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臨淵這次來三必茶鋪沒買到脆青珠,回府之後,陳嬤嬤還沒睡下,還打發了人到前院來問他這幾日如何。
他見二門還沒落匙,就親自去了一趟內院,同陳嬤嬤說:“近日很好,嬤嬤安心。”
陳嬤嬤笑著說:“三爺來都來了,喝一盅湯再走,我知道您這些日輪值戶部,肯定忙天黑了才回府,特地為您溫著的。”
她一揮手,丫鬟便去廚房去取百合湯來。
周臨淵便依言坐下,在陳嬤嬤這裡喝了一小盅湯。
陳嬤嬤聽著更漏聲,估摸著時間不早了,便問:“二門就快要鎖院門了,三爺晚上歇內院兒還是外院?”
周臨淵說:“歇外院。”
周臨淵在內院和外院都有住處。
他生下來時原本同生母一起住,後來生母沒了,在陳嬤嬤的照顧下長到九歲,就搬去了前院。
周家這些年開枝散葉,多了很多子嗣,很早就擴建過一次,如今還有不少多出來的空院子。周臨淵生母的院子就一直留著沒人住,日常由陳嬤嬤看著,偶爾周臨淵也會過來住幾日,或者在內院耽擱到二門上了鎖出不去,便也會在內院過夜。
周臨淵既然要去外院歇息,一盅湯見了底,自然也就不會再久留。
陳嬤嬤便囑咐說:“三爺喝了湯,夜裡就不要喝茶,免得耽擱睡覺。”
周臨淵應了一聲。
臨走前,他請過安之外,另留下一句話:“嬤嬤,外頭的脆青珠不賣了,下回我還給您買從前糕點,就不買脆青珠了。”
陳嬤嬤笑出聲:“買什麼都成,不過入口的玩意兒,有什麼要緊的。”
周臨淵點了點頭,在二門落鎖前,離了內院,去了前院外書房的案牘前,挑燈處理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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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必茶鋪的白招子每隔五日便掛出去翌日,如今已經掛出兩次,可任白招子如何迎風飄揚仍舊無人理。
它再也沒有把郎君招進來。
虞冷月托腮嘟噥道:“……已經十日了。”
他就好像消失了一般,沒有半點前兆。
周臨淵的確沒再去買脆青珠。
這日正好下衙早,他叫小廝去買了三必茶鋪隔壁的糕點回去等他。他把糕點親自拿送去給陳嬤嬤,順便晚上陪陳嬤嬤用晚膳。
陳嬤嬤很高興周臨淵過來陪她,用膳之前,卻擔憂地問:“老夫人那裡,三爺這幾日去了沒有?”
周臨淵說:“去請過三次安,見了兩次老夫人。”
陳嬤嬤關心道:“老夫人身子如何?”
周臨淵淡聲道:“還是老樣子,受不得擾。”
陳嬤嬤低笑了一聲,什麼受不得擾,受不得庶房的孫子擾罷了……到底還是謹慎叮囑著說:“該三爺儘的心意,您隻管儘著就是了。”
周臨淵默認了。
用膳時,陳嬤嬤就著用了一塊兒周臨淵買回來的糕點,咬了一口,卻又蹙了眉頭,原封不動放回碟子裡,興味索然。
周臨淵問道:“嬤嬤,怎麼了?糕點有問題?”
陳嬤嬤扯著嘴角笑笑,說:“沒有。先用了飯,晚些再吃。”
可她一向愛用這糕點,隻要嘗了,又如何舍得放下?
周臨淵料定糕點有問題,嬤嬤定然隻是不想他同外頭商賈為這點小事計較而已。
他舉著象牙著,夾了一塊糕點品嘗,卻並沒嘗出異樣,味道還與從前一模一樣。
這下子,換他皺眉頭了。
三爺已然瞧出她的心思,陳嬤嬤便不再遮掩,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糕點沒壞。是我這張老嘴挑剔了,吃過脆青珠,再吃這個覺得平常了些。這會子又漸熱了,粉麵的口感難免覺得燥膩。或許等秋冬日再吃就不這麼覺得了。”
周臨淵著人把糕點撤了下去。
五日後,周臨淵下了衙門,官服都還沒來得及換,便坐著馬車,去了三必茶鋪。
馬車停在鋪門口。
周臨淵挑開車簾,見招子還在,也未下車露了身份,隻吩咐小廝去買,還叮囑道:“就說是我要買。”
小廝進了茶鋪,走到擦櫥櫃的女掌櫃跟前,指了指外麵的馬車,說:“我們家爺要買脆青珠。”
虞冷月抬頭看出去,愣了愣。
她當然知道裡麵坐的人是誰,她還以為……他不來了。
“這就來。”
虞冷月放下抹布,淨了手,奉去一罐脆青珠。
小廝給了錢,同時抱怨道:“你們這鋪子歇業得夠早的,上回我家爺過來,可是吃了你個閉門羹,有你們這樣做生意的嗎?”
虞冷月瞪大了眼,那天他竟然來了?
是她按時收了攤沒等他,所以他才連續兩次沒來?
小廝不管虞冷月什麼反應,托著罐子便出去了。
虞冷月眼見馬車要走,忙不迭跑出去追,一把扒住他的車窗,喊道:“郎君且慢!”
周臨淵坐在車裡,沒出聲。
他往右低眸,車窗邊沿上扒著一排白皙的手指頭,因過度用力而擠得青白,隻有橢圓的甲蓋中心獨落一點暈染般的殘紅,細看之下,女子的甲蓋似一幅微小的山水丹青。
又聽見車外那女子焦急地道:“郎君,我隻同您說一句話就好。”
周臨淵盯著虞冷月的指甲,冷淡道:“說。”
接著,那一隻手就收了回去,他還聽見一聲淺淺的,鬆氣的聲音。
虞冷月福身道:“日後隻要郎君想買脆青珠,小鋪等您……風雨無阻。”
良久,周臨淵吩咐車夫:“走。”
車夫駕馬駛離,小廝快步跟上。
虞冷月看著車廂歎了口氣。
也不知郎君消氣沒有。
她著實沒有想到,那麼晚了,他還會來。
其實若真是想買,派下人來便是了,卻還要親自過來,可見他待家裡那位有消渴症的長輩,著實孝順。
不管怎麼說,郎君到底還是來她這兒了。
虞冷月心情甚好。
晚上。
虞冷月同雪書提早一個半時辰關了門,收拾好門店,在後院趁著天還亮著,一起把近一個月的賬給清了。
一番盤算下來,倒是比預計之中賺得還多幾百枚銅子兒。
雪書又數了一遍銀錢,抿著唇笑說:“得虧端午那三日辛苦了三天,掙了這茶鋪裡兩旬的收入。”
虞冷月也笑,她記好賬,說:“明兒我拿些銀子去錢莊裡兌成銀票。”
雪書利落地數了銅錢,確認過三遍,才放到錢袋子裡,掂量了兩手,才交代虞冷月手裡,含喜悅的一聲:“拿好。”
虞冷月把剩下的錢一分為二,給了雪書。
雪書瞧著她,不大肯要,“你拿去存著吧!日後咱們用錢的地方還多著,省一點兒是一點。”
虞冷月硬往雪書手裡塞,還說:“明兒你我都休一天假,我得出去一趟,你也帶著銀錢在坊裡好好逛逛,買點喜歡的東西。”
雪書未再推辭。
二人燒水洗漱了,上閣樓睡覺。
雪書心思重,不大睡得著。
五月一過便是六月,六月就得開始交賦稅,最遲八月要交,若交不上,像她倆這種家裡沒男人的……後果不容設想。
這茶鋪是長租,雖已交了半年的租金,十月的時候,便要交後半年的租金,交不上租子,她們就連這處落腳之地都沒有了。
人隻要睜開眼,一樣一樣都是錢。
兩個姑娘家想要立足,委實艱難。
夜深了,雪書聽到虞冷月呼吸聲均勻了,也漸漸安睡了——身邊有這樣個人,她似乎也踏實了些。
其實虞冷月也並非不操心過日子的艱難之處。
她考慮的東西甚至比雪書還多。
京城的冬日又冷,閣樓上夏熱冬冷,熱倒不怕,冷卻受不了。柴米油鹽裡,“柴”字打頭,自然也因為柴跟炭重要且貴,若想熬過冬日,沒炭可不行。
虞冷月還想在入冬之前,就掙到柴炭錢。
第二日早起煮了兩竹筒的茶,虞冷月出門兌完了銀票,便是去找彆的賺錢法子去了。
當然,她不賣彆的,還賣茶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