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頭領怔忡了下,笑道:“這是降了嗎?”
祁竹在城磚上係了繩索,孤身下了城牆。
他不帶一兵一卒,一馬一刀,身上的衣袍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文人,袍角跟長發都被吹得飛起。
祁竹的麵孔是如此俊美,真如謫仙一般,卻正是從屍山血海裡一步一步地走出去。
他凜然的容貌和神態,讓狄夷大軍都站在原地,沒有人向他射箭,或是用長刀劈他,竟然就讓他一路走到了陣前。
軍隊如分海般讓開,他們的將領策馬來到這裡,居高臨下地俯視祁竹。
不必開口問。
祁竹先一步,像是怕死似的,跪了下來。
片刻的緘默之後。
敵軍中爆發了一陣歡呼。
將領高興地說:“你是個好將,隻可惜沒有跟對人,以後跟了我,我會好好用你的。”
“來人,先把他押下去,好生看管。”
祁竹又站了起來,一個小兵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正要推搡他。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祁竹暴起,直接奪走了小兵手中的長刀。
然後是兩刀。
第一刀,斬斷了狄夷將領的馬腿,鮮血飆射/出來。
第二刀,斬下騎者的頭顱。
乾脆利落。無一虛著。
鮮血濺了他滿身滿臉,像是要把他灼得整個人都燒起來似的,好熱。
祁竹覺得心裡頭爽快極了。
媽的。
死就死,怕什麼?但就算要死,他也要多換幾條命陪他,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他又是殺人,又是奪馬,不但沒有回頭,還策馬直衝敵軍腹地,一路亂砍。
他覺得自己像是在燒,不多時,就會被燒得粉身碎骨,要是誰惹上他,也會一道被點燃。
他抬起刀。
長喝一聲。
自城門上落下最後的箭雨。
這是祁竹事先交代的,他眼角望了一眼,日光炫目,箭雨美的像是長星墜地。
他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倒下的。
身上遍體鱗傷,插滿了箭,不知還能活幾息。
祁竹望著天空,雪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
他一點也不覺得冷,反而感覺躺在血泊裡很暖和。
他走之前,將士們同他說:“將軍,彆說這樣的喪氣話,你一定要穿好你的貼身鎧甲,說不定還能活。”
他知道在軍隊裡流傳他有一件寶甲,他穿著這件寶甲,所以才屢次死裡逃生。
其實不是的。
他根本沒有什麼寶甲。
他有的,隻是一件,年少時心愛的姑娘給他做的裡衣。
每次他怕自己回不去了,就穿上這件裡衣,心裡想著,一定要回去見她。
所以才能勇不畏死。
祁竹笑起來。
真是怪了,為什麼他都要死了,反而心裡頭卻很痛快呢?大抵是因為,他也已經厭惡自己很久了吧。
他厭惡現在這個放不下、拿不起的自己,厭惡欺負阮扶雪的自己,厭惡想得到阮扶雪的愛,卻又不敢的自己。
死了正好。
他想。
他在信裡寫了,他會把自己偷偷藏在外麵的財產都給阮扶雪。這是他早就想好的,他隻怕哪次去了就回不來了。隻要他死了,他的遺產就全是阮扶雪的。
這份錢不能被她的伯父母知道,那就是一對惡人,他還在信裡寫讓她不要再相信自己的伯父母。
她太綿軟可欺了,沒人護著不行啊。
以後讓仁叔他們跟著她,護著她,還有那麼多錢,她想找個好人家再嫁可以,不想嫁,想做個寡婦,也能躺在他的遺產上活到百年。
他隻希望阮扶雪能安安穩穩、平平安安地活著。
祁竹在雪地裡合上眼。
仿佛能看到宗山揣著他的信,在雪夜裡騎馬,朝著京城奔去,再過幾天,阮扶雪就能知道他的死訊了。
好累啊,這些年他一直過得很累很累。
他太累了。
這下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