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舞可比他記憶中那一段她隨意踢起水花的動作還要美上許多。他竟不知道她還善舞, 在毫無準備之下,他提出了這麼過分的要求,她也能臨時跳出這麼美妙的一段舞蹈來。
若踏歌垂柳, 仙人拈花,山抹微雲,童子望月……
雖然沒有舞樂的伴奏, 但隨著她的動作, 手腕腳腕上的金鈴清脆作響, 極有韻律。
忽而, 她驀地雙臂一挽,又飛快舒展開來, 向前送出。
纏繞於雙臂上的“紫霄霞蔚”倏卷又舒,化作兩段虹光, 柔軟的繚綾上貫注了靈力,直撲向玄舒眼前!
天際霞雲大盛, 麵前流光回轉。金鈴嗡鳴響成一片。
就在這樣的異彩華光裡, 她忽然雙臂一收, 一記掀身探海,腰肢一擰,上身直旋而下,左腿向後一掀,足尖帶起一連串水花,右腿隨之回旋,已轉了半圈,身軀翻轉而落!
玄舒一驚,不由自主地往前跨了一步。
但幾乎與此同時,水麵下卻傳來一陣異樣的響動。
她的支撐腿在旋轉時, 仿佛腳下忽然踩到了什麼不結實的石頭,她的身軀猛地一晃,原本弧線婉約、身姿曼妙的動作也驟然而止。
她的身軀仿若忽然被狂風吹向一旁的落花一般,斜斜向著他這邊倒過來!
玄舒:!!!
他壓根來不及多想,足下一點,破水而出,飛身向前,去接她墜落下來的身軀。
“阿九!”他脫口喊道。
一片鈴鈴作響,伴隨著嘩啦啦的淩亂水聲,原本若天際霞靄的繚綾飄飛劃出一道弧度,像是乍然墜落人間的虹霓。
天女折腰,雲霞繚亂,虹光委地。
那片雲霓飄飄蕩蕩,仿若馬上就要墜落到他的臂彎中來。
玄舒也不由得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睜大了雙眼,唯恐自己會漏接那片華光致致的雲霓——
然後,他就驚異地看到她那已經平平舒展開來的雙臂忽而往前一送,指向的方向從兩側變為正前方;雙掌也忽然從方才秀麗動人的手型,換成了平平向前推出!
啪地一聲,那剛剛還若嬌花搖曳一般的纖手,驀地仿佛灌注了一點力道,正正拍擊在他的胸口上。
而失去平衡的她,也正巧借助這一擊的反作用力,穩住了身體,重新站直了。
溪水依然激烈地起伏著,水波搖晃,嘩啦啦的響聲未歇,水聲裡還伴隨有金鈴的響聲。但剛剛那幾乎險些因為一個意外而墜入他懷中的天女,又重新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了,身上飄舞的繚綾也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垂在她白皙的手臂之下,宛若將她烘托得益發神異靈秀的一段霞光。
但她卻依然神情淡淡的,俏立於清澈的溪水之中,說道:“事發突然,冒犯於你,這是我的不是,實在抱歉。”
玄舒的喉頭幾乎梗住。他忽而感到了一陣難堪。
下意識向她伸出手的自己有多麼可笑,他現在算是領略到了。
他慢慢地收回了向她伸過去的雙手,垂下視線,單手立掌,道:“……阿彌陀佛。這本不是你的過失,不必道歉……”
謝九略一挑眉,說道:“差點連累了你,我還是要賠個不是的。”
玄舒:“……”
他垂著眼,不說話。
謝九似乎也並沒有等他反應的意思,繼續道:“不過這個幻境還真是有點意思啊……我明明站得穩當當的,事先也檢查過跳舞之處的溪底是否結實可靠,卻依然突發踩滑一腳……明擺著是要我失禮冒犯一次,這幻境……還真是有趣得緊哪。”
她的最後一句雖然說著“有趣得緊”這樣的話,但語意卻殺氣騰騰,全然不是那麼有趣,隻差沒說一句“這該死的幻境故意陷害於我,究竟是何緣故”了。
玄舒:!
不知為何,佛子那一瞬間竟然有點心虛。
他不敢望她,垂下視線,手中不自覺地一顆顆撥著菩提子佛珠。
……他不知道這幻境中套生的幻景,是不是由他的心思所起,亦由他的心思所支配變化。
否則的話,怎麼會有眼下這樣的狀況?
正當他沉迷於她的舞蹈之姿,並心生敬慕,以為是天女降世,隻有驚訝欽佩、而無男女之思的時候,就憑空陡然讓她腳下一滑,若不是她反應得快,就要一跤跌進他的懷裡,令他重燃一絲……非分之想?
難道這幻境幕後的操控者,真的想借此迫他破戒,迫出他心中那些不屬於“佛子”的黑暗執念與渴望,要他墜入修羅道方休?!
玄舒心下一沉。
但就在他內心驚疑不定之際,便聽到她的聲音。
她目色從容,正站直了身軀,斂起纏繞於雙臂上的“紫霄霞蔚”,把下方沾了水的繚綾一寸寸疊起來,指尖捏訣烘乾。
“佛子可滿意這一曲秋枝舞?”她十分隨意似的問著。
玄舒一愣。
“……秋枝?”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帶著點不解。
他雖是方外之人,但也聽說過許多舞蹈的名稱。飛天舞、白紵舞、綠腰舞、四方菩薩舞、五方獅子舞、十六天魔舞……
他亦知“柘枝舞”。但卻不知她這“秋枝舞”有何不同。
他訕然道:“……餘隻知‘柘枝舞’之名,卻不曾聽聞過‘秋枝舞’。”
她的眼中露出一抹了然,不過她並沒有嘲笑他的意思,而是點了點頭說道:
“你沒有聽說過,也是自然的。因為此舞正是我一時三刻之前,剛剛自己胡亂編出來的。”
玄舒:“……”
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