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她要做一個為自己而活的人,而不是為他人而活的女人。
在做女人之前,她首先像被當做是個值得尊重的人。
【千枝雪28】
過了辰時。
盧蕙盧夫子在家吃過早飯,才帶著女兒一起抵達阮府。
門房早得了吩咐,直接讓丫鬟引她去了側院。
路過月門時,她抬頭看了一眼,見到牌匾上寫著“葳蕤院”,心想,看來以後她都要在葳蕤院做女先生了。她也是頭回做女先生,雖然對自己的才學很有自信,但其實沒個底,有些怕自己教不好。
這個院子已經收拾好了,有花有木有亭,還有隻貓兒在牆頭睡覺,見著有人來了,伸了個懶腰跑了。
盧夫子微微一笑,進了屋裡,見寬敞的房間裡擺了四張孩子用的桌案,不過先前她就聽阮夫人說過了,除了阮小姐和她女兒,她還要教另兩家小姐,她略打聽過,覺得可以教才答應的。
不過束是另外給的。
聽說阮夫人問了好幾家太太,但並不是每一戶人家都願意花錢讓女兒念書,就算家裡不缺那個錢。
丫鬟上了一壺花茶。
盧夫子等了一盞茶的時間,以為會是阮夫人與阮小姐過來,沒想到等到了一位老婦人過來,雖然是她先前沒見過的,但是見其相貌與阮夫人相像,而且也有聽說阮夫人的母親住在這裡,不難猜出對方是誰。
盧夫子起身,見麵打個招呼:“許老安人。”
並不是誰花錢請她去做女先生她都回去的,她會接下這份活,有部分原因正是因為阮夫人的母親,眼前的這位許老安人。
老安人這個稱謂可不是誰都能叫的,多是誥命夫人,倘若沒有誥命在身,那就得是眾人公認品行高潔、道德高尚的婦人,從中可見一斑。
許老安人溫柔有禮地說:“盧夫子好,沒料到你這麼早就來了,要讓你久等,多有失禮,我便想著,我先過來招待招待你。我們家芫芫體弱多病,我讓她每日早上練一練,出了一身汗,還得換了衣裳再來見你,且得稍等片刻。”
盧夫人道:“是我來得早了。”
又讓女兒一起跟許老安人行禮。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
她的學生一個個過來了。
第一個來的正是阮扶雪,盧蕙先前未曾見過這位阮家的掌上明珠,這次還是頭一次仔細見,乍一見下便覺得阮扶雪頗為與眾不同。
這可真是個個雪肌冰骨的小美人,她的母親、外祖母已經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了,但感覺她長大以後姿容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更奇異的是阮扶雪身上的氣質,明明阮扶雪才是個八歲上的女童,與她的女兒差不多大,可阮扶雪隻是站姿和行禮就比彆的孩子更沉靜穩重,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淑女,和一般人家的女兒不一樣。可彆瞧不起站、走、坐,都是得認真練的,她在京中後院圈子走動,都是特地注意過才知道各種規矩……
該如何形容呢?阮扶雪就像是一樽精心製作的瓷器,每一處都是如此的完美無瑕。
她以為自己要來教的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將其塑造成淑女的樣子,卻沒想這阮小姐看上去舉手投足之間似乎已經很有規矩了。
總覺得有哪兒不對?
阮扶雪亦在打量自己的先生。
盧蕙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年紀,皮膚白白淨淨,細眉細眼,臉略方,身著一身素淨的淡藍色衣裙,半新不舊,沒什麼裝飾,大抵是飽讀詩書,給人以腹有詩書氣自華之感。
阮扶雪覺得盧夫子看上去溫溫柔柔,先放下一半心來。覺得盧夫子跟阮家請的那位女先生天差地彆,她現在在心裡想想那位宮女出身的女先生都覺得害怕的。
然後剩下的兩個學生也到了。
一位是建州程家族長的小女兒程以丹,一位是馮進士家的女兒馮茹心,各自都帶了丫鬟充作書僮。
阮扶雪看上去文文靜靜的,與大家有禮地打了個招呼以後,就不再說話了。
第一天上學,同學間都不熟悉,一開始都生疏。
阮扶雪聽從娘親的話,沒有上趕著去討好被人,不過其實她原本也隻想著要與夫子搞好關係,那些個小女童她是沒有興趣去交朋友了。
她這皮囊裡裝著的可不是幼小的靈魂,她看這些小孩子隻有慈愛喜歡,哪能真的跟他們像是平輩一樣做什麼手帕交?
阮扶雪隻想聽先生講課。
但盧夫子沒有一上來就直接教書,而是坐下來與她們說說話,給了每人一張紙,讓她們在上麵寫下自己所會的最難的一首詩或是一句話。
阮扶雪想來想去,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寫下了一行佛經: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垢不淨,不生不滅,不增不減。
盧夫子看了一眼,心想,許是這個小姑娘跟著家裡人信佛吧,小小年就就把佛經背得這麼熟嗎?
她看過三個學生寫的內容。阮扶雪的字寫得最端正,但寫的是一句佛經;馮茹心次之,字沒阮扶雪好,但她寫的一整首詩,還正是盧夫子年輕時作的詩;而程以心呢,就隻寫了自己的名字,她發現旁人都寫得那麼好,坐在那臉紅。
前兩個呢,就算與她早已親自啟蒙的女兒比也不算差的,甚至阮扶雪那一手字寫的,在這年紀的孩子裡算是很好了,規正的像是字帖上的。
於是盧夫子撿著每個人的優點誇了誇,依然沒有馬上開始上課,她坐下來,親切和藹地與三個女學生聊天,問她們今年幾歲,都讀過幾本書,平時都愛做什麼,都想學些什麼。
程家小姐程以丹微胖,一張圓臉,傻乎乎地說:“先生教什麼我就學什麼,我娘讓我好好學。”
馮茹心帶著幾分驕傲地說:“我想學吟詩作畫,做個有名氣的才女。”
阮扶雪最後才說,她斟酌很久,一開口,聲音如黃鸝啼歌,甚是動聽,溫聲細語地說:“先生,我想學為人處世的道理。”
盧夫子聽完,點點頭:“我知道了。”
卻又再多看看阮扶雪一眼。
阮扶雪很敏銳地察覺到,坐直了身子,心下忐忑,但她覺得自己說得沒有哪裡不對才是。
盧夫子今日之給她們排課,詢問她們的意見。
她準備按照男子學堂一樣的日程給她的女學生,不但要學字讀文,還要學彈琴、下棋和書法。
但是如此一來,就要自己準備棋盤和古琴,而啟蒙用的書則是《幼學瓊林》,讓他們回去以後買一本。
阮扶雪幾人都答應了。
最初的這一日,便如此過去了。
阮扶雪沒想到第一次上課過得這麼快,讓丫鬟收拾筆墨紙硯,又與夫子和三位女同學大大方方地邀請她們留下吃飯。
這時,馮茹心上前與阮扶雪說話:“阮妹妹,你的字寫得真好,是臨過字帖吧?是臨的哪家字帖?可能告訴我一下,我臨的是衛夫人帖。”
阮扶雪想,她臨的是安遠侯府老夫人的帖子……嫁進霍家前,她哪有正經練過字,是那時為了學打理庶務,看了好多婆婆寫的賬本,不知不覺地學去了。
如此一想,婆婆也算是她的半個先生了。
這怎麼能說,她隻得撒謊說:“沒有正經臨帖過,就是學著我娘親爹爹胡亂學的。”
馮茹心與她搭上話,又熱情地問她頭發是怎麼梳的,還問她裙子是什麼布料,一談到這些,其他兩個小女孩也有話聊了,湊上前來也鼓起勇氣說話。
聊了一刻時間,學堂裡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像是一串小蝴蝶似的去吃飯。
阮扶雪溫和得跟幾個孩子說話,眼角卻瞥見馮茹心帶來的小女僮,因為這個小女僮長得實在太美貌了,與馮茹心還有幾分相像。看著實在是不像是個丫鬟,但她乾活卻很利索。
阮扶雪多看了兩眼,對方也抬起頭看她,一雙眸子像是白水銀裡養著兩丸黑水銀。不是阮扶雪自吹,她自認相貌極好,還是頭一次看到不輸給自己的女孩子。
馮茹心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發現阮扶雪在看那個小丫頭,不滿地說:“阮妹妹,你可彆管她,她是妓子生的小賤/種。”
聞言,那個小丫頭馬上深深地地下頭去。
馮茹心一時說順嘴,說完也有幾分懊悔,道:“我不是刻意要說臟話……隻是……事實如此罷了。”
阮扶雪心中大抵有了個猜測。
等他們都回去以後,下午,阮扶雪特意去問了娘親。
以往許語冰是不與阮扶雪說這些後院醃H事的,但今天雪姐兒問了,她覺得或許可以開始告訴雪姐兒這些個人情世故:“那應該是馮茹心同父異母的妹妹,她的生母似乎是個歌伎,連個妾都不算,一生下她就死了,她被抱回家,也不算作是小姐,跟家裡的丫鬟一起胡亂地養著。”
“雪姐兒,你怎樣想?”
阮扶雪第一次被人問想法,她愣了一下,又思索了須臾,才說:“我覺得馮家這事做得不好,如果嫌棄她,要麼當初把她送走給被人養,現在既然都認下來了,小姐就是小姐,怎麼能當成丫鬟使喚?太亂來了。”
連帶著,她對張口閉口就罵“小賤人”的馮茹心也沒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