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兩人第二次相見,情形卻已大不相同。
一個養尊處優,朝氣滿滿。
一個衣衫襤褸,奄奄一息。
自從不慎暈倒在白府,再清醒後薑戎就過上了晝伏夜出的生活,費心隱藏著自己的行跡。
薑戎自愈能力驚人,原本傷口已經開始結痂,算是渡過了危險期,誰知昨天深夜晚來風急,一場驟雨突至,薑戎躲在石洞中,沒有多餘的衣物抵禦風寒,四更時分竟然開始發熱,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等到白檀出現時,薑戎儼然已經一腳跨進了鬼門關。
方才的警戒與防備,早已耗儘了薑戎最後一點力氣,他伏在地上,掙紮著去看來人,手指摁在佩劍上,像是一隻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眼前的孩子雙頰粉嫩,玉白團子一般,嫩生生的額心生著一粒殷紅的朱砂痣,比觀音座下的童子還討喜幾分。
薑戎聲音嘶啞:“是你。”
士可殺不可辱,倘若發現他行藏的是其他人,薑戎寧願與對方拚個魚死網破,最差也不過是血濺當場罷了。
奈何造化弄人,來者竟然是那位不久前才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女娃娃,薑戎縱然再如何不擇手段,也不願殺一個懵懂無辜的孩子,更何況還是一個頗得他眼緣的孩子。
思及此處,薑戎心內悲歎一聲也罷,他手指一鬆,頹然躺於地上,雙目怔怔地望著假山洞頂。
這人滿身臟汙,形容狼狽,臉色呈現不正常的潮紅狀態,一雙眼睛卻深如幽潭,血絲密布,帶著濃濃的怨恨與不甘。
那雙眼睛緩慢地眨動幾下,瞳孔漸漸渙散,氣息也弱了下去。
這種時候若是睡過去恐怕就離死亡不遠了,白檀一驚,連忙走過去,蹲在對方身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脆生生地喊道:“醒醒,快醒醒,彆睡!”
柔嫩的桃花帶著清甜的香氣,不屈不饒地在自己鼻尖拂動,薑戎不堪其擾,費儘力氣睜開眼睛,看向處於自己上方的那一張玉雪可愛的小臉。
醒了就好,白檀從香囊中掏出一顆奶白色丸藥,一邊往薑戎嘴裡塞去,一邊卻不得不滿臉稚氣地小聲道:“喂!壞人,你生病了嗎?那檀兒給你吃糖,好不好?檀兒生病時,娘親每次都會喂檀兒吃糖,吃完就不難受了。”
糖?薑戎頭腦昏昏沉沉地想到,現在吃糖可沒什麼用處。
隻是莫說是一顆糖丸,就是砒霜,他也沒力氣反抗了。
白檀不是真真正正的四歲頑童,這糖丸自然也並非是尋常糖丸,而是當年白家家主,舉全族之力,費儘心力從一位杏林聖手那裡求來配方,用三十一種名貴中草藥研磨調配,製成的養身藥丸,對於氣弱體虛、高熱傷寒、頭疼暈眩等常見症狀都有神效。
不過顧忌白檀年幼,恐他不願服用,白家家主使了個心眼,特意命人在原方基礎上增加蜂蜜、桂花調味,起了個文雅的名字,叫做養身丸,以此哄白檀乖乖吃下。
因此,這藥丸才會聞起來香氣馥鬱甜膩。
白檀當然知道對方現在最需要的應該是延醫問藥,而非吃養身丸,但是現在情況不明,對方這身傷又一看便知另有隱情,還是少惹人注目得好。
養身丸下肚後,薑戎隻覺得小腹處生出一股熱意,四肢百骸暖洋洋的,頗為舒服,片刻後,身上慢慢多了些力氣。
白檀不能在此多留,見他狀況有所好轉,一股腦地又掏出許多丸藥,放在薑戎手中,“唔,這些都留給你吃,雖然你是個大大的壞人,但是娘親說做人要心善,菩薩才會庇佑,所以你還是快點好起來吧。”
薑戎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沉默不語,心裡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好啦。”白檀拍了拍手,站起身,“壞人,我走啦,再晚會被娘親發現的。”
說完,不等他有所反應,白檀走出假山山洞,將花木恢複原狀,嚴嚴密密地遮住入口。
回到攬月閣時,眾人果然已經發現他不見了,正一鍋粥似的忙亂著,見到白檀現身,嚇得高聲念佛號,幸而阮白氏正在小憩,並未驚動她。
一場虛驚就此平靜下來。
晚間,白檀趁著夜深人靜,抱了個比自己還高幾分的包袱,悄悄地溜進假山石洞中,途中險些被巡邏的護院逮住,好在白檀身形矮小,動作又靈敏,往旁邊的草叢裡一鑽,外人卻也發現不了他。
雖則如此,白檀自己倒是被嚇得夠嗆。
薑戎正躺在地上沉睡,臉色看起來如紙一般蒼白,雙唇更是因為失水過多而有些乾裂,氣息竟然還算平穩。
白檀試了試對方額頭的溫度,發現高燒已退,暗歎一聲:生命力可真頑強,簡直與小強都不遑多讓了。
看到對方已無大礙,白檀心下稍安,他將自己偷偷拿出來的一方灰鼠皮毛毯蓋在少年身上,又把包袱放在顯眼處,然後就貓著腰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那包袱裡,白檀特意放了些他千方百計搜刮來的膏藥、紗布、藥丸,以及一大包糕餅和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