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十分平常的字眼落下, 卻仿若哢嚓一聲切斷了已經纏繞在他頸間的絞索。他的肩膀猛地坍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發紅的眼眸執拗地盯著她。
……小折梅就那麼輕飄飄地一抬手, 放過了他。
她明明知道倘若她回答一句“是”的話, 將即刻打碎他一直以來運轉良好的人生、他所深信的世間一切。因為他就是那麼相信她的話,即使她向他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但事到如今, 她說了什麼——即使那是關於他的父祖的壞消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所以, 這就是小折梅的仁慈吧。
小折梅乾脆利落地給了他否定的答案, 替他曾經行差踏錯的父親保留了一絲最後的顏麵。
可是,即使她說“不, 沒有”, 他那一直以來深信的世間公理與正義的體係,也在搖搖欲墜。
他還有什麼顏麵在她麵前說要維持最高的正義呢?假如他的父祖正是那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的話?
他望著她, 胸中痛苦不堪。
但小折梅看上去比他要鎮靜得多。她甚至還能笑了笑,說道:
“從前曾經欺瞞了你,弦哥, 我很抱歉。”
“……但是我不後悔。”
“因為我從前應承秦定鼎那老兒的時候, 並不知道你是這麼一個……大好人。”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對自己最後的措辭感到一絲有趣和一絲無奈似的,輕輕搖了搖頭。
“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姑且……就送你一樣禮物吧。”
她說完, 邁上一步, 來到他的麵前。
盛應弦感覺自己的軀體僵硬得厲害。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也不知道她要給他什麼。
什麼都已經無所謂了……即使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上,她要偷襲他,甚至一劍貫穿他的前胸, 也是易如反掌——
他統統都不在乎了。
可是,下一刻,當的一聲,小折梅將自己右手中的那柄劍就那麼簡單地丟棄在了地上。
盛應弦:?!
他還來不及驚訝,就感到小折梅的手伸了過來,握起了他那隻空閒的左手。
爾後,一樣東西被塞入了他的掌中。
他低頭一看,原是一個小小的布袋。
他下意識用手掂了一下,感覺布袋裡裝著的居然是兩樣小小的硬物。此刻那兩樣物事在布袋裡相互碰撞,發出叮叮之聲。
盛應弦一下子丟開自己右手中的那柄禦賜寶劍,伸手過去拉開了那布袋封口的繩子,將它倒轉過來。
叮叮兩聲,兩樣小小的物事先後掉落在他掌心裡。
……竟然是那枚“問道於天”的私印,以及——
北大營的半塊虎符!
盛應弦:!!!!!
他猛地抬起頭來。
小折梅朝著他挑了挑眉。
盛應弦一時震住,低聲喃喃道:“北大營無事?……你是故意騙我來此?”
小折梅向他微微一笑。那個笑容如同春花初綻,燦爛非凡。他一時間竟然有些呆愣。
“雲川衛密探亦不可靠。要拔除杜家,你要做的實在還有很多!”
盛應弦:“……!”
一股灼熱的驚訝、不信、痛苦、迷茫、不解、彷徨……等等諸般情緒,猛地湧了上來,燒痛了他的胸口,使他無法呼吸視聽。
終於他能夠出聲,聲音卻扭曲得那樣厲害,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聲音。
“折梅……”
倘若你能夠早一點罷手,該有多好?我們是不是就還可以有彆的方法來掩蓋前塵,好好地解決這件事?
“從前……一直沒能發現你的痛苦,這是我的不是。”他的喉間梗塞,勉強擠出這句話來,聲音卻沙啞得可怕。
“可是……折梅!你……你有沒有想過,你縱有萬般深仇大恨,總可以著落在盛應弦一人身上;為何要設了這麼大一個局,將所有人都一並算計在內?!現下……北大營嘩變即使是假消息,但此時也已被通知到了禦前!何況,私印即使被找回,可是……杜家反叛,前朝皇孫走脫,‘末帝秘藏’尚無下落……這一切又都如何收場?!我……我又如何救你?”
小折梅顯得好像有絲驚訝。她仿佛在內心反複品味著他這一番結結巴巴的話語,終於笑出來。這一笑雲開霧散,仿佛格外爛漫。
“你還想救我?你如何救我?”她好笑地反問道。
盛應弦:“我……”
他不知道。
和那位“逐日使”裴係舟——趙如漾——一樣,小折梅的真實身份,除了是“拜月使”傅垂玉之外,亦是前朝餘孽!還挑動中京風雲,提前逼反杜家,直接斷絕了皇上的愛子信王的太子之路……這要讓皇上如何寬赦於她?!
他呐呐不能成言,掌心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冒了出來,愈來愈多,最後竟然好似浸濕了手中的那隻小小的布袋。
但她卻笑得十分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