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清清楚楚記得,那一麵刻著圖畫的,的確是隻有起伏巍峨的山川景象,因此那張小圖底下寫著“此麵陰刻‘山川錦繡’圖樣”,他當時一點也沒有起疑。
……然而,為何這枚私印,會經過如此大的改動?
他正在飛速思考著,卻感覺自己彷如一頭撞入了死巷的儘頭,四顧皆是高高的障壁,他無法突破,也無法前進,一時間唯有茫然,竟有些無處可去之感。
但此時,他感覺身旁那具溫熱的身軀仿佛愈發靠近了一點。隔著狹窄的圍欄縫隙,她的肩頭都幾乎要靠到他的手臂上了。
他聽見她的氣息更近,幾乎像是就在他耳畔盤旋。
“弦哥,你莫要緊張,耐心等待數日,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他不禁啞然失笑,剛想說案子哪有這麼快就辦利落的,少不得還要多等些時日,就聽到她下麵的話,一瞬間不由得令他驚異得睜大了眼睛。
“……因為我已將自己陪嫁的‘長安繪卷’交給盛伯父了。盛伯父說那古卷內有玄機,一定能滿足皇上的要求。”
盛應弦:!?
他感覺簡直難以置信,不由得愕然出聲:“‘長安繪卷’?!那是什麼?”
小折梅臉上的笑意,遲了一瞬,也凝滯住了。
“……弦哥不知道?”她驚訝地問道。
這句話她倒是沒有刻意壓低聲音。畢竟他們是未婚夫妻,討論陪嫁之物,隻要不涉及到案情或其它不可說的部分,便也理應光明正大些。
盛應弦搖了搖頭。
“我怎會知道……呃,你的陪嫁為何?”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色略微有點發紅。
哪個好人家的男兒會盯著自己夫人的陪嫁單子?又不是打算靠著夫人的嫁妝生活一輩子的敗家子……
不過小折梅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這點不合時宜的羞窘感。
她好像正在偏著頭思考。
“唔……弦哥長我五歲,定親時,我隻有五六歲,對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但弦哥想必會記得更清楚些吧?”她問道。
盛應弦:“……或許吧。”
小折梅道:“那麼弦哥還記不記得定親時到底是怎麼樣的?你把前後過程都細細對我道來。”
盛應弦:“……我記得那是我十一歲時,你們大約在一年多之前搬到了盛家村居住,住處離我們不遠,說是以前偶然與父親相識,如今外頭新朝剛立,十分混亂,你們一家三口想覓一安穩之地定居,這就來投奔家父……”
小折梅點點頭,還解釋道:“這些事我一點都不記得了……幸虧弦哥記得清楚!”
盛應弦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但令尊應是當時就沉屙在身……來了之後沒多久就病倒在床,請醫問藥全不見效,直到我十一歲時,有一天晚上,家父很晚才從外頭回來,家母問及,他言說是去了紀家,紀老弟看著有些不大好了……”
他說到這裡還停頓了一下,借著大牢裡那點可憐又微弱的光線,仔細打量著紀折梅臉上的神情。
不過小折梅表現得非常平靜,一點也沒有脆弱或難過之色;這讓一直有點提心吊膽的他總算稍微放了一點心,繼續道:
“後來,家父就單獨把我喚進了書房,問我若是讓我娶紀家的小折梅,我怎麼想……”
他忽而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小折梅的目光也閃爍了一下,她先前柔和平靜的氣息忽然微微變沉重了一些,顯示出她也不再那麼鎮定自若了。
盛應弦剛剛因為要展開那張紙條,從圍欄的隙縫裡暫時收回了那隻手。現在,他偷眼覷著欄外的小折梅,看著她垂落的長睫微微顫動、鼻翼也微微翕動的模樣,忽然伸出手去,從圍欄的隙縫間重新捉住了她的指尖,然後一根、一根手指慢慢合攏過來,捏緊了那隻柔荑。
“那時的我,亦是年少懵懂……壓根不明白嫁娶之事是何等重要。”他沉靜的嗓音,在陰暗的大牢之中回蕩,卻顯得格外能夠安定人心似的。
“但父親說,紀伯父將不久於人世……他有重要的寶物,要托付給我,因為他看中了我,認為我是最好的人選……”
他抬起視線,湛深的眼眸裡映出一線過分明亮的目光,如同一道從牢房高處的小小氣窗照入黑暗大牢中的天光,落在她的臉上。
“我以前一直沒有想過紀伯父這番話到底是何意思,隻覺得這既然是紀伯父臨終前最後的囑托,我自然要一口答應,一肩承擔起才行……”
他的手指緊了一緊,語氣裡帶上了一抹鄭重與迫切。
“我現在才明白……折梅,你就是那樣重要的寶物。”
謝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