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雖然好看到誇張,容夏卻漸漸平靜下來。
世人常說貓科動物性格詭異莫測,現在看來,貓還是要比人好懂一些。
望著眼前這位氣質獨特的“矛盾集合體”,容夏用食指指尖敲了敲膝蓋。
尤利西斯的自我認知應該還有點混亂,他雖然是個威風凜凜的統帥,最近半年卻都在用四爪走路。
他的三種形態應當有三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小幼崽喜好撒嬌,大豹子沉穩機智,那這位大活人又會是哪種類型?
威嚴、高傲和鋒利屬於尤利西斯本人,羞澀和謙遜應該屬於菜菜。
菜菜,宛如奇異無比的童話生物。
這世界上本不該有那麼美好的小豹子:毛發蓬鬆,雙眼美麗如寶石,還是最貼心的小萌物。
它內心敏感,有點愛哭,還愛吃糖果。
寵物任務已經徹底終結,尤利西斯也基本恢複,那菜菜還會出現麼?
當他收歸所有記憶並適應這副最熟悉的軀殼後,菜菜的特質會不會徹底消失?
在一切尚未明朗之時,容夏總會先假定最糟糕的一種後果。
在她看來,這是一種相當有效的自我保護機製——能夠避免自己失落和沮喪。
凝視著茶幾上的糖果盤,她開始思考接下來的談判。
就在這時,那隻筋骨分明的大手將運動褲上的褶皺撫平——那道象征著不安與彷徨的褶皺。
他終於抬起了自己的下巴頦。
容夏終於和尤利西斯目光相接:熟悉的藍色,陌生的眼神。
又深沉又鎮定,像是覆上了一層厚重的冰蓋。
容夏扯出一抹禮貌的微笑,心臟卻在一點一點下沉:完蛋,菜菜已經徹底不見了。
貓咪很單純,人類很複雜,之後又會有多少試探與交鋒找上門?
這位大哥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
五個月前,她的確是讓菜菜快點變,腦子裡卻希望它能夠變成一個小仙子。
一兩個月前,她也的確推測出菜菜的真實身份,也開始提前準備。可準備是一回事,麵對又是一回事。
這可是能夠掌管整個宇宙的統帥,八十個王世存捆一起都不一定有他難搞。
大過年的,就不能讓她好好休息一天麼?
好歹
等過完年再變啊!
久經考驗的社畜往往擁有強大的自我調節能力,壓下複雜難言的心情,容夏將雙手交疊放置在大腿上,儘量將自己的麵部表情調整得又陳懇又肅穆。
她剛打算主動引起話題,尤利西斯卻搶先出擊。
他將上半身微微傾向容夏,嗓音低沉:“感謝您這半年以來的悉心照料。”
“想必您經常在新聞中聽到我的姓名,您真是又勇敢又善良,不僅收容我這樣的罪犯,將我養活,還給我一處如此溫馨舒適的棲身之所。”
“雖然我現在身無分文,但我會儘我所能來回報您。”
哦豁——
不知道為何,這些事情容夏明明都乾過,可一旦從當事人的口中出來,她心底就有一絲不爽。
她仿佛被抬到一定的高度,成為一個默默奉獻的大好人。
她接下來是不是就該作出受寵若驚的表情,然後柔柔地婉拒這份報償?
然後兩人開始不斷車軲轆,最終再成功上演一出皆大歡喜的報恩戲碼?
可她根本沒有這麼善良無私,最開始也隻是為了五萬枚點數。
菜菜當然值得她來全心全意地照顧,可尤利西斯似乎並不願意承認菜菜的存在。
容夏心中腹誹:說句實在話,我就是把你當貓養的。
哪怕你試圖扭曲掩蓋,那些“黑曆史”就和貓窩裡的磁力小頭花一樣,好多年之後才能降解呢。
到時候可以從那麼多點數裡抽出一部分錢來買農機,再讓尤利西斯當專職拖拉機駕駛員,這恩也就報了。
腦內叨叨,嘴上還得儘量客氣。
既然尤利西斯已經試圖回避那半年的不堪回憶,那她自然也要非常有默契地不去提到那隻圓嘟嘟的小豹子。
於是,容夏非常客氣且熱情地回複:“倒也沒什麼,我當時又不知道您是誰。”
“哪怕是從路邊隨便撿回來的,那我還是要負責。”
誒?不好意思,這段話裡好像隻有“您”這個字看起來能禮貌一些。
哪怕對麵坐著相當尊敬的大人物,伊凡也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邊。
聽到容夏的回複,他又驚詫又想笑,最後隻能掩飾性地推推眼鏡:明明都從豹子變成大活人,怎麼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前腳還在問人家
討要食物,後腳就能擺出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態,說出這種無比官方的客套話——也是絕了。
從容夏眉頭察覺到不對勁的尤利西斯:......
容夏現在的表情他十分熟悉,裹著禮貌的殼子(禮貌不禮貌還有待商榷),內裡全是敷衍和不耐。
他、他是不是說錯話了?
尤利西斯勉強維持著麵上的鎮定,實則已經慌張到視線模糊。他很想去捏沙發軟墊上的吊穗,可他剛剛好不容易才控製住自己的表情。
當他還是個第一次被帶去拜訪自己的家庭教師的小崽子時,那個據說相當彬彬有禮的男人立在書桌邊俯視著他。
中年男人的視線掃過他塞滿泥土的指甲縫,然後推了推鏡框,不動聲色地遮掩住眼中的輕視與鄙夷:“請您好好跟我學習。”
“有禮貌的小紳士才能在舞台上約到心儀的女孩。”
他的手心不知被抽了多少棍,才勉強記下這些據說相當高雅有禮的話術。
在回到大宅的飛行器上,他捧著自己紅腫的右手,強忍住眼淚:我又不想和女孩子跳舞,我管她們怎麼想!
當天晚上,他就衝進辦公室,立在那個名義上是他父親的男人麵前:“我不去上話術課,我這輩子都不會和小姑娘說話!”
男人連眼皮都沒抬:“隨你。”
反正他還有好多個孩子,這小兔崽子又低賤又不願上進,那他何必費心去搭理?
從此以後,尤利西斯再也沒有上過一節虛頭巴腦的話術禮儀課。
但他擁有強大的力量後,再也沒有人敢斥責他不會說出動聽的話。
更何況,精準有效、邏輯清晰的語言才是更有價值的。
尤利西斯萬萬沒想到,自己還真的遇到了想要一起跳舞的人。
豹子可以伸爪子,可以晃尾巴,麵對麵的人類卻必須使用唇齒交流。
和容夏麵對麵坐著,他根本不敢抬頭,心臟幾乎要躍出嗓子眼,大腦也快要變成一團漿糊。
情急之下,他想起十幾年前那場話術課,想起那些溫文有禮的、很受女性歡迎的男貴族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