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一夢千秋(十一)(1 / 2)

() 翌日,太陽剛剛偏向西方,還沒到未時,白檀就從調香的房間裡走出來,洗漱之後選了一襲玉白紗衣,目光蜻蜓點水般從一水的玉冠玉簪上掠過,選了一條藕荷色發帶,將頭發整整齊齊地束於腦後。

無憂脆生生地問道:“公子今日不歇午覺了?”

時過境遷,今時今日的百歲與無憂,自然已經非當年的百歲與無憂,原先的兩位姑娘年歲漸漸大了,阮白氏看兩人伺候得用心,特意命張媽媽留心挑選了兩個小子,都是外麵店鋪的得力管事,相貌堂堂,頭腦靈活,最最關鍵的是人品出眾,畢竟前車之鑒。

隻是百歲與無憂這名字白檀用慣了,倒是一直留了下來

白檀道:“前些時日,懷文兄說要做東,邀請我與程銳幾人到燕子樓小聚。”

百歲聽了,有條不紊地取來扇子、荷包、香片等物,交給多福多壽倆小廝,細細地囑咐了一番:“公子少在外麵行走,如今好容易出去一趟,你們更要仔細些。”

白檀因笑道:“不過出去一日,哪裡就用得上這許多東西了,依我說,還是把香囊香袋多帶些,免得他們打起來。”

眾人都笑了起來,無憂半是抱怨,半是自豪地說道:“還說呢,平日裡一個個斯斯文文,滿口之乎者也的,隻一見了咱們家的香,倒像變了個人,儀態也不要了,風度也不顧了,爭得烏眼雞似的,還是赫赫有名的文壇公子呢,真該讓外頭的人好好瞧瞧,看看還有人誇他們滿腹才華氣宇軒昂?”

無憂這半大丫頭不知事,見韋驕幾人時常親自上門拜訪,終日與白檀廝混在一起,一副素衣素服,言笑可親的樣子,還道這些人對誰都如此,豈不知文人名士大多都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古怪脾性,又兼具一身傲骨,尋常人想要求見都不可得,更遑論讓他們折節下交了。

當年白檀為了能得到韋驕幾人的青眼,可是頗費了番功夫呢。

恰如白檀所料,帶到燕子樓的各色香囊果然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關注。

白檀剛走到裝修雅致古樸的小樓門前,衣擺還未掀起,樓裡原先鬨哄哄的眾人就漸次安靜了下來,紛紛交頭接耳道:“嗬,哪來的香氣,這般好聞?”

“如蘭似麝,味道很是彆致,莫不是門前的芍藥開了?”

有自詡身份的讀書人搖著折扇,文縐縐地說道:“非也非也,香氣襲人,甜而不膩,定不是尋常庸脂俗粉。”

白檀頂著眾人熾熱的視線,緩步走向二樓雅間,雪膚墨發,眉眼灼灼生輝,唯有額心的一粒朱砂痣紅得刺眼,花團錦族的燕子樓也變得黯然失色不少。

“嗬,這是哪家的小公子?容貌生得真真是好!”

“確實不俗,以前竟從未見過。”

“不知他可願同我結交一番?”

……

程銳性子活潑,聽到外間的動靜,最先迎了出來,笑盈盈地說道:“可算是來了,還不快點進來吃酒。”

白檀點頭示意,語氣輕快:“懷文兄他們都到了?”

“自然。”

房間內收拾得整潔素淨,靠牆處立著一副四折絹麵屏風,上麵是吳越之地的繡娘,精心繡製的梅蘭竹菊四君子,每一折的右上方都題著宜山居士的小詩,當中幾把圈椅,圍著一張紅木圓桌。

桌邊坐了位身披灰色長袍,神態落拓不羈的男子,此時他仰頭喝著酒,未曾束起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脖頸間,因著男子的動作而滑落下來,染上馥鬱的酒香。

痛飲過後,男子朗聲道:“好酒,好酒!”

白檀讚歎道:“懷文兄海量!”

韋驕胳臂一揮,寬大的衣袖從身旁的椅子上拂過,“檀兒來了,坐。”

自從韋驕幾人到白府做客,偶然間聽到阮白氏喚他檀兒,這稱呼竟一直沿用下來了。

白檀也不與他們客氣,坐下來,撿了些杏脯慢慢吃著,“怎麼不見端平?”

“嘿,理那個呆子呢。”程銳促狹地笑了起來,“再沒見過這般愛詩的人了,一天到晚恨不得抱著詩集睡覺,剛才我不過是略提了句這燕子樓臨著清溪,兩岸楊柳依依,繁花似錦,推開軒窗,恰好可將美景儘收眼底,倒也不枉此行了,誰知他聽了,丟了魂兒似的,顛三倒四的說著什麼,喏,現在還站在那裡呢,真是魔障了……”

白檀抬頭看時,隻見張蘊伯穿著一襲規規矩矩的褐色盤領襴衫,斜倚在窗邊,欣賞著遠處天際鴻雁,嘴裡喃喃有詞。

白檀瞬間了然:“想是咱們這位詩仙又來了雅興,且彆去打擾他,等著一會聽佳句吧。”

韋驕輕輕嗤笑一聲:“誰耐煩聽那些個酸倒牙的東西。”

他們這幾個人雖然關係親厚,但脾氣秉性卻各不相同,其中韋驕年紀最長,又出身望族沛國公韋家,韋家本是累世簪纓,鐘鳴鼎食,曆經幾朝始終屹立不倒。

韋驕作為嫡長子,可謂是享儘榮華富貴,因此養成了一副灑脫狂傲的性格,難得的是他還懷有經天緯地之才,滿腹治國妙策,常人不敢想、不敢做之事,於他皆無不可,端得是百無禁忌。

就連白檀都忍不住幾次私下裡誇讚對方為當世鬼才,韋驕聽了每每隻一笑了之。

其次便是剛才所提到過的張端平了。

張蘊伯,字端平,今年年初時剛剛行過加冠禮,他家世清貧,父親是白家藥圃裡的一位老匠人,因著做事細心謹慎,幾年前升為西城藥圃的管事,五年前老人家在田間勞作時,突然暈倒,之後就一直纏綿病榻臥床不起。

為了給父親治病,家裡好不容易攢下的積蓄很快就用儘了,張蘊伯便主動停了在私塾裡的課業,求著白家派去接管的仆人,想要尋一份活計謀生。

白檀當時恰巧去城西巡視鋪子,聽說這件事後,出言考校了張蘊伯幾句,發現少年確實是可造之材,便決定收歸麾下,不但派人去給張父治病,還出錢資助張蘊伯讀書,甚至帶在身邊,讓他自由出入白家藏書樓。

張蘊伯也確實沒有辜負白檀的期望,潛心苦讀了這些年,才華已然達到驚豔世人的地步,隻是因著為人謙和低調,一直韜光養晦罷了。

至於程銳,他是武將出身,與白檀可說是不打不相識,幾年前的花朝節,兩人在街上偶然遇到,為了一盆極為罕見的十八學士爭執了幾句,雖然最終由白檀將那盆十八學士抱回府中,但他卻特意用十八學士的花瓣新調製了幾支熏香,將其中一份封在匣子中,送到了程府。

程銳下麵有個妹妹,平素最受家人嬌寵,正是豆蔻年華,喜愛裝扮的年紀,偏又生得眼光奇高,看不上尋常姑娘家簪在發間的牡丹、芙蓉等物,定要鬨著買一盆十八學士玩兒。

程銳被家人千叮嚀萬囑咐的,最後仍是空手而歸,程家千金不樂意,賭氣好幾天不理人,把程家雙親及一眾兄長唬得不知如何是好。

等到白檀的熏香送到,程家人才知道那盆十八學士原來是被白氏傳人給買走了,把那裝裹精致的香點上,拿給女兒一聞,小姑娘立刻歡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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