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虞冷月跟雪書去外麵酒樓裡住了幾日。
但京城裡的住宿並不便宜。
虞冷月下意識捏了捏隨身荷包裡銀子。
像這樣住下去,是斷斷住不起的。
還是得回閣樓上去睡。
兩人回後院去檢查了柵欄,沒有被毀的痕跡,證明這些日子,並沒有人來過。
不由得鬆了口氣。
會不會根本就沒有人偷看她們洗澡,是她們杯弓蛇影了?
雪書不確信地望著虞冷月。
虞冷月抿了抿唇,說:“小心駛得萬年船。”
她們兩個孤苦無依的女子,往大街上一站,就跟擺在街麵上的金子一樣。
但凡心黑的,知道她們的身世背景,沒有不動心的。
最駭人的是,有些人不光心黑,還精明有手段。
秦淮河上的女人,有幾個是自願為娼的?
有幾個逃得過經驗老道的餓狼的盯梢?
失去虞父的悲傷,也在此刻再次席卷了她們的心頭。
秋晨,雲霞尚未出曙,頭頂天幕薄藍,偶泄一絲冷涼的光。
虞冷月幽幽望去,驟然想起一雙的眼睛,也是這樣給人清清冷冷的感覺。
不知為什麼,此刻甚是不能自控地想起他。
念頭頻起,到底是狠心掐滅了。
畢竟,早已是沒了指望。
天光大亮,一切歸於寧靜。
虞冷月珍惜外麵有太陽的每一刻,隻有在日光的沐浴下,她才感覺到心安,感覺到腳踏實地。
因此,做生意都比往常更精神抖擻,眼、手一刻不歇。
仿佛這般吞下麻痹人的果實,就可以拖延夜晚到來的時間。
半下午時候,鄭家坐馬車來了人,遞了一張單子過去,囑咐虞冷月:“女掌櫃的,家裡明兒有客,新定的湯飲跟醬,你今兒趁早按這上麵寫的送過去。府裡頭的人,會跟你結賬的。”
是筆不小的生意,正好可以快點清掉存貨。
虞冷月笑回:“好。”
她看了眼天色,還早。
趕緊地裝上東西,叫了輛馬車過去。
等到了鄭家側門,虞冷月看著東西順利地運進去,麵上含笑望著鄭家的買辦。
快點結賬的請求,已經從眼睛裡呼之欲出了。
耐何今日鄭家像是有大事要辦,買的東西還不少。
除了運三必茶鋪的,還有許多彆家的東西。
買辦忙得腳不沾地,卻也領會到了虞冷月的意思,他道:“掌櫃的,我這正忙,你先同他們去穿堂裡歇歇,一會兒我來同你們一道結賬。”
左右看看,其他的掌櫃或者夥計,已經先一步去了穿堂。
她也沒法子要求人家特彆照顧。
隻好也跟著去了。
下人奉了茶上來,不是什麼好茶,有股子陳茶的味道。
虞冷月一聞就聞出來了。
但比茶葉更讓她在意的,是外麵的天色。
幸好今日來得早,哪怕等上半個時辰,都不打緊。
可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
秋來晝日漸短,天色都要黑了。
虞冷月摸著茶杯裡發涼的茶水,徹底坐不住了。
這銀子隻能等到改日再來拿。
她正起身往外頭去找買辦。
鄭家的買辦也進來了,滿頭大汗地衝幾人致歉:“久等久等,明兒府上有喜,實在忙不過來。”
年紀稍長的掌櫃和氣地笑回:“恭喜恭喜。”又笑說:“不妨不妨。”
幾個等待結賬的人,也都隻好說“不妨不妨”。
買辦領著他們去前院賬房裡,一一結賬。
虞冷月年紀小,又是女子,便被排在後頭。
等她拿了銀子的時候,夜幕已經徹底低垂。
再不回去,她擔心雪書一個人會害怕。
也擔心自己走夜路不安全。
這鄭家的買辦倒也是個心細會體恤人的人。
他心想,一個姑娘家的做生意不容易,走夜路也不安全。
吩咐了車夫送虞冷月回去。
有鄭家的馬車送,可比外麵叫的馬車安全多了。
虞冷月心神定了定,十分懇切地道謝:“多謝買辦。”
買辦笑著揮揮手:“今兒也屬實耽擱你們太久,女掌櫃早日回去。”
虞冷月福過身才坐上鄭家的馬車。
鄭家的車夫是個外省人,說的不知哪裡的口音。
虞冷月聽不大懂,上了馬車,便也未同他說過幾句話。
哐當一聲。
馬車不知怎的猛然搖晃,虞冷月腦袋也在車壁上磕了一下。
摸摸額頭,還有些疼。
發生了什麼意外?
挑起車簾,車夫仍舊操一口家鄉話,不知道跟她說了些什麼。
連蒙帶猜的,她大概明白,車子壞了。
下車去瞧,才看到車輪絞住了東西,飛快行駛中彆壞了軸,輪子幾乎就要整個地從車身脫落。
若非馬匹穩當,剛才那一下子,可不止是撞腦袋那麼簡單。
車夫還在哎哎呀呀說話。
虞冷月搖頭告訴他:“我聽不明白。”
車夫急得抓耳撓腮,比劃著,勉強表達清楚了一個意思:“我得回去找人來修車,姑娘早點自己回去。”
眼看著是一時半刻解決不好的麻煩,且又離家沒有幾條街了。
虞冷月便隻能自己回去。
已經到了宵禁時間。
如今的宵禁,同“宣諭”一樣,都未嚴格執行,但若是夜深了還在街上行走,按大業律,亦是可以問罪的。
所以過了一更天,大多數鋪麵還是早早地關了門。
街上行人少了許多。
偌大的京城,黑夜與白晝,截然兩幅景象。
黧黑得有些嚇人。
彆過車夫。
虞冷月攏了攏領口,迎著風走了。
坊間街巷交錯,任意穿梭,幾個方向都能回到三必茶鋪。
她挑了一條最近的、靠近老譚先生家中的路回去。
若真有意外,雖有可能麻煩了人家。
但臉皮總沒有性命要緊。
這般想著,越發加快了步子。
路上鋪麵的懸掛的燈,一盞接一盞地被店主取下,街道越來越黑。
風穿街巷,也越來越冷,唯有路過三兩行人身邊,她才覺著有些暖意。
然而有時,即便沒有確切證據。
有些直覺,卻是沒有錯的。
秋風凜冽,吹得人睜不開眼。
一眨眼的功夫,虞冷月眼前就黑了,脖子也叫人勒住,剛張了嘴想叫出聲,一個圓滾滾的核桃般的東西,順勢滾進嘴裡,嘴巴、喉管一齊發麻,頓時失聲,半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身後那人,綁人的動作一氣嗬成。
半天不給她反應的時間。
接著就有帶香的東西,捂上了她的口鼻,腦子開始犯暈。
視線模糊間,她看不清對方的臉,也分辨不出音色,隻覺出,一個孔武有力的男人,拖著她進了一條又黑又長的夾道裡,任憑她如何掙紮,半點水花都沒濺起。
身強體壯的蒙麵男人,不是楚武是誰?
唯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
他等今天,已經等了很久。
本來想等到她們主仆二人受驚之後,帶著家當逃走的時候,正好在她們出逃的路上截下她們,神不知鬼不覺中弄走這一雙姝色。
誰曉得,今天就逮住了機會。
今晚之後,她就是他的人了。
虞冷月雖不知是楚武,可也早就預想過,如果有這一天該怎麼辦。
不行……
絕不能失去意識。
她不再掙紮,拔下頭上的銀簪,用儘力氣,狠狠地紮下去——
不是紮身後的人,而是紮向自己的大腿。
皮|肉劇痛,鮮紅的血液順著她的大腿,流了一柱。
虞冷月眼前終於清明了些,可嘴巴、喉嚨都被麻痹,又被緊緊捂住,半點聲音都不能發出來。
視線終究還是再次變得模糊。
遠處遙遙可見的燈盞,從一顆圓月,變成了巨大的光暈,直至陷入黑暗。
迷蒙混沌之中,一道天外來音:“放開她!”
冰冰冷冷的,像雪,卻是山崩地裂時從山之巔震落的千年積雪,儼然飽含著駭人的暴戾。
然而她的身子已經軟下去,無力分辨,聲音的主人是誰。
楚武卻不想會被人跟進了窄小的夾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