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耍個什麼彆扭?
可是這個幻境所帶來的改變仿佛全部都著落在他的身上, 她自己則活蹦亂跳,一點事都沒有。所以為了調查,她隻得更加耐心一些。
“哪裡痛嗎?還是哪裡不適?頭暈嗎?疲憊嗎?乏力嗎?經脈除了滯塞之外, 還有何不對勁?……”
她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 問得玄舒直接愣住。
就在那一霎,恍惚間,又有短短的一段晃動的人影和景象,在他眼前——在他腦海之中,掠過。
“玄舒,你累嗎?”
“玄舒, 你疼嗎?”
“玄舒,你退後,這個妖魔我也可以解決。”
“玄舒,我知道這個幻境是怎麼一回事了,你知道了嗎?”
“玄舒,今夜我來守上半夜,可好?”
“玄舒, 你沒有見過我的師姐妹吧?她們都很特彆,大師姐的道侶是魔尊, 小師妹的道侶是劍君,唉~將來萬一都遇見了, 可如何好好相處呢?”
“玄舒,你不知道我為何會心悅你嗎?”
“玄舒,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你會怎麼樣?”
……
玄舒,玄舒。
腦海裡都是她一聲聲喚他的聲音。隻是語調不同,歡快的, 感傷的,含笑的,淒哀的……
玄舒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彎下腰,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頭。
阿九,我累。要把佛之一道的同修、師長、師兄弟與信徒……所有人的期望都一肩擔起,隻能沿著這一條路走下去證得大道,是多麼沉重、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從來沒有任何人告訴過我,我也從來不能對任何人說起。
阿九,我疼。肋間生受了那魔將的重重一擊,疼得入骨。腹部被那妖物的長刀搠了一刀,可能受傷了,僧袍被甚麼濕漉漉的液體沾濕了貼在傷口上,一陣一陣劇痛。
阿九,你才應該退後。什麼時候都衝在前麵,可把我置於何地呢?明明是我這個佛子應該去斬妖除魔,明明是我的本分才對啊。
阿九,這個幻境裡原本的大能傳承早已被人取走,如今這裡不過是打打妖獸、搜集靈植的普通幻境而已,勘破了這樣一個幻境,值得你這麼開心嗎。
阿九,你不是很喜歡睡懶覺的嗎。反正我要打坐修煉,整晚不睡也可以,為什麼你非要跟我爭這守夜分工呢。
阿九,我對你那師姐妹的道侶一點都不感興趣。我也無意去了解他們。你的言外之意是什麼,我知道,但我不能去想。
阿九,彆把時間再浪費在我身上了。我是佛子,人生太漫長無儘,又一眼能夠看到儘頭,身上還背負著很多與生俱來的重責大任,必須要悲憫,必須要修佛,必須要救世,必須要飛升,必須要去普度眾生,所以我活著隻是為了履行佛子的責任和義務而已——
……阿九。
他的眼前忽而劃過一道異樣的光影,在朦朧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筆直地站在那裡,而阿九倒在他的腳下——
他看到自己垂下視線,久久地注視著阿九,爾後僵硬地蹲下身去,顫抖著用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卻什麼都沒有探到。
他看到自己雙手合十,低誦佛經。但不知為何,他能體會得到那幻景之中的自己,誦出的經文雖然無一字錯漏,但完全沒有經過大腦,是出於自己從前千萬次誦經圓熟所形成的一種下意識的反應;而他的大腦裡,隻充斥著兩個字——
確切地說,是一個名字,一個稱呼。
“阿九”。
他一遍遍地在腦海裡反複想著這個名字,但愈是想著這個名字,心就愈痛,到了最後,五臟六腑全部都絞扭在一起,幾乎要擰出苦汁子來。
他感覺自己的肋部好像比上次肋骨斷的時候還要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起那裡的痛楚,一刀一刀地,切割著他的血肉。
他從喉間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嘶啞低吟聲來。
“呃——!”
突然,有一雙手搭在了他的頭上,猶豫片刻,就張開手指,輕輕按壓他頭頂的幾處穴位。
“頭痛嗎?這樣好一點嗎?”
啊,是阿九。
是阿九的碰觸。是阿九的聲音。
他頭腦中那一陣一陣的絞痛忽而輕了許多。他原本因為痛苦而幾乎要陷入皮肉間的十指也突然放鬆了力道。
他呆呆地停滯在那裡,任由她的手指輕柔地按壓著他的頭頂。
“你剛剛想到了什麼?怎麼會突然痛得這麼厲害?”阿九還在問他。
玄舒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那些在腦海和眼前恍惚閃過的畫麵都太不可思議,帶來的苦楚也隻能由他獨自咀嚼和吞下。
教他對她說什麼呢?說我看到了你待我千百般好,我卻一點都沒能回報?還是說我看到了你就死在我麵前,而我什麼都沒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