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誇讚她心思玲瓏、反應快速,隻需一時三刻間,便可自己創編出一支新舞?還是說她語帶調侃,竟然拿一支隨便糊弄他的新舞來取笑他?……
他長睫翕動,一時竟然沉默無言,恍若失措。
直到她“嗤”地笑了一聲,道:“我雖是臨時胡編亂造,聊以塞責,但也不是單單為著胡來的……”
玄舒:!
他慌忙道:“我無此意……”
可是她並不聽他辯解,徑直道:“許多舞蹈創編時,會依古曲或詩歌之意,以舞蹈之姿呈現出來……我之‘秋枝舞’亦然。”
玄舒:“!哦,卻不知這一支‘秋枝舞’是依何而作……?”
謝九整理好了那一段“紫霄霞蔚”,捧在手上,抬起頭來,緩緩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
玄舒直覺有哪裡不對,但一時間卻難以分辨出來。
隻聽得她曼聲吟道:“九秋悲氣誰相逼,秋樹秋風豈儘極。”
玄舒心下微微一動。
……九?
謝九續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啊,這個他知道。
古人有《越人歌》一調,其中名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就連他也聽過。
他的心臟不由得微微一悸。
……阿九要做什麼?阿九也要這麼對他說嗎?
但下一刻,謝九便接道:“……新枝可悅舊誰憶。”
生發出來新的枝條固然可喜,但那些已零落成塵的舊枝葉呢?又有誰還記得?
玄舒心下一沉,猛然抬眼望去。
卻見阿九麵上似笑非笑,道:“清曉愁聞腸斷聲,黃花畏見空庭色;身同落木幾蕭淒,心與寒山嘗拂拭——”
玄舒忽而明白過來。
……其實阿九方才所跳的,根本不是什麼“秋枝舞”吧。
她起舞之姿,何等舒展翩然,怎麼會與如此淒哀的一首詩扯上什麼關係呢?
但她的陷阱,就在這裡,明晃晃地等著他。
她真正要跳的,不是秋枝舞。但她真正要說的,隻怕就是這一首秋枝辭吧。
“紅葉階前作意吹,白雲天外何心織?”阿九臉上的那一抹冷笑仿佛更加明顯了一點。
玄舒忽然明白了這段時日以來,她隱約遠著自己的理由何來。
是因為——
“惜吾不見庭中人,頻年血淚徒沾臆。”阿九最後冷冰冰地吟道。
並不是因為阿九覺得他是佛子,因此隻能敬而遠之。
也不是因為阿九隻是單純地並不心悅於他。
是因為——
阿九仿佛也知道他在幻景中見過的那些所謂的前世記憶!
阿九恨他!
阿九要跳的,哪裡是什麼秋枝舞啊。
……阿九是要向他追索昔年那些被湮沒在輪回之中的舊怨!
山有木兮木有枝,新枝可悅舊誰憶。
玄舒心神大震,胸口登時撕裂般地劇痛起來。
血脈翻騰著,一股一股的痛楚如同潮水卷擁上來,直刺他的胸膛。
他喉頭腥甜,難以忍耐,“噗”地一聲,竟然吐出一口血來!
他愣愣地以手掩住心口,低下頭看了一眼已被血染汙的衣袖和前襟,又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麵前距離他僅有一步之遙、卻顯得仿若遠在天邊的阿九。
她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即使他口吐鮮血、氣息混亂,仿佛也不能令她動容一般。
她隻是那麼冷冷地睨視著他,嘴唇翕動,吐出幾句話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是《金剛經》中的幾句經文。
而《金剛經》亦可作為超度亡者時誦念之用。
阿九冷漠地注視著他委頓於地,痛苦不堪。
在恍惚之中,他們的腳下忽而卷上來一陣風。
風勢頗大,卻一點也沒有卷起任何水花。足見剛剛的山林及溪水,不過是一場幻境泡影而已。
他們又回到了那間小木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