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豐帝神色難測,隻是到底顧著太子年歲愈長,沒有再多說什麼,將人打發走了。
文貴妃瞧著他比先前陰沉許多的臉色,微不可查地笑了下。
殷承玉自廳中出來,就撞見了三皇子殷承璟。
殷承璟從另一頭過來,不知道要去往何處,瞧見他腳步頓了下,便上前行禮。又隨口說起方才宴上的賭約:“大哥似乎對這次丹犀冬狩極有把握?可是因為今年得了一員猛將之故?”
自先前遭了隆豐帝訓斥被禁足之後,殷承璟行事便極為低調。
如今即便解了禁足,也極少往殷承玉麵前湊。但這不代表他不關注殷承玉的動向。他早就知道殷承玉山東之行招安了兩個叛軍首領,那女子他倒是不甚在意,但另一個叫賀山的,卻叫他有些警惕。
據探子打探到的消息,賀山勇猛非常,力能扛鼎。日後若是入朝為官,必定是一員猛將。
殷承玉將人安置在京營,卻並未急著為其請封,顯然是另有打算。
而且這次丹犀冬狩,賀山與應紅雪也在名單之上。
殷承璟心中念頭百轉,卻聽殷承玉道:“凡事太瞻前顧後,難免失了氣勢。不論有沒有把握,在韃靼和瓦剌小國麵前,都不能失了大燕顏麵。”他乜著殷承璟,眼神有些詫異:“況且孤也說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年說不得就輪到大燕了。難道三弟竟對我大燕兒郎如此沒信心?”
即便殷承璟心中覺得大燕必敗無疑,隻是分一敗塗地與輸得好看些的區彆罷了。但太子都如此說了,他自然不能再滅自己威風長他人誌氣。
於是拱了拱手,毫無誠意道:“自然是信的。”
得到滿意的答案,殷承玉頷首道:“孤也信。”說罷敷衍地拱拱手,便徑自走了。
殷承璟留在原地,瞧著他的身影暗暗罵了一句狡詐。
試探了半天,結果殷承玉一句話都未答。
他這位大哥,真是越發滑不溜手,難以對付了。
殷承璟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攏著袖子往曲水蘭亭行去。
曲水蘭亭位於行宮西邊,因為此處有一彎曲水,亭子題字又以蘭花為題而得名。因靠近花園,曲水蘭亭常有人往來。
殷承璟特意選了這麼一個地方約見阿哈魯,便是為了避免他人耳目口舌。在光明處大大方方敘話,可比私下會見要讓隆豐帝放心。
見麵的地點在地勢最高的一座八角亭,八角亭匾額上題字“蘭芳”。
信步踏上台階,殷承璟入了蘭芳亭。隨侍的小太監將小火爐與茶具依次擺開,仿佛隻是特意來此處賞景。
不過片刻,阿哈魯也到了。
二人神色絲毫看不出是提前約好,隻做偶遇的模樣起身行了禮,接下來阿哈魯便在殷承璟的相邀下,坐在了他對麵。
蘭芳亭地勢高,可將下方景色與行人儘收眼中,也不怕談話內容被人探聽。
阿哈魯端起麵前的熱茶,卻並未喝,隻用一雙鷹隼般的眼眸打量著殷承璟,似要將他看穿。這個看似五大三粗的草原漢子,實在狡詐又心細。
“不知三皇子相約,所謂何事?”
殷承璟輕抿熱茶,淡聲道:“聽聞托烈汗王有意吞並瓦剌,可惜錯過了今春的機會,日後再攻,恢複了元氣的瓦剌可就沒那麼好對付了。”
“三皇子難不成有應對之法?”阿哈魯眼中閃過精光,並不著急,等著他的下文。
“此次丹犀冬狩,瓦剌獻出萬匹戰馬意欲與大燕聯姻,便是有意借助大燕的力量抗衡韃靼。”殷承璟一步步點出韃靼的困境:“按照本王對大哥的了解,不論此次丹犀冬狩結果如何,他都會主張支援瓦剌。托烈汗王的打算恐怕注定要打水漂了。”
然而阿哈魯卻並不著急,巋然不動穩若泰山:“三皇子邀我來此地,看來是有解決之法了。”
殷承璟再次在心裡罵了聲奸猾,卻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本王與大哥的想法素來不同,若是本王能做主,必定是支持汗王一舉拿下瓦剌的。北方部族眾多,每逢糧草不豐之年便會犯邊。與其任由各部落時不時侵擾邊境,不若選出一個領導者,統一北方諸部,雙方簽訂和平條約,貿易互市,互為睦鄰,永不征戰。”
至此,阿哈魯便明白了他的來意:“三皇子有意皇位?”
殷承璟並不否認,眼中泄露些許野心:“天下之主,當有能者居之。隻是我朝迂腐,不以才能選任儲君,反而立嫡立長。本王隻能另尋他法。”
阿哈魯哈哈笑道:“在我看來,三皇子比起太子,倒是更有魄力。”但他卻也不肯一口答應:“隻是此事到底是大燕內部紛爭,韃靼若貿然插手,恐怕會引起爭端,不妥。”
對於他不見兔子不撒鷹,殷承璟自然早有準備,他借著著斟茶的動作輕聲道:“那就不讓人察覺不就行了?”他直視著阿哈魯,眼中露出狠色:“丹犀冬狩,除了韃靼與瓦剌,還有諸多將士與勳貴子弟參與,屆時人多眼雜。這山裡更是天寒地凍,就是出了點意外也是再尋常不過。”
他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況且不是還有瓦剌的小王子麼?太師也不希望瓦剌得到大燕的支持吧?”
阿哈魯露出深思之色。
他雖然不信殷承璟,但他有一句話卻沒有說錯,按照大燕以往的慣例,不論丹犀冬狩結果如何,大燕必定會扶持瓦剌。
“三皇子說得在理。”阿哈魯笑起來,麵上一派爽朗之色:“不過大燕才是東道主,我們人生地不熟,還得三皇子在前領路。”
殷承璟舉杯,以茶代酒敬他,與之相視一笑:“自然。”
*
殷承玉並未回自己的院子,他思索了一番,先去尋了殷慈光。
今日之事,說到底與殷慈光無關,隻與大燕公主這個身份有關。不論是烏珠公主還是木巴爾王子,想要的都隻是借著大燕公主的名號行事罷了。
就連今日他順勢與瓦剌韃靼立下賭約,也並不是為了殷慈光。在那樣的場合,大燕公主代表的是整個大燕朝的顏麵。
殷慈光夾在其中,皆是身不由己。
殷承玉念及先前積攢的情分,想著還是先與他說清楚為好,有些事情還是得讓對方安安心。
聽聞太子前來,殷慈光有一瞬的詫異。他安撫地拍了拍容妃的手,便起身迎了出去。
因藥材充足,他的身子經過兩三月的調理,比起先前已然健壯許多。
隻是先天帶來的不足,叫他看起來仍然帶著病容,身形也是極瘦削的,有些臃腫的蓮青色襖裙穿在他身上,竟也襯出了幾分病弱西子般的弱質芊芊。
他緩步行到殷承玉麵前,莊重行了禮,方才抬起臉來:“不知道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殷承玉打量著他,發現比起之前,他蒼白病弱的麵孔倒是多了絲活氣,整個人瞧著更生動一些。
“今日宴上的事,皇長姐不必放在心中。”他斟酌了一番,隱晦道:“孤既敢立下賭約,便是有必勝的把握。皇長姐不必擔憂,我大燕朝曆經二百餘年,從未有公主和親的先例。”
殷慈光有瞬間驚訝,他沒想到太子特意來尋他,是為了同他說這麼一番話。
他不願自作多情,但還是忍不住想,太子這番話,是想叫他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