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微雨綿綿,冬風裡夾著水霧,濕漉漉的,有些刺骨,寒流連續了幾天,這冬天,要到了。
七點半,新聞聯播結束。
八點,唐穎收拾好東西,去敲了隔壁休息室的門。
“請進。”
大概因為職業的關係,她首先注意的總是聲音,整個電視台,就數他嗓音好了。
唐穎推開門,沒有貿然進去,站在門口:“師兄,我送您。”
她的師兄,周清讓,電視台唯一一個隻用了不到三年時間,就坐上新聞聯播主持台的人。
他已經換下了西裝,穿著厚重的大衣,端坐在輪椅上:“不用了。”
窗外萬家燈火,他身上,卻總是沒有一絲人間煙火氣。
他生得很俊雅,像古畫裡的人,不著繽紛的筆墨,隻是寡淡的水墨丹青,卻繪得精致濃重。
他年歲不輕了,眼角有很淡的細紋,不愛笑,也不愛說話,總是獨來獨往。他脾氣很好,很溫和,但除工作之外,他與誰都不熟稔。
他腿腳不好,左腿截肢,三年前裝了假肢,右腿動過手術,鋼釘還沒有取出來,很少會站立。
他坐輪椅,卻從來不麻煩彆人,在輪椅上,他放了一副拐杖,很少有人見過他拄拐杖的樣子。
唐穎見過,他彎著腰,吃力地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慢。
“我送您吧,”她終是不放心,拂了拂耳邊的發,“外麵下了雨,路滑。”
他隻是搖了搖頭,沒有說彆的。
要經曆怎樣的跌跌撞撞,才會這樣心如止水。唐穎在門口站了許久才離開,再見到他,是在電視台的門口。
他的輪椅停在台階上麵,門衛上前問他要不要幫忙,他拒絕了,拿起了放在輪椅上的拐杖,撐著腿艱難地站起來,隻拄了一根拐杖,用另一隻手去抬輪椅,一階一階搬下台階,因為吃力,手背的青筋隱隱凸起。
路燈落在濕漉漉的地麵,將人影磨平了棱角,霧蒙蒙的,水蒙蒙的。
他的住處離電視台不遠,他放好輪椅,坐下,緩緩推動,路程是不遠,隻是回家的路上有一段上坡的路,夜裡下了雨,路麵滑,坡麵上了一半,輪椅就往後滑。
一隻手從後麵抵住了下滑的輪椅。
周清讓回頭,逆光裡,看不清對方的臉,隻見得清她穿著黑色的衣服。
“謝謝。”他說。
她幫他把輪椅推上坡頂:“不用謝。”
是年輕的女孩子。
他又道了謝,手抓在輪環後部,推動離開。
就是他啊。
周徐紡在原地站了許久,才把無線耳機戴上:“幫我切斷海棠灣的監控。”
耳機裡是人工合成的聲音,機械、利索:“你要做什麼?”
她答非所問:“他腿很不好。”
隔著數十米的距離,她跟在周清讓的後麵,邊走著,邊把背包裡的外套、帽子、口罩一樣一樣戴上。
“他腿不好,我得管到底。”
霜降沒有多問:“我知道了。”
不到半分鐘,周徐紡的耳機裡再度傳來霜降合成的人工聲音:“海棠灣離電視台隻有八百米,沿路的攝像頭有四個,我發了乾擾,你有五分鐘時間。”
“嗯。”
她壓了壓鴨舌帽,一躍至屋頂。
因為路滑,平時十分鐘的路程,周清讓用了二十分鐘。
守夜的門衛老紀在小區外麵抽煙,看見人後,把煙掐滅了:“周先生回來了。”
周清讓頷首。
老紀六十多,上半年剛從製藥廠畢業:“保安室有您的快遞,要本人過去簽收。”
“謝謝。”
“我推您過去吧。”
他沒有拒絕:“麻煩了。”
“客氣什麼。”
周徐紡站在馬路對麵,看著輪椅進了小區。
“徐紡,有情況。”
周徐紡抬頭看了看小區圍欄的高度。
耳機裡,霜降說:“海棠灣正門以北三十米有兩夥人,其中一夥是天星的人,還有一夥人身份暫時不明,九棟所有的電梯口和安全通道都有人。”
周清讓就住在九棟。
她們才剛把東西送過來,就有人找上門了。