寡婦,本來也不戴什麼珠寶首飾。”
嫁給我以後不就又能打扮了嗎?祁竹心焦如灼地想,沒好氣地說,“我讓你拿著就拿著!”
太凶了,阮扶雪一被嚇,馬上淚汪汪,顫巍巍說:“旁人若是問起來,我怎麼解釋我這多出來的先前沒有的首飾?那我、我隻能撒謊說是霍廷斐先前送的……”
哪壺不開她偏提哪壺!是不是知道他最氣這個?
祁竹差點沒氣炸。
他送的首飾!還得以霍廷斐的名義,阮扶雪才能戴?
罷了,罷了,還是儘快把阮扶雪娶回家的好,不然連件衣裳,連個首飾,他都沒法子送。
趕緊讓阮扶雪改被稱作祁阮氏。
祁竹黑著臉,又問:“不行。你彆管那些,我隻問你喜歡嗎?”
祁竹那麼凶,阮扶雪哪敢說不喜歡,點點頭:“喜歡的。”
一看就是被他逼著說的。
祁竹將她抱住,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靠在懷中:“你怕什麼?”
阮扶雪抖得更厲害了。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不爭氣的,心底忽地湧起一股勇氣,忍住淚,發著抖地問:“我不想要你送的寶石和首飾。”
“你、你還是送給你未來的妻子吧。”
說完這話,想到祁竹要娶彆人,阮扶雪頓時鼻尖一酸,說:“祁竹,你既要與貴女成親,總不好再在私下與我牽扯不清,以後、以後莫要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