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腰連續撞斷十來根竹子,力道卻一點沒減。和光心一橫,腳尖重重插入土地,地上劃出一條越來越深的溝,直到半條小腿都埋進土裡,力道才減下來。
她連忙單膝跪地,穩住身子。
因著她們靈氣相撞產生的氣旋,樹林的竹子簌簌作響,青色的竹葉在空中翩翩起舞。
她抬頭看著這一幕,心生一計。
她呼出一口氣,半空中的氣旋被打亂,竹葉紛紛刮向西瓜師叔。
接著,她右腳踩住竹子,直到竹竿彎到不能再彎的程度,才鬆開力道,借竹子回正的反作用力猛地飛出去,繞到西瓜師叔身後。
趁他視野受阻,右掌聚力,劈向他後腦勺。說時遲這時快,他的身子歪了歪,腦袋偏過來,躲過右掌,似笑非笑地覷了她一眼,似乎看穿她的詭計。
和光登時揮去左掌。然而這一掌卻沒拍向他的麵門,叢叢竹葉飛出袖口,再次擋住他的視線。
他不動了。
她侵身向前,一腳勾住他的腳腕,趁他身體歪斜之際,右手一轉,直直按住他的喉嚨。
她把他壓倒在地。
兩人之間的竹葉被衝散開來,再無遮擋。
她看清他的神色,臉上沒有一絲震驚,眼神平靜無波,似乎猜到了。
在他眼裡,她看見天地翻轉,看見自己臉上的驚喜瞬間隱下去。
砰——
她把西瓜師叔壓倒在地。
她坐在他腹部,左手撐在他臉頰旁邊,右手緊緊掐住他的喉嚨。
他的手掌抵住她的心臟。
兩人都按住對方的命門。
平手。
微風一吹,清冽的竹香彌漫開來。
“為什麼放水?”這不是師叔的風格。
“沒去見證你升入九節竹的賠禮。”
和光輕哼一聲,還是沒放開他的喉嚨,“怎麼不放多點,讓我贏你一次。”
他笑了,“得寸進尺的家夥。”
兩人對視許久,和光覺得應該說些什麼,可不知從何起。
“疏狂界的事情”師叔率先開口。
和光心裡緊張起來,疏狂界的事情怎麼了?
她有哪裡做得不好嗎?還有哪裡有不足?疏狂界成為坤輿界的盟友,千壑界和九德界也對坤輿界示好,諸天萬界都對坤輿界改觀。她做得夠好了吧,師叔下發的任務完成了,連掌門和九節竹都對她大加讚賞。
還有哪裡讓他不滿意?
沒有了吧。難不成打算表揚她?這個黑心腸終於乾件人事了。那也是,她做得這麼好,不表揚才怪。
和光心裡雀躍起來,微微翹起唇角,做好接受表揚的準備。
他的眉眼變得溫柔。
“累了吧。”
那一瞬間,仿佛風聲倏地停滯,整個竹林都安靜下來。
和光腦子一片空白,隻聽見喉嚨上下湧動的聲音。
心裡澀澀的。
想說什麼,嘴唇動了許久,沒能吐出一個字。
心底的鈍痛蔓延開來,有點說不出的難受。
掐住師叔喉嚨的手,不知何時鬆開了。
他抵著她的心臟,慢慢把她推倒下去。她順勢倒在他身旁。
強風吹拂,雲撥霧散,一輪明亮的圓月映入眼簾。
師叔身上帶著淺淡的血腥味,和竹子的清香混在一起,說不出理由地令人安心。
心底的澀意,被這股奇異的氣味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疲憊感。
明明關閉碧湖黑柱的時候沒有這麼累,現在卻連根手指頭都動不起來。從進入疏狂界開始積壓的疲倦,好似一股腦兒地湧上來。
她浸在這股味道裡,休息許久,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這有什麼累的,不過是幾萬隻天魔罷了,打就打唄。我可是佛修,怎麼會怕區區天魔?就是那些界域代表怪麻煩,實力不濟,還要我去救”
淺淺的笑聲響在耳畔。
她下意識側頭,師叔的笑容毫不預兆地衝入視野。
滿意而自豪的笑容,不是對著彆人,是對著她。
心底的澀意蕩然無存,整顆心都被填滿了。
前往疏狂界以後幾個月的奔波勞碌,被萬界代表排擠的不滿,被疏狂界執法堂懷疑的委屈,隻身麵對魔君鴉隱的不安害怕
諸多被她強硬壓製的情緒,衝破束縛,浮上心頭,又在這個笑容裡煙消雲散。
好似長年漂泊在外的船隻返回港灣,有人刷下鏽跡斑斑的綠漆,除掉密密麻麻的藤壺。船身得到精心而體貼的養護,煥然一新。
和光覺得,她現在就是這隻破船,回到了她該有的港灣。
“我”和光頓了頓,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識海的心魔緩緩歎息,變得更大,變得更加濃墨重彩,本該淺淡的執念又深了幾分。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明非慢慢踱步,看到樹下的緊身僧袍,愣了一下,加快腳步過去。眼神掃到躺在一起的那兩人,一個光著上半身,一個隻著裡衣,麵對麵,呼吸都要噴在對方臉上。
和光同西瓜注意到,不緊不慢地看過去,神色坦然,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明非笑了,“我來得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