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廣、四川乃至江西,孫慶豐的遭遇隻不過是個縮影,在這片土地上四處都在上演著慘劇。
新化知縣程誌看著各地的文告眉頭緊皺,自打督師楊嗣昌下達就地征糧的命令後,各地的百姓苦不堪言,大部分百姓迫於生計,不得不將祖田賣掉。
那些地主也趁火打劫,趁機壓低田價,使得百姓不得不以低於市價一倍的價格賣田。
這還是好點的,起碼還有田可賣,那些租田的百姓就更慘了,光是新化縣就有八戶人家自縊……
程誌對此很是不忍,可這是上頭的死命令,楊督師說了,若不能完成每縣的份額,今年的考成就彆想了。
所謂考成,其實便是吏部對地方官員的考核,每年一次,政績優秀者可升遷,一般者留任,次等的免職,或者調任更偏遠的地方。
糧食確實是如數收了上來,想來保住自己的位子應該問題不大,可是上頭竟然要求將這些糧食的三成,賣給糧商換成金條。
程誌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卻有些於心不忍,畢竟那些糧食可都是老百姓的救命糧。
倘若賣給糧商,糧商必定趁著百姓家中無糧,趁機哄抬糧價,迫使老百姓賣兒賣女去買高價糧。
可是,那些糧食本就是他們種出來的呀!
程誌雖然在乎自己的官位,卻也覺得這麼做有點喪儘天良,因此他一直拖著,並未執行上頭的這個命令。
“知縣大人,侯知府親自來找您了,已經到前堂了,大人趕快去迎接吧!”縣衙主簿焦急的過來傳話。
程誌聞言歎了口氣,他似乎知道侯知府的來意。
待到了縣衙大廳,吃的滾圓的侯知府笑意盈盈的起身道:
“程縣令,怎麼著?還非得讓本知府親自來尋你?”
侯知府可以算是開門見山了,其他幾個縣的縣令早就辦好了此事,唯獨這新化知縣程誌故意拖延。
“侯大人,哪兒的話,實在是這陣子太忙了,下官一直在外頭督促征糧之事。”程誌解釋道。
“那現在總歸是忙完了吧?莫怪本知府沒提醒你,新化縣乃是上等縣。
盯著這位子的人,可著實不少呢!”侯知府笑眯眯的提醒著。
程誌微沉吟了足足兩息後才道:
“下官會儘快辦,三日之內必定辦妥。”
侯知府見程誌終於答應,這才滿意的道:
“賣糧的金條,你留下一成,剩下的交給本官來辦。”
程誌蹙著眉頭,似乎是在掙紮,最終站起身來道:
“知府大人,下官的那份兒就算了。”
隻要考成沒問題,程誌並不想掙這份兒百姓的血汗錢。
侯知府聞言看了看程誌,皺了皺眉頭。
“坐,坐下。”
程誌不知何意,隻得重又坐回了座位。
侯知府喝了一口茶水,臉上再度露出市儈的笑意來:
“程知縣,咱可不能老沒長進呀,要學會和光同塵,得有大局觀。
你不拿,我怎麼拿?
我不拿?布政司的諸位大人怎麼拿?
布政司的諸位大人不拿,你我怎麼進步啊?”
侯知府頗有一種意味深長的意思在裡頭,他十分不認可程誌的作風,但卻很欣賞他。
侯知府剛考中進士當第一任縣令時,也是如程誌這般,想做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可卻在縣令這差事上一坐就是八年。
直到有一天,他悟了。
在一個充斥著惡臭腐敗的地方,清廉,是有罪的。
所以他升遷了,從侯知縣,變成了侯知府。
見程誌沉默,但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侯知府這才放心。
“記住,三成糧食全部換成金條,要越快越好。”
……
湖廣,荊都。
軍營的中軍大帳內,擺著一大桌子豐盛的菜肴,那是湖廣布政司的左布政使陳廣親自派來的大廚做的,據說曾經還做過萬曆朝的禦廚。
桌子上隻坐了督師楊嗣昌一人,他手裡拿著各地傳來的軍情,對麵前的美味佳肴毫無興致。
與流寇之間的戰爭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均州一戰,十一萬軍隊將李自成的六萬大軍殺的大敗,如今李自成已經銳氣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