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嘉禾不懷好意地笑。
沒等楊枝伸手拍她,她又正經起來,“兩個多禮拜,不會就見你男朋友一個人吧?”
“還會見一個大學同學和一個高中同學。”
“高中同學??”嘉禾眉頭緊皺,“我感覺我八百年沒和他們聯係過了。”
“確實,好遠的事了。”
“也在波士頓嗎?”
楊枝吞下一口茶水,“不是,在紐約。”
楊枝換燈換得渾身是灰,她洗了個澡,換上乾淨衣服,才出發去了機場。
公寓大門在一條安靜的小路上,楊枝拉著行李箱,拐了兩個彎,走到了一條熙熙攘攘的主乾道。
道路兩邊是高低錯落的住宅區,一百年前的紅磚廉租樓挨著八十年代的混凝土立麵,土耳其人在這裡做烤肉卷餅,印度人賣小電子商品,阿拉伯人開清真肉店,兩個街角各有一家甜品店,突尼斯人在那邊賣巴克拉瓦,法國人在這邊賣牛角麵包。
這條路名叫“巴黎大道”。
上海沒有上海街,紐約沒有紐約路,巴黎大道也不在巴黎。
這個街區離巴黎十三區隻隔一站地鐵,車程兩分鐘,但在郵編上已經屬於巴黎之外。而楊枝也在過去一年明白了一件事,郵編在這座城市很重要。
正值五月中旬,下午五點的燦爛陽光從巴黎的方向照過來,亮得楊枝眯起了眼,卻翹起了嘴角。
考試考完了,論文交上了,所有的實習麵試都麵完了,現在要去見她大半年沒見過的男朋友了。
天氣很好,白晝很長,銀行卡裡的存款足夠她未來一年的生活。
活了快二十四年,楊枝從來沒經曆過這麼輕快的五月,輕得像眼前的柳絮,在初夏的微風裡無邊無際地飄。
她提起行李箱,拖著一排有棱有角的影子,踩著樓梯“噠噠”走進了地鐵站。
可等她登上飛機,聽見空乘講標準美式英語的那一刻,楊枝那顆輕盈的心卻發沉了,沉到小腹都跟著下墜,疼得隱隱約約。
她匆忙落座,身體蜷縮在局促的空間裡,疼痛感才得以減弱。楊枝等著它徹底消失,眼睛機械地望著舷窗外的墨藍天空。
她是真的要去美國了。
這是她第二次飛往一個陌生的國家,心情卻比她去年來法國的時候還要緊張。
楊枝從隨行包裡找出了一管藍綠色包裝的條狀糖果,她撥開皺巴巴的錫紙,拿出一顆小小的白色圓環,放進了嘴裡。
冰涼的甜薄荷味在口腔彌漫,她含著糖,給程唯發了一條消息:【登機啦】
楊枝沒想著在起飛前收到程唯的回複。
程唯讀的是商學院,今年九月就要畢業了。這幾個月,他又要忙學校的項目,又要準備六月份的暑期實習,又要找畢業後的全職工作,熬夜強度比她有過之無不及,簡曆少說也發了兩百封。
可程唯居然回得很快:【好,在飛機上睡一覺,一會兒機場見】
楊枝寫道:【怎麼回得這麼快】
程唯:【算著到你登機的時間了,正想問你呢】
楊枝打了個哈欠,回了句“好”。
沒等飛機起飛,她就睡著了。
這趟旅途很漫長,從巴黎飛三個多小時到冰島,從冰島飛五個多小時到波士頓,再加上轉機和海關,楊枝出機場的時候已經是當地時間早上六點了。
波士頓的氣溫比巴黎要低一些,楊枝的胳膊涼絲絲的。可她眼裡隻有地上的綠色箭頭,單手推著行李箱一心往出口走,根本顧不上從包裡拿外套。
終於,她走過最後一個指示箭頭,灰色大門在她麵前打開,一個高瘦陽光的中國男生站在門後,手裡抱著一束鮮花。
兩個人都笑了。
程唯幾步跑到楊枝麵前,在她唇上落下輕輕一吻,把人緊抱在懷裡,好半天才說出第一句話:“楊枝,你可來了。”
楊枝笑盈盈地看著他,目光向下一指,提醒道:“是送給我的嗎?”
程唯一愣,“……太激動了,東西都忘送了
。”
他沒把花給出去,反倒先把一件深紅色衛衣遞到楊枝跟前,“冷不冷?”
“冷。”
楊枝把衛衣展開一看,胸前沒有任何圖案,除了三個巨大的白色字母,“MIT”。
她看笑了,眼裡有毫不掩飾的嫌棄,“這是什麼呀……”
楊枝不喜歡logo顯眼的東西,程唯當然清楚女朋友的喜好,跟她解釋:“這已經是logo最小的衣服了,你去我們學校看看,你再去我們學校書店看看,你得暈過去。”
“……噢。”
楊枝把衣服套進去,腦袋鑽出來,露出了一張疲憊又快樂的小臉。
她梳梳頭發,把行李箱交給程唯,把花接過來,“那就入鄉隨俗一天吧。”
還挺合身的。
楊枝坐在出租車裡,一邊跟程唯說話,一邊打量變幻的街景,鋼筋水泥玻璃,高架隧道交替,正前方是一座高樓林立的反光城市。
比她想象的要現代許多。
車終於開出了一個長隧道,順暢的路況讓墨西哥來的司機大哥開心不已,“今天是周日,時間也早,不然,我們現在還在隧道外麵聽歌。”
他在高架橋上全力前進,晴朗的藍天在楊枝眼前極速敞開。
楊枝笑了一聲,對程唯感歎,“還不到七點,天就已經這麼亮了。”
“對,我這兩天總被亮醒,一看時間,才五點,”程唯看了眼手機,“還有十分鐘就到家了。”
楊枝的心跳突然沒了節奏。
她又從包裡翻出了那管薄荷糖,程唯不喜歡薄荷,說吃起來像牙膏,她故意拿出一顆在他眼前晃了晃,才放進自己嘴裡。
程唯用胳膊圈住她的肩膀,笑道:“我室友也喜歡吃這個糖,家裡有一大包,我已經半脫敏了。”
楊枝嘴角的弧度沒變,“這麼巧。”
“對,他說吃這個提神,有助於思考,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程唯突然想起來,“我是不是沒跟你說過我室友的名字啊?”
車停在了路口,一盞紅燈吊在電線上,蘋果似地在馬路中央輕輕搖晃,也許下一秒就果熟蒂落。
楊枝的目光隨著它一搖一擺,應道:“沒有。”
“哦,我好像也沒跟他提過你,但是問題不大,”程維說回室友的名字,“我們都叫他Leo,中文名叫慕留。不知道他這會兒出沒出門,在家的話給你倆介紹一下。”
楊枝還是盯著那盞左右飄蕩的紅綠燈,舌尖抵著薄荷糖中心的小圓孔,又涼又辣,又甜又辛。
她收回視線,說了聲“好”,把糖塞回了包裡。
十分鐘後,出租車準時停在了程唯的公寓樓下。這地方比程唯給她描述的熱鬨一點,附近有很多餐廳超市,甚至還有一家火鍋店。
楊枝站在路邊一張望,找到了想找的東西,“等我一下。”
她鬆開程唯的手,走到了垃圾桶跟前,手伸進了包裡,指腹隔著包裝紙往下按了按,還剩五六顆。
她把薄荷糖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