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孟月池就低下了頭。
靜默的朝堂,經曆了極為艱難的片刻之後,有人忽然開口道:
“陛下,梅舸有功於朝,微臣以為,‘文正’二字極好。”
說話的人竟然是禦史中丞柳鉉徵。
她和梅舸之間爭鬥了數十年,梅舸幾乎差點把她們這些女舊臣遺脈斬儘殺絕!
誰能想到柳鉉徵竟然會開口替梅舸討要諡號?!
“陛下,微臣也以為,梅相一生,值得‘文正’二字。”
“陛下,梅相守正一生為國無私,當得起‘文正’做諡號。”
一個人,又一個人。
金吾衛大將軍宋菲娘站出來了。
大理寺少卿蘇婉青也站出來了。
戶部員外郎邱熙悅也站出來了。
李方亦從後往前看,心中忽然很是驚訝。
什麼時候,朝堂上竟然有了這麼多女子?
先帝提拔女子入朝堂,那時候也沒覺得女子有這麼多啊。
現在,竟然有了差不多二分之一的朝臣都是女子?!
不聲不響,沒有什麼大張旗鼓的旨意,沒有什麼令人驚詫的動作,這一切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和李方亦同樣驚詫的人還有許多,他們看看後麵,看看前麵,看見了好多的女子從群臣中走出,穿著裙子袍子或者褲子。
她們的聲音,讓人聽著有些陌生,好像之前關於梅舸的種種,她們都沒有說話,讓人誤以為這世上隻剩了對梅舸的口誅筆伐。
此時,她們在等的就是此時。
李方亦看向低著頭站在群臣之首的女子。
那些女人,她們在等的,就是這個女子站在這裡的此時!
她穿著一身紫色的繡袍,頭上卻隻戴了素白的玉簪,與她如今的聲勢和現在的場合並不匹配。
她隻是站在那兒,就讓很多女人張開了她們的嘴,發出了聲
響。
李方亦的心中突然有種莫名的恐慌。
他甚至說不出自己在恐慌什麼。
這些女人低著頭,做出恭敬的姿態,言語也並無出格,卻像是一把利劍,在這久違的議政殿裡亮出了鋒芒。
萬俟引看著這些女人,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孟月池的身上。
“下旨,封已故宰相、文淵閣大學士梅舸為安國公,諡號‘文正’。”
說完,他的臉上迅速堆起了遺憾的哀愁:
“梅相是先帝賜給朕的恩師,朕一直想親手為她寫悼文……”
“陛下,既然一事已經議定,不如再說另一件事。”今日剛上任的宰相孟月池打斷了陛下的話,“天下久逢亂世,民不聊生,臣以為,陛下當下令重新丈量天下土地,以均分之地,安煌煌之民。”
“……”李方亦縮了縮脖子,重新低下頭。
從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手裡好不容易掙脫出來,又落入了另一個殺伐決斷的女人手裡。
這天下還能好麼?
孟月池用了二年的時間告訴了所有人,這個天下落在她的手裡是什麼樣子。
從平盧到繁京,包括亂糟糟的淮水一帶,在都在她的政令下變成了人間該有的樣子。
這位寡言手狠的“孟相”明明白白地用糧食、鹽、漕運和恢複耕種的土地、被修葺和新建的水利作她新的刀劍。
打天下,她孟月池會。
守天下,她孟月池也會。
隻剩一個坐天下。
就連朝中最死硬的“倒孟”一派都忍不住在想。
孟月池,她走到了今天,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去“坐天下”?
孟月池不著急,升平六年,她收拾了河東節度使王懷義,又在江南十二州推行了土地新法。
她麾下的“九判五鬼”幾乎都被她放了出去成了一地鎮守。
無論是什麼女舊臣遺脈還是寒門女臣、勇毅學宮出身的女夫子……這些人幾乎被她用到了極致。
一心想要編纂典籍的百裡青衣在這一年成了平州司馬。
升平七年,孟月池在繁京建起了一座書院,名為“梅園書院”。
繁京百姓盛傳那裡麵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五月的一天,陛下萬俟引突然有了興致,讓孟月池帶那些古怪之物給他看看。
這些年裡陛下的小動作源源不斷,卻都被她以一力破萬法。
聽著陛下的旨意,孟月池想了想,答應了。
這一天是五月十六日。
在她進宮之前,一個錦盒送到了她的麵前。
“給我做的新衣?”
“是。”
孟月池看著呈給自己盒子的老人。
劉桂子,劉嬤嬤。
她已經七十了。
“嬤嬤,您說過,我身上的第一塊繈褓都是您裹上的。”孟月池的語氣很輕。
劉桂子笑了笑。
當年是她將遴選女官可以鑽漏洞的事情告訴了梅舸。
也是她抱著才出生的她家姑娘離開了鹿州。
桂花開在梅前。
梅玉娘的生父姓劉,正是她的伯父。
“姑娘,讓嬤嬤把新衣裳,給你披上吧。”
衣裳,是耀眼的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